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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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低纬度的沿海地区，似乎有意拉长了湿热的夏季，用似是而非的秋季掩盖或替代了模糊又短暂的冬季。由于夏季时间过长，厂房的建造不像北方那样密实封闭，往往会在外墙上留有众多的通风口，内墙则更简单，甚至干脆用几根水泥柱子来代替，除非有特别的需要才会砌上一堵墙。尽管工棚简陋，但这些丝毫不影响企业对废水处理的投入；对昂贵设备的购置；对产品质量的一丝不苟。
冬季。宿舍楼下的树叶枯了，落了。过些天，重新又冒出来新的嫩芽。树和人一样，不分白天和晚上，不分四季地茁壮生长。天气同样让人难以琢磨。太阳出来的时候，还穿短袖，而当海风刮来，特别是下雨的时候，高湿度的冷空气就会带来一股沁骨入髓的寒意。
圣诞节的前夕，汉斯夫妇去澳大利亚看望他们的儿子。卸去翻译任务的禾玉曼留在试验室打板。尽管她添了件毛衣，仍禁不住地浑身颤抖。寒风从一墙之隔的巷道毫无滞碍地透过通风口贯穿进来，屋里尽显冰凉。
试验打板，不仅包括对皮革性能的把握，还有颜色准确性的掌握，两者叠加一起，难度不言而喻。如果打板一次就能成功，那绝对是运气或巧合，与技术无涉。禾玉曼打了一个牛皮二层的样板，与原样很接近，但在大生产时却出现很大的色差。调色对她来说，同样是一项很严峻的考验，缘于国企一贯不变的产品，平时就无需调色。
禾工仔细分析失败的原因，发现现有得色卡无法满足自己技能的需求。为了能在失利点上迅速爬起，她决定利用晚上下班时间，采用滤纸染色，来反映染料色度的渐递变化。一周过后，一个随着染料浓度递增，颜色渐次变化的色卡终于完成。看似繁琐的基础工作，实则为她后来的染色打样起到卓有成效的帮助作用。
一段时间以来，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林工每当想到自己打板的成功率不及她时，压力或危机感随即而来。尽管打板是禾工临时性的工作安排，等汉斯回来，她还有其它任务。然而，人性固有的嫉妒情绪时常侵蚀着他的大脑神经，有时就会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起初，他的言语总是会带点刺儿，后来竟演变成一场毫无顾忌的冲突。
“把台面收拾干净！陈总刚来过……”他用眼睛瞪着她说，语气中有一种居高临下或趾高气扬的气息，像是发号施令。
“你？还是我？”尽管屋里寒气逼人，许久以来叠加的怨愤瞬间让禾玉曼的脸颊鼓胀发烧，她毫不留情的直接反问对方。
其实很多时候，每当看到操作台面上落有皮块，染料或其它粉末的时候，她都会及时清理。她认为他这是没事儿，找事儿。
当他看到她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便从鼻腔喷出一股带有火星的怒气，用粤语叫了几句，之后悻悻然地离开试验室，向车间走去。
让禾玉曼感到不可理喻的是第二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事情。工厂提供的洗衣机恰好就在林工住的套间外屋。她放好衣服，就离开了。等到来取衣服时，打开洗衣机一看，发现衣服还是刚放进去时的样子。她无论怎么折腾，机器都无法运转。“洗衣机咋不转了呢？”她心平气和地问里屋的林工。“坏了！”他头都没抬地说道。她只好把衣服掏出来，朝楼下的水池走去。刚走到一楼，耳旁却清晰传来洗衣机隆隆的转动声。她苦笑了一下，‘踢生’两个字霎时从她的脑子滑过。
进入元月份，春节就加快它欢乐而喜庆的脚步。闲暇时间，大家在一起聊的最多就是回家买票购物之类的事情。腊月的一个傍晚，禾玉曼独自一人朝镇中心的方向走去，准备采购些回家过年的东西。南湖的副食市场可谓种类繁多，水产品，晒干的菌菇，海鲜，新鲜蔬菜应有尽有。穿过人群拥挤的狭窄过道，当她爬上百货大楼的二层，行人流量明显变少了。曲里拐弯的柜台后面展示着各种中低档服装及日常用品。
黄昏薄暮时分，暗淡的灯光还未显示出足够的亮度。她看到一家商户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套小孩衣服，从远处看，颜色和款式都还不错，就示意老板拿下来。她近距离手摸眼观后，觉得质量不甚满意。就在她准备离开去别处看看时，几个幽灵般的影子突然从柜台后面跳了出来，将她从四面围拢，还一边用手指戳戳点点喊着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仅从那声嘶力竭的音调和凶狠的面部表情来判断，似乎是不买衣服，就别想走人。她马上感到一阵惊恐和紧张，但心里却在想：不满意，就可以不买，竟然还用这种方式威胁。怒火开始在她的心里燃烧起来，她镇静片刻，理直气壮地准备逃脱时，旁边的柜台又有几个人助威似的喊着跑了过来。形单影只的北方来客再次感到气愤又害怕，没想到一件衣服竟会引来如此的兴师动众。她赶紧掏了腰包，才算平息了可能引发的冲突或事端。
她由此联想到：一海相隔的台湾，多少年来存在的本省人与外省人的斗争，最后竟演变成几代人的仇恨，混居在一起的百姓时常为一些大事小情大动干戈。根源或许缘于资源与利益的分配而滋生和诱发出人性的褊狭。生意场上，日常生活中的明争暗斗，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战争，尽管起源不同，但哪一场又不是为了利益而争呢？
返回的路途，夜幕降临，寒风瑟瑟。道路两旁的商铺亮起了灯火，灰土土的玻璃柜台上摆着装有各式点心的大玻璃瓶，柜台后面一个个干瘦忙碌的身影全都变成虚幻的浮影。铁器有节奏的敲击声；地道粤语的呼叫声；街道上空的嗡嗡声混合成一串带有刺激意味的杂乱符咒，搅动着她心中惊魂未定的颤栗，一股带有屈辱的苦涩涌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