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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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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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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南北连载

禾玉曼心烦意乱走出里屋在操作间独自踱步。几台转鼓若无其事地依旧长鸣,它们怎知人间事?望着台案上凌乱的皮,地上落的化工材料,她内心的疑惑宛若湖面上的涟漪层层扩大,苦闷与羞耻随着时间增长渴望得到解脱的她快步返回屋,毫不迟疑地拿起内线电话。

“陆工:请问奖金的事……”她的话还没说完,线路的另一端就迫不及待地传来一句低沉的男中音,像是提前准备好的答案,同她的质疑在密匝匝的线路甬道上擦肩而行。

“没有通知你,就是没有。”接下来是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的手微微颤抖着放下话筒,顿了几分钟,神情沮丧地走出试验室。门外,一位园林工正在给梧桐树杆刷涂石灰浆。尽管太阳还很高,她却感到阵阵寒意。这时,耳旁传来一串笑声。她抬头一看,几位领奖归来的同事正沿着两排大楼间的宽敞通道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他们那时的心情一定十分愉悦。

此刻,饱含忧悒的血液正沿着筋脉的固有轨道一路狂奔,侵蚀着失落者的五脏六腑;侵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无法排解的苦闷,驱使她向人迹稀少充满臭气的围墙角落走去。微风撩拨着那倍显忧郁的秀发轻轻舞动。她是多么想用排出体内垃圾的方式,来剔除胸中的怒火,好让自己的身心不再经受如此的煎熬和折磨。

简易厕所的穿堂风呼呼地刮着。她大声咳了一下,企图驱逐心中烦闷,却归于枉然。无法更改的意志硬是不肯脱离那条固执的轨道最后是寒冷逼退了无谓的延宕,她才起身回折返。

“生产科的,工会的人都领了奖金,”坐在里屋的同事打抱不平的议论声,让刚走进试验室大门的禾玉曼一字不差地听到了。后来剩下的时间,她记不清是怎么熬过的。下班后,来到光线荫庇又冷风阵阵的食堂,匆匆喝了碗玉米粥,就上楼回到宿舍。

她靠坐在冰凉的床头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白杨树枝在寒风中料峭舞动;望着空洞的天色由灰转为黑暗,她不由想起十年寒窗的日子;想起儿时去河道背石头的日子;想起眼下的境况,泪水模糊了她年轻而单纯的双眸……

当面去质问吧,别人会怎么看?不去问吧,或许还会有下次,下下次……没有参与项目的却能分享项目奖金,真正付出的人却被毫无理由地排挤门外,这种颠倒黑白的做法不啻于奖金,而是对劳动付出的漠视与践踏。

临下班前,张师傅对她说“你该去找他闹!”禾玉曼怀着感激的目光望着一向温厚善良的师傅,仿佛聆听一道救赎心灵的圣旨。

现实生活中,劝慰者的愿望该如何表达?大多数人恐怕是糊涂的。无限杂沓的社会,我们无法客观评判在烦闷或挫折面前一个旁观者说话的真实用意,只能凭着人心向善的公理去解读去看待。

去闹,到底能为她的人生赢得什么?是可怜的自尊,抑或是更大的苦闷,只能等待时间给出答案。

天空完全黑下来。禾玉曼钻进冰冷的被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夜晚,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春天的傍晚。夕阳透过白杨树的罅隙斑斑点点洒落在食堂侧的空地上。贾婶穿着一件黑白条纹衬衣站在水池边洗衣服,她也端了盆衣服,和贾婶边洗边聊。

“玉曼:俺给你说,你那性格太懦弱,到了工厂,一定要学厉害点,你越是厉害,越是不敢有人欺负……”贾嫂望着她关切地说,她连忙点头。“一个人走到哪儿,就得适应那里的文化。文质彬彬的在工厂就很难融合,人家也不习惯,还觉得你另类。他们喜欢直言不讳,你就没必要羞羞答答……”突然间水龙头关不住了,她赶紧跑到大门口去喊人,却没有见一个人,在梦中被惊醒。

人,一生要做多少梦,好梦,噩梦,大多很快就淡忘。这个梦,却让禾玉曼铭记在心。

贾婶是位烧茶楼的临时工,贾厂长的老伴,拥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皮肤白皙,脸庞丰满圆润,说话直爽,爱憎分明,大家亲切地称她‘贾嫂’。

诚然,一个人的性格是生存环境,成长背景积淀在个体行为上的综合反映。外在的柔弱,并不代表内心的无能为力。那是用纯真的善良,用人间的大爱去诠释去对待每一个生命应有的尊重,并非是软弱无能的表现。

时间并未平息禾玉曼胸中的怒火。翌日早晨,刚上班,她放下试验室的工作于不顾,急忙赶到车间化验室去找蒋玉如。每天早上是她工作最为忙碌的时候,测废水的PH,三氧化二铬以及皮的收缩温度。禾玉曼毫不忌讳地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向她抖落了一

“为啥和项目不沾边的人领了奖金,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谁让人家是领导”蒋玉如抬头瞥了她一眼说。

“这种颠倒黑白的做法,如果大家都视而不见,任其发展,不就等于助纣为虐?”

“你的想法太单纯了,”站在一旁等待检测结果的操作工说。

“只有毫不客气地站出来拨清是非,这种现象就不会再发生,”禾玉曼进一步辩解道。

“但是一个人要是得罪了顶头上司,那可就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了。”蒋玉如诚恳劝慰道。

成长背景、顽强意志、岁月蹉跎共同编织的罗网使禾玉曼深陷其中。蒋玉如的忠告并没有让她做出一丝一毫的退让,反而是贾婶的话一遍又一遍激励和鼓舞着她去冲破个性的缠索,去勇敢表达内心真实的自我

下午刚上班。禾玉曼就向陆国雄的办公室走去。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脚步却是如此坚定。当她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板,眼前情景让她感到宛若走进一个虚幻缥缈的世界。

满屋子的烟气,满屋子的说话声,还有围火炉的笑声。人,就像一个个魔鬼,灰暗而模糊。在煤炉和烟卷散发的蓝色雾气中,她急切地寻目标看到紧挨墙角的柜子旁站着嘴叼烟卷,一脸嬉笑的陆国雄时,愤怒霎时撬开理智的闸门喷薄而出,熨红了挑战者的面颊和瞳孔。禾玉曼不顾一切地褪去往日的羞怯,全身斗志高昂地去战胜这人为制造的不公。  

“陆工:是我没参与项目吗?”她直愣愣地盯着那张模糊而又肥硕的脸庞,见对方没有做出丝毫的回应,就又补充了一句,“为啥没挑水的人,却摘了桃子?”

这时,一年四季面部都冒油,遇事眼皮总不停眨巴的陆先生站在原地耸了耸肩膀,脸颊却神差鬼使般地涂上一层油彩,高倍近视的眼镜片下,异常凸出的瞳孔暴露出心中的惊愕、愤怒与无奈,停留在嘴边的烟头不住地抖动和徘徊,最终没能塞进欲言又止的嘴里。大约过了两分钟,他毫无底气地嗫嚅道:“没有,就是没有,”同时降低了此前烟卷张扬的高度。

屋外,寒风吹动地面的落叶飒飒滚动;屋内喧闹变成死一般的寂静。缕缕蓝烟在人群呼吸的带动下从容缭绕。未得到满意答复的她像只斗鸡,脑袋膨胀,全身颤栗,思维空白,耳蹚嗡嗡作响,大脑失去了正常的记忆和指挥功能,只能听从于人体官能的临场发挥。她站在离目标不足一米远的位置上,气急败坏的用手指着肇事者的鼻,扯开嗓子吼道:

“那您到底把属于我的奖金,孝敬给了哪位先生?”一句不包含在腹稿中的话即兴冲了出来。见对方一副理屈词穷的神情,毫无征战的意愿,还有屋内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禾玉曼选择尽快结束这场没有结果的战斗。她顿了下,再次补充道:“嗨!权当我做了施舍!”说完,气冲冲转身离去。

屋内静默片刻,旋即又漾起乱糟糟的唏嘘声,这时人群纷纷离去。禾玉曼回到宿舍,孤零零伫立窗前,望着十二月末的隐晦天空,白杨树枝瑟瑟抖,耳旁依稀听到车间机器的轰鸣声。烦躁的肺叶,就像过山车一样,经过大剂量的空气交换之后,冲高又平稳回落。至此,内心的怒火渐渐熄灭。事实上,她并未领略到胜利者的喜悦,而是失败者的沮丧,还有一种深深的遗憾。两败俱伤的战斗,残留下一片黑色焦土。

人生本来就不易,为何不能和睦相处,却要生出什么事端,制造什么矛盾,来附加额外的痛苦

下班前几分钟,蒋玉如来到宿舍找她,想必是听到了些什么。“走!到我家吃饭去!”她一进门就说。“谢谢,不用了!”她从心底真诚感激她的一片好意,眼眶却不地感到一阵温热。此刻,她只想蒙头大睡一场,尽快翻过如此晦暗如此惨淡的一。她拿起饭盆同蒋玉如一道下楼,向食堂走去。

第二天早晨。太阳准时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空气依旧寒冷。世界又恢复了原有的模样,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令禾玉曼倍感烦闷的日子终将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行渐远。曾经发生的一切,并未给寻梦者执着前行的脚步带来任何微恙,反而激发起一股更加强大的力,去充实和完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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