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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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空气依旧湿热难耐。躺在床上的寻梦人辗转难眠。夜幕中，不时传来疑似敲击铁皮的叮当声，谁家的作坊还没有歇息。她不禁想起了孩子，泪水夺眶而出。临走之前给孩子说：妈妈要出差，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在沙发一旁玩耍的孩子会意地点点头。他才3岁多，大人的话又能理解多少？分别与思念的情绪将在孩子的心里产生怎样的影响？想妈妈时又该怎么办呢？禾玉曼在黑暗中不断地反问自己。
拂晓时分。窗户上刚透出一片灰蒙蒙的亮光。不远处的公路上就传来自行车的铃声，摩托车的行驶声，还有行人的说话声。昨夜不知何时入睡又被黎明前的喧嚷给吵醒。不大一会儿，门外走廊上就响起有节奏的脚步声，洗漱用具和盆的碰撞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她打了几个哈气，赶紧从床上爬起，下楼洗漱。
苍蝇乱飞的食堂里，电视机已经开始播放早间新闻。有人坐在圆桌旁一边吃饭一边盯着电视画面；有人端着盖有圆白菜和腌制酸菜的饭盆干脆蹲在院子的某个空地上急切咀嚼，以此填饱早已空虚的胃部，来维持一个上午的体力消耗。一只白毛小狗在材料仓库的门前台阶上抖了抖身子，悠闲地来回踱着步子。饭堂的残羹剩饭足够它一天的伙食。一位疑是小组长的小伙站在院子里喊了句什么，就快步向车间走去。
一大清早，就端一碗米饭，让来自北方的打工者看着实在难以接受，就像南方人啃馒头的感觉一样。要是让禾玉曼一日三餐都吃米饭，肠胃肯定会提出抗议。好在厂方考虑周全，让她免除了这种煎熬。
排队洗漱完毕，禾玉曼向大门外的小茶楼走去。这是企业为外来技术人员联络的自助饭馆。茶楼虽说不大，可谓种类繁多。她要了一碗皮蛋粥，一份莲蓉包，当看到有人端着香滑诱人的牛肉炒粉时，口腔泛起品尝的渴望，却由于肠胃发出警告而只好作罢。
前翻译已经离开，禾玉曼将要用蹩脚的德语责无旁贷地担负起翻译这项艰巨任务，陪同汉斯巡查车间，安排必要的试验，检查产品质量。
车间里众多眼花缭乱的产品，宛若一个个玫瑰色的诱惑，又像一道道奥妙无穷的重围，把她拦在其外，还要附加难以忍受孤独和溽热。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考验寻梦人的耐性和决心。
一有空，她就跑到滚涂机前，亲眼看着在皮革表面印出各种花纹图案；或来到打板的地方，看着表面很次的牛皮经过磨革、打底、涂浆、压花等工序，最后变成非常漂亮的皮革；或是来到烫皮机旁，看着一层花纸在白色羊皮上经过高温熨烫，立刻变成美轮美奂的皮革……她向师傅问这问那，不耻赐教。
每天面对全是英文代码的进口材料，她多么渴望尽快掌握其性能，尽快搞清制作工艺的奥秘，并运用自如，晚上探索到深夜。她简直就像一头贪婪的牛，梦想把这一切全都装进自己的脑袋，然后慢慢反刍。她为之痴迷，又颇感压力。
能向一位外国专家学习制革技术的经历决不亚于亲自操作获取的技能，禾玉曼切身感受着翻译工作的魅力，略显紧张的黑色眸子透出欢快的激情，犹如久旱干枯的土地遇到甘霖般的喜悦。这样一个职位，仿佛就是专为自己而设，她不禁感谢命运的眷顾。半个月后，她在专业方面的交流比刚来时娴熟多了，技术讨论变得得心应手。
八月底的一个早晨，去澳洲探亲兼商务活动的陈家辉返回工厂。禾玉曼第一次走进陈总经理的办公室，见过这位睿智过人的主人。
屋内装饰简洁庄重，宽阔锃亮的老板桌上放着几部电话，传真机，文件夹。
“禾工：我们这里的条件……”中等个头的陈总身穿粉白相间的格子短袖，打着同色系的领结，脸颊略微显胖，清澈明亮的目光中透出一种别样的儒雅和干练。
澳洲籍华裔陈家辉大学期间学的是化工专业，其家族是做油墨生意的。一个偶然机会，他便神差鬼使般地跨入制革行业这道大门，还滋生出一种相知恨晚的感觉。
多年前，他和朋友去意大利参观皮革展。当看到琳琅满目多彩多姿的皮革商品时，就再也无法割舍与皮革的牵绊。多少次的魂牵梦绕，最终他听从心灵的召唤，追着梦想就来了。
时值八十年代末，春节刚过。不懂皮革的陈家辉凭着一股热情和执着，孑然一身返回祖籍---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粤海，亲手缔造他的远大梦想。
经过几年开办工厂的学习与交流，他已成为皮革界的行家里手。有时他人在异地，却能根据客户提供的样板，得心应手地拟定一份生产工艺，传真至工厂，并注明采用什么样的蓝皮，而做出来的产品还相当不错，不能不令人暗自叫绝。工厂里所有的皮张，所有的材料，似乎都深刻储存于他的大脑中，就像计算机提前输入的程序，只需按一个回车，就可以准确无误地执行。制革人看皮做皮的至理哲学被陈家辉身上一种无法解释的魔力给强行打破了，超越了。
“车间操作中，铬粉与小苏打一起加入转鼓，有悖于课本中的理论界限……”禾玉曼带着心中的疑惑来向他请教。
陈总很快道出这条经验的缘由，不仅没有违背课本中的理论，恰恰是对理论知识更好地解读与运用。让在国企奋战过八个年头的禾玉曼恍然大悟又惭愧不已。
“皮革加工的过程，就是利用各种手段和材料，剔除皮中无用的部分，添加有用的成分，再经过涂脂抹粉，高温高压定型变成各种用途的皮革。”陈总侃侃而谈。
一个人的成长又何尝不是如此？完善皮革，就是完善自己；提高自己，就是提高皮革的质量。每一个皮革人不都是在尽善尽美地实现人与皮革的高度融合？
从小家境优裕的陈家辉一进入皮革圈，就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理念：必须做环保型产品；必须保护环境。做企业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应该把它当成一项有意义的事业。基于这样一个理念，建厂初期，他没有急于去赚钱，而是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在理顺生产流程，完善设备配套，特别是废水处理的相关基础设施。为作环评，他花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在生产刚刚起步时，他又不惜重金从世界各地聘请技艺高超的技术专家，致力于精心打造他的皮革帝国，打造他的团队，培养自己的技术人才。
由于对产品设定的高标准，对材料选择的严要求，对废水处理的一丝不苟。他的划界自限在圈内人看来是不合时宜的妄想。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高成本铸就的在市场上毫无竞争力的高价位产品，让国内许多客户望而却步，但他并没有因此气馁，而是用前瞻性的眼光来重新打量这个陌生领域，并仔细分析，他拥有足够的把握相信：眼下的困境是暂时的，并坚信在不久的将来，环保型产品一定会赢得市场绝大多数的认可。
就在产品质量逐渐趋于稳定，稳固少数客户的同时，他把触角伸向更为广阔的国际市场。为此，陈家辉频繁辗转于欧美鞋企，皮包加工企业，或许那里才是环保型皮革的最佳归宿，才是真正的有用之地。
他用个人的微薄之力默默引导粤海同行们的价值意识，引导国内市场的环保意识，甚至梦想引导整个行业进入良性健康发展的轨道。这是他办企业的宗旨，也是心中孜孜以求的目标。正是基于这种不懈的努力和坚持，几年过后，也就是中国加入WTO时，工厂的生意出现前所未有的盛景，这些都归功于他的不同凡响与足智多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