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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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玉曼来阳州有两个多月了。工作上的事像一团乱麻，不断滋生，不断地去梳理解决，根本无暇顾及家里。
近日地下水作祟，做出的牛皮松泡泡的，挨家挨户的皮子都出现了相同的问题。每到冬季，家家户户的牛皮又都会裂开。这一规律性灾难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可老板要的是质量，而不是理由。禾玉曼为此食不香，寝不安。
距离阻隔，沟通减少，谁的心里都有怨言。久而久之，本来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相互吵架的导火索，变成相互指责的借口。时间和距离在禾玉曼与曾子凡之间形成一道愈来愈厚的沟通屏障。
一天傍晚。她兴高采烈地来到街上的公用电话亭，预想应该是一次很温馨的对话，没想到事与愿违。
他的埋怨是：“你走了，把我和孩子丢在家里。”
她的理由是：“是你支持我来的，晚上孩子在家写作业，你出去逍遥，你称职不？”
“我不称职，你回来好了！”
让她感到委屈的是：自己一人辛苦在外，不仅得不到体谅，反而还用这种话刺激她。‘咣’的一声，她挂断了电话。往往气头上的话大多口无遮拦。其实，他想说的是：白天上班，下班还得照管孩子。可谁家又不是呢？灯火辉煌的街道，禾玉曼只感到一阵空落落的孤寂和难过。
一周时间过去了，她焦躁不安地等待他的电话或书信，却杳无音信。白天，机器的轰鸣声，还有等待完成的每一个事项，让她心烦意乱又得小心翼翼。“今天染的桃红色磨砂皮，一定要精心噢！”早上刚上班，她就叮嘱操作工，也在叮嘱自己。
尽管客户对打板的效果非常满意，但做大鼓皮决不能掉以轻心。原因是这种颜色的皮一旦做坏了，就基本报废。正在打样的两台试验转鼓异曲同工地滚动着。大概十点多钟的时候，她口袋里的BPP机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声。她拿出来一看，一行刺目的黑色字幕滑过眼帘：“你要是不回来，我就重新找一个！”看似商量的口吻，实则为自己早已离经叛道的栈道搭建一个光明正大的渡桥。
她苦苦等待，渴望冰释前嫌，而丈夫却用现代化的通讯工具给相濡以沫的妻子发来一道令人发指的最后通牒。寻梦人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就像心脏被人用棍棒敲碎了，她只感到一阵眩晕。片刻，才努力睁开眼睛，纵然眼眶已盈满无法言说的泪水，但却只能强行忍下。 吃过午饭，她就迫不及待地来到街上的公用电话亭，企望与他言归于好。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看着办吧！”听筒里传来他冷冰冰的声音。如此冷漠无情的话语，让禾玉曼又一次血脉贲张，鼓胀的脸一下子由红变白。“我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你说回去就回去？”她连珠炮似地一哄而上，“再说没有你的支持，我能来这儿吗？我一个人在外面容易么？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愤怒和无法掩饰的酸楚。
“我只说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曾子凡的态度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强硬。
“简直不可理喻……”禾玉曼气得浑身哆嗦，用斟满怨愤的目光怒视着远方公路。
正午的阳光，像个巨大的火盆直射大地，路旁的女贞树洒下不多的阴凉。禾玉曼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工厂的方向移动，一路上恍恍惚惚。
现在回去又能做什么呢？春节前后那段时间，失去职业支撑的她宛若没有方向的浮萍。若想在其它行业求职，年龄和经验都在拒绝她。回家，无异于断送自己多年苦心追求的事业。十年寒窗，上大学，进工厂……赖以生存的本领岂能随意割舍？她的心里有一万个不甘心！
她神情沮丧地回到工厂，坐在休息室牛皮沙发的一端，用手托着下巴，呆滞的目光闪烁着湿润的光芒。
“禾工：时间到了！”
她拿起桌上的美工刀向车间里走去。几分钟后，电吹风一阵子嗡嗡直响，吹散了皮块上的水分。她和样板比对后，凭着经验的预期向操作工命令道：“再加红B 0.03%，转15分钟！”
一心投身于制革技术的禾玉曼有所不知。一年多前，就在她为蓝岭皮厂日夜奔忙的时候，她的另一半为了实现自身价值，在谋求第二职业的奔波中结识了原二轻局胡局长的女儿-离异独身的胡小梅。
胡小梅在平原市商界可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在市场经济还未完全退潮之际，只有中专学历的她得益于其父亲长期积累的人脉关系，经常出入于政府机关，高层商务活动，经贸洽谈会等上层名流出入的场所。她先后插手本地区与国民经济发展紧密关联的煤炭，钢材，水泥，进出口贸易等诸多领域，从中攫取巨额利润。当她看到城市网吧在未来具有潜在的巨大市场时，梦想成为这个领域的领军人物。曾子凡的专业及学识，正是她梦想腾飞的翅膀，一次偶然相识，便一拍即合。
一个月后，他们合作创办的第一家网吧在热闹非凡的东大街顺利开张，后来生意做得相当不错。为了感激事业上的合伙人，身材姣好又有姿色的胡小梅便经常约曾子凡去高档酒吧，娱乐场所，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他一时眼花缭乱，兴奋不已。情感空虚的他偶尔也会滋生一阵子胡思乱想，可一想到辛劳的妻子，可爱的孩子，一种自责与羞愧就会立刻填满他良知的全部空间，他不能没有这个家。
“跟我走吧！”有一次喝酒，胡小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他全身热血沸腾。计算机专家有点冷酷呆板的脸庞泛起一层久未有过的红晕，一时竟慌得不知如何作答，他连忙低下头，用手掩在唇边，轻轻干咳了两下。
她看出他的紧张，便抓住时机，殷勤斟酒，就在两人再次碰杯的一瞬间，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指在另一种颜色的手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看似无心无意，却在对酒人的心中激起一股奇妙的波澜，就像正负电荷相遇时产生的火花与激流。等他从幻梦中清醒过来时，端起酒杯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随后留下两张大团结转身而去，让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胡小梅一阵子发窘。
经过再三思量，为了防止这种局面再次出现，曾子凡甘愿放弃与胡小梅的所有合作。时隔几个多月后，一个阴霾笼罩的日子，秋风吹动着地面落叶随意飞旋，时聚时散。午休醒来的他正在办公室回味一个不可思议白日梦。忽然，桌上的黑色呼机一阵子欢快鸣叫，他拿起一看，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电话。他没加思索就用座机给拨了过去，听筒里传来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通讯线路往往能给另一端的声音抹上一层伪装的色彩。
“噢，是小胡吧！”他的脑海不由浮现出那天喝酒时的情景。
“那天实在不好意思，曾博士！”就在他要搪塞说有事挂断电话时，守候在另一端的她似乎早已猜出他的下文，或是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能请您吃个饭吗？算是赔礼道歉。”线路另一端传来她绵软温柔的声音。
“最近所里搞一个项目，还比较忙，”
“行，那就过段时间和您联系，拜拜！”善于游说的她总能设法把对方委婉拒绝的句号，变成带有尾巴的逗号，以便成为下次联络的藉词。
下午。曾子凡坐在装修一新的办公室一边看书，一边思索项目上的事情。然而思绪却一直无法集中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好情绪在他的心底慢慢萌生，渐渐扩散，撩拨着他的情感脉搏，他显出一副神情迷离的样子。宽大的落地窗外传来一阵超常频率的敲击声。坐在牛皮靠背椅上的他身体稍稍挪动了一下，即刻看到高大洋槐树的主杆上有只啄木鸟正在啄食害虫，树冠上的枯叶微微抖动。
他再次将目光转移到《Visua C++串口通信技术详解》书上，然而思绪仍是异常活跃，不愿沉寂。不一会儿，印满枯燥字符的书页上梦幻般飘出一位翩翩起舞的女子。他抬起头对着桌上的电脑屏幕苦笑了一下。
被称为物联网的新型科技，将实现对空调、电视、灯光等家用设备的远距离摇控，即使人在外地，甚至国外，只要有网络信号的地方，类似的操作都可以一键完成。在数学和计算机方面有着较深造诣的曾子凡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肩负国家这一重点攻关项目。
那天，他无法安心工作，晚上提前下班回家。孩子从同学家抱来的一只小狗已和一家人混熟了。听到楼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它就在门口兴奋地吠叫。曾子凡拉开防盗门，小狗高兴地在屋里跑过来又跑过去，后来用两只前爪抱住他的膝盖，他走进屋坐在沙发上，它就把头靠贴在他的脚上，还伸出舌头咂吧几下嘴唇，等候主人的抚摸。看着可爱的小狗，曾子凡的脑海里再次浮现胡小梅的影子，她似乎就站在他面前。心绪有些激动不安的他竟在客厅里踱起小步，还快乐地哼着有些陌生的《绿岛小夜曲》。
每一个孤独的夜晚，他多么渴望深爱的人能陪伴身旁。古老的本能在他盛年的血液里引发出泡沫般肿胀的意念，无法抗拒的欲望，让他在自己的胳膊上留下一道道痛苦难耐的抓痕……
母亲从学校接回孩子。曾子凡那缕脱缰的思绪被孩子的嚷嚷声冲得七零八落，理智让所有的虚幻暂时归于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