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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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时令过了处暑，炎热却依然未退。八月末的一个中午。为了感谢命运的又一次眷顾，尚小妹兴高采烈的在办公室举行了一个小范围的庆祝活动。
尚小妹何许人也?就是每天能在机器上拔五百张猪毛，曾让禾玉曼感动得应该被评为劳模的那位女工。瞧！她和闺蜜从食堂打来了两盆热菜，买了一大盆馒头。早上带来的猪头肉，酱牛肉，烧鸡和几个凉菜也用塑料袋放在桌上了。她从柜子拿出两瓶太白酒，劳资科有位小年轻从马路对面的小商店提了一捆啤酒呼哧呼哧地走了进来。
这种宴请场合，自然少不了姜科长和方厂长。主办人还邀请了两位车间主任，生产科长陆国雄，试验室的张师傅，还邀请过质检科长蒋志平和牛皮车间技术员禾玉曼，均被婉言谢绝。
这里先对陆国雄的职位变更作一说明。每家企业试验室与技术科的关系密不可分，这个尽人皆知。当年为何要将其割裂开来，分属管辖，是方厂长迫于权利平衡的一个下策。后来由于运作过程中出现过诸多矛盾，又被迫恢复了原样。由姜科长继续负责试验室和技术科，陆国雄调任生产科长。
“小妹，去了可要好好学习！”爱喝酒的姜丽珍第一个端起酒杯向下属表示祝贺，其它人跟着响应。
尚小妹能从一名普通员工到劳模，到做废水处理的脱产干部，再到即将成行的公费深造，每一步的提升和幸运降临均得益于她平时的努力，她精心营造人际关系的良苦用心。尽管没有多少文化，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向心中目标努力的信心与决心。深悟人性弱点的尚小妹天生具备一项与众不同的喜好，就是每天早上上班前都会多买些早点，诸如甑糕油条之类的东西，与周围人共同分享，或许正是缘于这一特别嗜好，为其后来的快速成长和发展起了非常积极又不可小觑的推动作用。
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反应敏捷的尚小妹天生拥有一双特别机灵的眸子，仿佛一对镶在脑门上快速旋转的探照灯。她只要眨巴一下眼睛，就能探测和分辨出对话者的言语或表情下隐藏的深层用意，并做出恰如其分的应对与反馈。
去年刚从车间调到办公室时，姜科长让她写个通知或是会议记录，经常都会出现令人嗤笑的错别字，但这并不构成阻碍其发展的关键因素。尚小妹特意买来字典，一有空就死记硬背几个字词，而是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人际关系的交往上。她细心琢磨与办公楼里每一位科室成员如何妥帖相处，向哪位领导汇报什么事项，甚至要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事先精心准备，这是她的兴趣和长项。
去西部化工学院进行为期两年的制革理论学习这一机会，单位有不少人梦想过争取过。质检科长蒋志平就是其中之一。自从接班走进工厂，他在工作上一直非常努力，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虽说他已在读制革专业电大，但毕竟不如直接面授，全身心地去学习来得更为有效。然而，秉性耿直的他只会认真做事，缺乏为人处世的灵活。评先进，大家可以给他投票，而这种事情不是通过投票产生的。蒋志平没有来的理由或许与这件事情本身有关，而禾玉曼的缺席却是缘于她的夫君即将如愿以偿地攻读计算机类博士研究生。
饭局上，尚小妹内心的激动不言而喻，她频频举杯向各位敬酒，以表达心中的谢意与欢乐。酒过三巡，方建华即兴发表了企业未来发展的宏伟畅想，其中之一就是要再建家属楼，让在座的无房户无不眉开眼笑。然而，谁会料到，他的这一美好愿望如同绚烂多彩的肥皂泡，一夜之间就化作了泡影。
第二天一大早。平原市二轻局胡局长毫无征兆地带领一行人来到工厂，刚走进会议室，就立即指示召开一个紧急会议。
“……今年上半年，你们企业的经营出现了严重滑坡，引起局级领导的高度重视……”胡局长神情严肃地坐在主席台上发表重要讲话。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沉闷。深知内情的部分厂级领导无一不为这种颠倒是非刻意抨击和无端指责而忿忿不平。在前排就座的方建华似乎预感到将要会发生什么，就像暴风雨到来之前空气传递过来的特殊气息。他神情黯淡，如梦方醒，几次尴尬地张了张嘴，酝酿中的申辩最终被无辜咽了回去。此时此刻，记忆将思绪带到七月中旬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
肥头大耳的胡局长靠坐在办公室黑色高背牛皮转椅上，一本正经的对他说：“如果在半年度的企业报表上显示亏损，将有机会拿到国家一大笔政策扶持资金……”胡局长说到这里，特意瞥了他一眼。方建华微微点了点头。接着他话题一转，直接向他说起自己家里的烦心事……
随着城市改革的进一步深入，全国各地的私企以其灵活多变的经营方式得到迅速崛起和发展，必将对按部就班的国企产生一定的冲击，企业效益普遍有所下滑，甚至出现亏损。鉴于这种情况，国家经贸委组织下拨了一批政策扶持资金，期望能够资助一些有前途有代表性的国企更好更持续地向前发展。
关于这笔资金的分配去向，胡局长可谓绞尽脑汁，煞费苦心。二轻局所辖企业，他在脑子里挨个过了一遍。要选择合适的企业，还得选对合适的领导人。思量再三，他打算将这笔资金投放到效益还算不错的平原制革厂。
方建华心想：尽管企业的经营状况一直保持盈利状态，绩效奖、季度奖等其它福利还在正常发放，但是企业想要挣点钱真是太不容易了。那可是三百多名职工流着汗水一天天苦熬出来的，如果能够争取到这块馅饼，就可以再添置几台新设备……
局长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再明白不过了，却让做事一贯正直，谨慎，坚持原则的方建华着实为难。他感谢局长的特别关怀，并表示回去后和其他几位领导商量一下。
方建华忐忑不安地走出市政府大院，骑上一辆自行车向东驶去。天气异常闷热，路上没有一丝的凉风，这是三面环山的平原市主要的气候特点。没走多远，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他抬头望去，罕见的游行队伍正浩浩荡荡地簇拥在不远处的主干道上，他鼓足了劲儿向前驰去。只见“打到腐败分子！”的白色横幅高举在队伍的最前列，口号声惊天动地。他即刻感到浑身上下被一种正义的强大力量所鼓舞，同时也更加坚信自己一直以来持守的理念，要严格遵守国家的财经制度！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下子敞亮了，浑身感觉轻松多了。回到工厂，他征求了其他几位领导的意见，大家一致支持他的想法。
“下面，请市委组织部宣布新的人事任命，”胡局长的话音打断了方厂长回忆的思绪，随行人员集体鼓掌表示赞同。
当市委组织部的官员宣读任命书时，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面带微笑，双手紧握在胸前，轻轻摇了几下，他就是即将上任的新厂长-肖永年。
无法预知的命运走向，只能任凭当权者的心情优劣而肆意摆布。让方建华感到失落和尴尬不是权利的真空，而是手头未竟的事情。解决待业子弟的就业问题，为解决无房住职工将要扩建的家属楼，还有对供应科进行一次有效整治……
怀旧的色彩，把过往的记忆染成明晰的灰白画。回首一个个已然遥远的日子，父亲带他来看用新材料做出的光亮皮革；他和爱人扛着行李一同走进工厂大门时的情景；在车间劳动锻炼的日子……曾几何时，为了改变企业‘脏累臭’的落后面貌；为了企业产品的更新换代，他风里来雨里去，起早贪黑地奋战在生产的第一线。猪皮攻关项目，设备引进，新厂房设计等关乎企业发展的几个重大项目都离不开他忙碌的身影。年过半百的他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求无愧于良知；无愧于父辈的重托，守住这块基业，此生足矣。未曾料到，一念之差的‘假亏损’报表，最后竟演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利器……
接下来，由新任厂长发表就职演说。肖永年刚讲了一句话，窗外响起了惊心动魄的滚滚雷声，罕见的东南风破窗而入。顷刻间，如注的暴雨从天而降，强劲的风雨声盖过新任领导的振振有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