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禾玉曼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人潮如海的慢车道上,通过两个红绿灯十字,拐进一条小巷,她来到办事处的楼下。
富于戏剧色彩的是:与办公楼一墙之隔的就是平原市文化宫,也就是当年她与曾子凡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岁月蹉跎,文化宫的昔日繁华早已消失殆尽,正被尖利的电钻拆得七零八落。一对年轻恋人曾经羞涩温情的画面也被喧嚣的时光流逝淹没在现实的废墟中。历史竟是如此相似或者雷同,相依相伴又同生同灭。不远处的青灰色古城墙依然岿然不动。
人,就像蚕一样,蜕下一层皮,才能得到重生。如今她的生活变得简单了。周末和孩子在一起,平时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只是可怜的孩子,像颗自由电子在母亲和父亲之间被动游离。从小成绩优异性格开朗的儿子在家庭战争的硝烟中已被熏陶成一个沉默寡言厌弃学习的顽童。
停放好自行车,她快步走进湖蓝色玻璃棚顶的大门。正值上班早高峰时段,电梯里有些拥挤。她在人缝中伸手按了下数字6,不到两分钟,听从指挥的控制器红灯闪烁,闪着银灰色亮光的电梯门自动打开。
晨光透过天蓝色百叶窗在办公室墙壁及桌面投下一层明暗相间的淡影。她拉了下窗帘绳,暖融融的紫色光幕即刻倾泻进来。张工和小刘去工厂了,敬业憨厚的米师傅走进办公室。
“米师傅:赶紧给蓝岭皮厂传真一份汇款资料,会计刚打过电话。”她从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办理那天比较紧急的一件要务,给一家新客户报价。“最新的库存给我看一下!”她抬头望着年过五旬,为人憨厚的米师傅说。她需要随时掌握库存状况,保证供给。
时间在每日的忙碌和焦虑中走过炎热的夏季。从九月份开始,工厂生产就会转入旺季,一直延续到春节前,这是多年形成的行业规律。是行业喜欢严寒,还是严寒需要皮革?每年冬季天气愈是寒冷,生意就会愈加的火爆。
隆冬季节,天空落下第一场大雪。雪片,就像天使抖落的羽毛,纷纷扬扬。“罕见的低温(零下十五度)使街道上的积雪冰霜久日不融,每天至少有五六百人因骨折被送进医院。”电视台主播用十分焦灼的语气报道那场雪灾给百姓生活带来的严重影响。然而,恰恰就是这种极端天气,客户的电话,却像雪片似的连绵不断。办公室的即有人员全部出动,发货追款,都显得人手不足。
由于气温过低,加上劳累过度,禾工因此染上风寒。时断时续的发烧头痛,让她感到浑身无力。午后的太阳早早躲进云层,严寒直逼大地。那天下午,她刚回到家,身子还没暖和过来,手机铃声又响了。BAB中州办事处急需调拨两支样品,并强调当天一定要发到夜班长途汽车上。以自个儿的身体状况,她只想倒在床上,不想再迈出家门半步。然而,一想到他们也都忙了一天了,她不顾严寒和身体的病痛强迫自己套上羽绒服走出家门。天已经麻麻黑了。冷空气直往衣服里钻。她两腿沉重地来到街道上。路旁的灯火已经点亮城市夜晚的美丽,行人车辆更显匆忙。她挡了辆车直奔办公室。窗外的流光溢彩让她感到头晕脑胀,仿佛有层无形的东西将她和这个纷扰的世界彼此隔离,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飘渺。出租车在积雪碾实的路上走一走,停一停,还不时打滑。在办公室拿过样品,在客运站办理完托运手续,她已累得浑身是汗。
第二天,她的感冒竟奇迹般的好了。或许缘于过度忙碌,身体会调动更大的潜能去应对,从而击垮了病毒。善于总结的她由此得出一条经验,每当感冒来袭,便采取一种自虐的方式—擦地板,有时还真能凑效。但是脱发却紧紧缠住她不放。照此速度下去,总有一天会全部脱光,想到这里,她心有余悸。动物每到秋季才会倒毛,而她的脱发与季节无关。尽管头发是人体的代谢产物,但却记录着生命活动的微妙变化。反过来,严重脱发又会影响到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每次上班经过的一个十字路口,常能看到一位头戴红帽子,身穿花花绿绿衣服的中年妇女站在路边,嘴里胡乱骂着什么,据说就是因为秃顶造成的精神损伤。
此后,每当在报纸电视或电线杆上看到治疗脱发的洗发水及药物广告,她都无一遗漏地用心记录,设法购买,逐一试验,却没有一次有幸见证广告宣传的神奇效果。后来,她采纳了母亲的建议,坚持每天用生姜按摩头皮。一个月后,秃顶的地方果然长出毛茸茸的短发。
脱离婚姻轨道的寻梦人试图用埋葬仇恨的方式洗濯耻辱,可那令人厌恶的记忆却时常像幽灵般袭来,让那颗饱受折磨的心灵一次次作痛。一个雪花飘舞的下午。禾玉曼独自站在办公室的蓝色玻璃窗前,望着古老城墙上的大红灯笼,寒风中舞动的模拟战旗,望着环城路上川流不息的行人车辆,悄然掀开尘封已久的记忆之窗,怂恿思绪无羁驰骋。回想背水一战的日日夜夜,她感慨万千。
那是从精神低谷爬起来的日子,心灵孤独与职业转型带来的双重压力迫使她不敢有片刻的喘息与丝毫的懈怠。她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不够努力,办事处可能随时被撤掉。正是肩负这样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她每天必须尽全力做好每一件事情。凭着这样一股毅力,她如履薄冰,一路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