在电灯泡的温暧照耀下,那年早春的一个日子,我和同胞异胞姊妹啄开母亲早先设置的坚硬的保护屏障,相继出世。
看到一个个毛绒绒活蹦乱跳的生命,主人开心地笑了。几天过后,我们一行两百多名兄弟姐妹就被带到一个乱哄哄的集市。这里是全镇的交易中心,到处充斥着叫卖的声音,车辆行驶的声音,还有讨价还价的声音,真让人厌烦。
我们站在十分拥挤的竹篾罗筐里惊恐打量着眼前景象,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不大一会儿,有位客人走过来,和主人叽咕了几句,之后就开始在我们中间挑选起来,又一一放进另一个筐子,总共有五十多个,我就是其中之一。接着,那人塞给主人几张钞票,主客的关系即刻就发生了转变。随后,电动三轮车一路风尘带我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是生命真正成长的地方。
铁丝网和一间小棚屋就是我们生活的家。主人按时提供饮食,并由两位身形彪悍,羽毛洁白,人称为‘鹅’的家伙负责安保。据说它们的粪便,可以退却天敌-黄鼠狼的袭击。它们平时不怎么发声,偶尔伸长脖子大叫一声,吓得我们四处躲闪。白天,它们昂着脑袋,踮着屁股在场地上来回巡视,发现有谁淘气捣蛋,就用尖长的喙啄一下谁的皮毛。傍晚上架,它们坚持最后走进窝棚。如果有谁耍俏皮,再次跑出去,它俩准会有一个跟着出去保护,生怕出什么意外,执行公务,可谓尽职尽责。
为了照料好这一批新生命,主人精心饲养。用羊奶拌些麦麸或豆腐渣,一日三餐,期间还会投放些青草碎未。我们受到了上等款待,在这个什么都要求速成的年代里算是幸运,不像有些前辈或同伴那样要经受激素催长剂的刺激,不到三个月就会发育成熟走上人类的餐桌。
渐渐地,我们身上淡黄色的绒毛长出带有颜色的翅膀,由于鲜红的肉冠和肉垂,兄弟姐妹由此也可以轻易区别开来;渐渐地,由于来自父母的遗传基因,个头大小也有了显著区别,身上羽毛也表现出不尽相同的花纹和色调,有的通身为白色;有的为黄棕色带些小黑花;有的为浅灰色却带些白点……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晴天还好,我们在围起的空地上自由漫步,嬉戏,觅食,或是找个地方小栖。一到下雨天,就显得特别糟糕,只能呆呆地站在窝棚的屋檐下,眼睁睁望着空中无休止的雨丝,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直到夜幕降临。有的爱俏皮的同伴闲不住,就跑到雨地里兜圈子,直到把全身的羽毛淋湿,才肯回归集体中。夏天的夜晚也不怎么好过。狭小的屋子里,拥挤了那么多同伴,空气憋闷难闻,令人窒息。走过气候适宜的秋季,到了冬天,我们基本出落为成年鸡了。毛色已经完成蜕变,有的兄弟开始打鸣了。
到了第二年春天,姐妹们开始生蛋了,我也一样。主人辛苦伺候期盼了一年多,才看到收获,心情自然格外喜悦。我们也在彼此传递着成长的欢乐。直到有一天,来了个人说:要用我们的身体作什么药引子,不幸将随时降临。
当我的双爪被细绳捆住拴在院子的柿子树下,便预感到一丝不祥气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跨进主人的宅院,二层楼房,白亮亮的墙壁磁砖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幸运与不幸同时落到我的身上。
人,为了自己的健康,竟然不顾其它生命的尊严和价值,简直不可理喻。在联合国大会上,有人口口声声叫嚷:民主,和平共处,都是些骗人的鬼话。就在几天前,英美法三国对叙利亚境内多处目标进行空袭,造成数名叙利亚平民受伤。弱肉强食的法则,无处不在无时不刻在演绎着。真是可悲呀!
后来,我被放进一个纸箱,就像一个囚犯,可我并没犯过什么错呀?只听主人在院子里给谁说:我不好好下蛋,还造谋。我想用自己的体温孵化下一代的愿望有错吗?竟还成为一条罪状,简直无法辩解。我蹲在那里痛苦得低声呻吟。
还是听从命运安排吧!我们生来,就是下蛋或打鸣的命,如果有谁哪天没有尽责,就会……
再后来,我又被塞进后备箱。车子飞驰,车里的人不知为何一路欢歌笑语。我被带到一户城市人家,有人打开纸箱,看我还活着,就放进一小罐水。当时,我已双腿麻木,头晕眼花,拒绝任何施舍,就这么熬过生命结束前那个不寻常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我又被带到一个早市,和幼年去的集市没什么本质区别。卖服装鞋帽的;卖调料水产的;卖菜卖水果的……乱哄哄的地方。在一个兜售同类的铁笼子旁,一男一女不知为何又在讨价还价,最后一锤定音。隔着纸箱,我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言语,但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便再次感到一阵眩晕。过了不到一分钟,一个面黑高个子的刽子手从纸箱里拽起我的两只翅膀。我用尽全力扑腾,誓死反抗,发出一声愤怒而悲壮的尖叫,就再也没有力气了。霎时我的鲜血溅红了刽子手的指头,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