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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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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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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南北连载

当南方的皮革制品源源不断地走向世界的时候,禾玉曼却梦想在自己的家乡-北方某个小镇开创自己的另一番天地。

正月初十。城市建筑的背阴处还能看到零碎的残雪,天空异常阴冷灰暗。一腔热血的禾玉曼偕同丈夫曾子凡踏上通往北原镇的长途汽车。

这是已经倒闭的一家民营企业,紧邻公路,坐北向南。虽说距离禾玉曼生活过的村庄只有几站地的距离,由于平时回家时间有限,再说企业之前聘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因此她从未到过这里。

当夫妻俩跨进银灰色油漆的大铁门,乡镇企业办徐经理站在空旷院子里已经等候多时。曾子凡赶紧走过去向徐经理递过一根烟卷,三个人边说边朝一排平房走去。过年的气息还未散尽,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

走进一间小屋,空气中漂浮着刚打扫过的尘埃味道及久未住人的陈腐气息。油漆斑驳的桌面残留着刚擦过的痕迹,紧靠无窗背墙的大土炕上铺着一张粗席,贴在炕围的报纸被人撕去了一大半。徐经理坐到炕沿上,曾子凡与他相向而坐,禾玉曼环视了一下非常简陋的屋子,在桌旁仅有一把椅子上坐下。

“几年前,经历贫苦煎熬的村民听说加工皮革能赚大钱,不惜从箱底翻出多年积攒的钱财,热情高涨组建起这家皮革厂,梦想在改革大潮中获得向往的丰厚回报。镇政府得知情况后,积极提供场地厂房。然而事与愿违,尽管聘请技术指导,由于合伙人对行业一无所知,对管理一窍不通,企业断断续续维持了一年多时间,最终血本无归,只好关闭。”徐经理说完,望着门外的一处空地,长长吁了口气。

当禾玉曼谈及南方制革业的发展现状时,皮肤黝黑,脸庞有些干瘦的徐经理表现出非常吃惊的神色他努力睁开纹包围的小眼睛,嘴角露出短暂的微笑。随后,他将夹在手指间的大前门烟卷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把一缕悠长的蓝色烟雾吹进寒冷的空气中。他是为民营企业发展的艰辛历程,还是为自己身处穷乡僻壤所拥有的孤陋寡闻而哀叹息,不得而知。

禾玉曼提出到现场一下设备情况,徐经理赶忙起身带路。穿过长满干枯蒿草的院落,来到一排被称作车间的平房。打碎的窗玻璃倒灌着寒风,被潮气和时光侵蚀的设备生出一层厚密的暗红色铁锈,久置未用的木转鼓因缺水裂开指头宽的露缝,墙角散落着废弃的羊皮蹄脚及脏污的羊毛。

以牛皮加工技术见长的禾玉曼看到如此简陋的设备,清楚意识到:这里无法进行大张牛皮的加工,然而羊皮加工又不是她的强项。她想起方圆十几公里的民间皮匠们正在自家的小院里热火朝天地做着在外人看来还算赚钱的牛头皮时,不得不调整自己心中的战略规划。一阵微风吹过,她捋了捋额前碎发,心中的疑云浮现在她那张有些憔悴的脸庞上。

     回到小屋,围绕缴纳场地、设备等项费用的谈判正式开始。禾玉曼强调万事开头难,采购原材料,聘请员工等都需要资金,希望镇政府能给予优惠。徐经理则强调设备的损耗、房子的维护同样需要资金支持。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小屋的地砖上落下一堆焦黄的烟头,燃放的一氧化碳聚集到足够高的浓度,让患有慢性咽炎的禾玉曼苦不堪言,她抬手左右拂了几下,仍是无法阻止有害气体的侵袭,无法承受刺激的肺部最终提出强烈抗议,她不得不干咳了几下。

云层散开,遥远的太阳露出迷蒙的脸庞,晨光从敞开的门板泻进小屋,却没能给屋内带来丝毫的热量,寒冷依然如故。经过几轮拉锯式的争夺与协商,双方最终达成互惠共融的合作意愿。

返程途中,禾玉曼开始盘算起异常棘手的现实问题。首先是采购皮,购买化料,还有招聘操作工,这些都需要精心计划,层层把关,不可掉以轻心。受过多年皮革气息熏陶,对行业略知一二的计算机研究人员成她创业初期最得力的参谋和帮手。两人商议后,决定拿出共同的微薄积蓄,为实现她的人生梦想,助一臂之力。

一个阳光充沛的中午。两人一起走进皮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她以前听村里人说过,屠夫身上都带有一股神秘的杀气(应该是血腥气息),无论多么凶猛的狗从远处看见,都会夹着尾巴设法躲起来,更是不敢吠叫半声,或许缘于它天生具备的灵敏本能,嗅到一种与生命持相反态度的气息。

曾子凡说明来意,头顶小白帽,身材魁梧的回回同意带他们去看原皮。禾玉曼特意瞧了一眼神情严肃肤色偏黄的陌生男人,并未发现其与普通人有何不同,就像走在大街上,很难分辨出谁是做什么职业的。

路过一处牛棚,两排木杠旁拴着几十头毛色光亮的黄牛,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它们停止了方才的骚动,个个转过头来,用铜铃般的目光惊恐打量陌生来客。

再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尸臭味。一间砖土结构的平房内堆满淌着血水的牛皮,回回站在门口指着一堆皮子说:“这边是整张牛皮,另一边是牛头皮。”禾玉曼走进去伸手翻看了几张,觉得毛色还算不错,便向身旁的参谋挤了下眼色。从未谈过生意的曾子凡就像赶鸭子上架似的被推到毛皮买卖的首次谈判中,他能运用的技能恐怕只有买菜时积累的那点经验。禾玉曼多次挑剔皮子的毛病意在压价,曾子凡的目光在买卖双方的面部表情间辗转游弋,察言观色,从中周旋。

     经过几轮的讨价还价,满脸毛孔都在冒油的回回有些不耐烦了,曾子凡见风使舵,面带微笑又和言细语,俨然扮起了裁判的角色,最终在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区间成交。

当天下午。禾玉曼雇来一辆客货两用汽车,载着四五百个牛头皮,几十种化料,风尘仆仆行驶在通往加工地点的市郊公路上。途中,谙熟回坊秘闻的司机道出了极其残酷的屠宰情景。

    “一处破烂的棚顶下,沾满斑斑血迹的杠子捆得像刑具一样,等待一批新的特殊囚徒,它们硕大的头颅将被紧紧固定在架子上,空中传来一种不祥气息,预感命运走向的黄牛都会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可怜的牛们一生吃草,勤劳耕作,最后竟以商品的身份从充满田园气息的农庄被长途贩运来到城市,来到乱哄哄充满血腥味道的世界,它们从没有想到:活着竟是为了这一天。

自从走进这个魔鬼般的地方,它们就到了这种恐怖气息。预知即将到来的厄运,纷纷流下两行伤心的泪水,无力晃动着皮毛像绸缎般的胸部垂肉,再也没有意愿去咀嚼新主人抖落在半圆形铁槽内的草料。

更令它们无法容忍的是:在即将进入城市的前一天,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无数健壮的躯体均会遭到被蒙面被残酷无情的大量灌水,硬是将它们健康的肺腔撑破,目的是为了能给刽子手多赚些钱。痛苦便是从黑暗的那一刻开始它们饱受人类无法想象的痛苦,再次登上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段旅程。

还是家乡好!每天都能呼吸到青草,树木和庄稼散发出的清新气息,不像城市如此难闻的汽油味。一想到能为千辛万苦养育过它们的主人换取一些酬劳,黄牛那铜铃般的眼睛流露出宽慰的神情,尾巴在身后轻松摔打两下,捯动几下站得发麻的腿脚,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让它们无法理解的是:人类为了满足其饮食喜好,竟置它们的生命于不顾,它们生来似乎就是造物主为人类设置的一道美餐,它们的肉体终将被无数次的分割,最后带着愤怒和浓郁的血腥味道走进千家万户。

   自然界的生命,食物链,就是智力与体能的综合决斗。它们曾踏遍山野岭,践踏蹂躏无数小草,随意攫取成为囊中之物,成长它们的身体,最终又变成人类的食物。生命就是这样,一环套一环地传递和转换。

据说远在他乡的尼泊尔每隔五年就要祭祀一什么女神,几天之内,就250万的同伴惨遭屠杀。想到这里,黄牛的嘴角缓缓流出一串酸楚的白色泡沫,蹄子奋力刨动几下,扬起一团微弱的黄色烟尘。

可恶的人类,就连它们生时用来裹腹的皮毛也不肯放过,而是变成一种商品,一种载体,在商人们的手中一次次倒腾。从皮坊转售给皮贩商,再进入制革加工厂,在流水线上经受几十道工序的煎熬;经受酸碱盐的侵蚀;经受高温定型,最后变成高附加值的商品,包装在形形色色的消费者身上。

人类许多残酷的行为都让它们愤恨不已又无法理解人们口头上大肆宣扬生命值得尊重,可是对于无法与他们用语言进行沟通的生命得到应有的尊重了么?人类为什么要吃肉?为什么……

汽车到达寂静无声的工厂,夜幕已经四合。禾玉曼深深叹了口气,只感阵阵寒意来袭。司机帮忙卸了货,创业的第一天才算艰难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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