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跌跌撞撞中来到九月份。早晨八点刚过。鑫辉公司前来东海参加皮展的同仁们走出扬子酒店,分散在几个路口候车。周总因处理一些电子邮件晚些时间到达。由于上班早高峰时段,等了很久,也没有一辆空车。禾玉曼和张凯走过两个街区才搭上一辆湖蓝色大众出租车,半个多小时后到达东海新国际会展中心。
她推开车门,一只脚刚落地,一股热浪就紧紧包围过来。她抬头朝前望了望便向入口处走去。广场上彩旗招展,人山人海,醒目的红色大气球牵引着充满激情的广告词条幅,随风飘扬。
中国皮革工业的迅猛发展,吸引了一大批来自不同国度的有志人士,熟悉或不熟悉的身影,均承载着世界皮革发展螺丝钉的作用。入口处的电子大屏幕滚动播放着世界各地畜牧业的分布及国内制革业的发展。中国、美国、阿根廷、澳大利亚、新西兰及南非等国形状各异,毛色不同的牛羊展现在参会者的眼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生长着不同特征的牲畜,太有意思了!”挤在银灰色蛇形通道上的禾玉曼暗自感叹。这时,张凯的手机铃声响了,有人借机打趣说:“快,接客!”周围人群发出一阵哄笑。笑声蕴含着快乐,也蕴含着皮革人难以言表的苦衷和无奈。
不久前(8月23日),发生在莫斯科地下体育场仓库,价值10多亿元的中国皮类物资被俄警方毫无理由地扣押,无疑给此次展会蒙上一层忧郁的阴影。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新州生产的皮衣,阳州生产的皮鞋相继成为俄罗斯消费市场上的紧俏商品。那里漫长寒冷的冬季,让他们对皮衣靴帽紧追不舍,曾一度出现过供不应求的喜人景象。然而,由于俄海关办事效率低下,如果走正常渠道清关,至少需要耗费一个月或几个月的时间,无法赶上季节的步伐。清关代理公司应运而生,又像一道挥之不去必须紧紧依赖的符咒。
长期以来,维持中俄贸易的清关代理公司虽得到俄政府默许,但性质介于走私与正式之间,在合法与不合法的混合地带默然前行。如此是事而非的机构设置,隐患便与生俱来,查扣事件时有发生,且愈演愈烈。
中国皮革协会张理事长在开幕式上发表重要讲话。“……今天,站在二十一世纪的舞台上,展望我国皮革工业的发展历程,行业已经跨上一个新的台阶。非国有企业达2800多家(年销售500万以上的),出口创汇比10年前增长了7倍(达到11.7亿美元),从业人员达400多万人,占世界皮革产量1/2的产业转移到中国……”
这时,禾玉曼的手机一阵抖动,郝工打来电话说某支油脂的表面飘有一层絮状物。“郝工,能不能拍张照片发过来,还有外包装的批号,”她边接电话边从人群中往出走。
按规定BAB的所有材料在出厂前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测,不会是什么东西掉进桶里了吧?她思索了几秒钟,说,“请你把其它桶子也打开看看……”
这会儿,呈菱形分布的几大展馆内已是人头攒动,一片喧嚣。洽谈的,签约合同的,发布信息的,交流经验的,展示新产品的……人群像蚂蚁搬家似的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禾玉曼来到位于E1馆BAB展台。一则醒目的广告语:“BAB忠实为您提供各项服务”悬挂在展位上空。两百多平米的展台里一层,外一层地挂满各种皮革样板,有时下流行的,也有预测未来的。宣传资料分门别类底呈现在展示架上,供客人们自由阅览。
服务人员倒茶递水,收拾桌面,忙得不亦乐乎。玻璃圆桌上摆有精致的点心,饮料和糖果,为前来参观的客人提供停歇的港湾,交流问候的平台。身高背阔的BAB总裁Mark先生兴高采烈地同几位蓝眼睛高鼻梁的老外交流着,市场总监吴子恒,技术人员在向客人们作耐心细致的介绍。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目光汇聚在这里,共同探讨皮革发展的未来。
一年一度的展会,就像一场盛大的节日party,大家会一会老朋友,结识新朋友,从相互交流中获取有价值的信息,寻求发展的可能。展会上听到最多的问候语是:
“今年的生意咋样?”
“不好过,”
“一年比一年不好过……”那是艰难与无奈的概括表述。
张凯和其他人员去看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禾玉曼看过展位上的样板,与袁经理和周总闲谈了几句,就向A1馆赶去。那里有个新产品发布会。刚走出大门,就碰上003厂的刘部长。
“我们刚接到一批订单,给边防兵做防水鞋,要求耐水泡。”他满怀喜悦地发布了这条信息。“BAB在防水革方面很有优势,希望能与贵厂有更多的合作。”说完,两人匆匆告别。
禾玉曼在发布会门口的公布栏浏览了会议流程,新产品不是很多,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阻燃型涂饰材料,时间安排在11点钟。她一看还有一段时间,就想先去学术报告厅了解科技发展的最新前沿。
刚走出几步,前面围拢了许多人,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打击乐声。她走近一看,来自俄罗斯黄头发蓝眼睛的模特儿身着裘皮服装、披肩或饰品信心十足地在T台上走着猫步。她看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去。
学术报告厅里座无虚席。一位来自南方某企业研发部门的先生正在台上演讲:主题围绕节能降耗……
报告会即将结束,她忽然看到前排座位上有两个熟悉的背影。走近一看,正是金鹰皮厂的高工和邓工。因供货与回款矛盾产生的贸易中断在多方的努力下已经恢复。她和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并通知两位BAB明天晚上在海滨大酒店举行答谢宴会,希望准时赏光。
当天晚上。禾玉曼赶往位于海滨路的一家潮州菜馆,西部化工学院1032班的十多名同学相聚在此,同叙旧情,共话未来。饭桌上有从事教学的;有从事研发的;也有从事技术的……主办人是出生东海的曹颖。她看人基本到齐,就提议大家举起酒杯,“祝贺各位老同学依然坚守皮革阵地!”在一片欢笑声中,大家齐喊:“Cheers!”接着,有人笑嘻嘻地说起某个男生那时在床上情书,他给关了灯,人家后来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偷着看。另一个说:“曹颖,那时我给你写过纸条,收到没有?”半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了,“啊!有这事?”尽管知道是玩笑,但她脸上仍然害羞得飞起一片红晕,其他人借此作起了文章,饭桌上一时热闹起来。
禾玉曼与身边的曹颖热聊起来。后者大学毕业分配进入一家皮革研究所。由于外语基础好,后来去了美国,现在是美国某品牌化料公司的中方代理。能言善辩的曹颖拥有让人羡慕的职业,东方女性的美貌,却有着不尽人意的生活。大龄青年,命运蹉跎,至今未婚。她身着白色T恤,牛仔裤,留着简洁的短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无暇为自己的外在包装研究打扮。
紧邻她身旁的韩同学在东海一家私人皮革研究所工作。头顶毛发稀落,原先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仿佛蒙上岁月尘埃,变得有些浑浊。
“你们现在的研究方向是?”禾玉曼随口问道。
“皮革的清洁化生产,有效减少污染……”
经济的快速发展,环境保护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和重视。全球温室效应也在倒逼着皮革人不断探索新的工艺路线,新的加工方式来最大限度地保护环境。
“废水如能得到有效解决,将为未来发展肃清最大的障碍。”
“杜老师迟到了!”有人喊道。
年过六旬的杜老师依然那么干练漂亮,浓眉下的黑色眸子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她身着银灰色绣花连衣裙,头上烫着弯曲的大花卷,岁月似乎并未给她的容颜留下多少沧桑。她正在参加楼上另一拨儿学生聚会。禾玉曼打了个电话,她就赶下来了。学生看到老师赶紧从旁边挪了把椅子,拉着老师的手臂坐下。曹颖斟了杯酒递到老师手中,说:“大家一起祝老师越来越健康漂亮!”一阵酒杯的碰撞声……
多年来,杜老师一直致力于羊皮服装革加工技术的研究和推广,活跃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她严谨治学,为了行业发展呕心沥血,矢志不渝。特别是在科技转化为生产力方面成效卓著,退休后依然没有停止为皮革事业奔走的脚步。
这时,有位黄头发白皮肤的同学走过来给老师敬酒。他是少数民族,叫阿廖莎,服务于一家意大利化料公司。天生拥有欧洲人白里透红的肌肤,深邃的眼眶,做销售完全具备以假乱真的外在形象。对皮化推广一往情深的阿廖沙一次跟客户喝醉酒被抬回家时,老婆使用各种办法给他醒酒都无济于事。情急之下,想出一计,说“有人打电话来,让你报价!”话音刚落,醉鬼从床上忽地一跃而起,睁大眼睛问:“哪个厂要货?要多少?”他老婆看到这一幕,伤心得泪流满面。
聚会结束,昔日同窗走出饭馆。为尽地主之谊,热情好客的曹颖要带大家去附近一家卡拉OK厅。
东海,充满海洋气息的美丽城市。棉花团似的云朵在空中缓缓移动。不夜城的灯火璀璨迷人,街上行人妆扮,橱窗里模特儿的服装造型均表达着发达城市时尚生活的脉搏。商店餐厅及娱乐场所热闹非凡,步行街响起踢踏舞清脆的脚步声,微风吹拂,路边油光闪亮的绿篱,马路对面飘来巴西烤肉的味道……
屋里幽暗的灯光下,有人唱起《拉兹之歌》到处流浪……歌声回荡在繁华都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歌声饱含皮革人四处漂泊的苦楚与无奈,还有执着奋进的信心与决心。
是啊!为了这项传统事业,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抛家舍子;有多少人背负生活的重扼,残缺的命运,坚守在一个荒僻的角落,任时光从清晨到黄昏悄然移动;又有多少人不分昼夜辗转于疲惫的旅途,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国内海外。从西部边陲的阿拉山口到东部的胶州半岛,从南部的福建漳浦到北国冰城的哈尔滨,只要有合适的栖息地,就有皮革人的足迹。他们从认定职业的那天起,就默默播种着智慧与希望,并不懈追求,才造就了行业快速发展的新格局;造就了中国皮革工业走向世界的辉煌画面。无论技术人员还是产业工人,或是教学研究工作者,每一个奋进的生命都凝聚着感动世界的汗水与泪水。
第二天早晨。禾玉曼在展会入口处碰到陈氏皮业的老总陈家辉和他的秘书,陈总看起来苍老多了,头发半白,但精神矍铄。稍后,她在展馆内的通道迎面碰上方建华和姜丽珍,夫妻俩由于身体原因已离开行业,但仍关注着行业发展。在二楼的滑梯口,她碰到了安原鞋业的吴恩成,合资失败似乎并未给他的人生留下过多的外在痕迹,他仍像从前那样精神饱满。在B2馆一个展位前,禾玉曼有幸遇到西海皮革厂的文厂长,她说贾小强已提前刑满释放,目前以助理身份协助她做日常工作。
中午。禾玉曼和蒋志平约定在展会的西餐厅相见。自阳州一别,十年多年的时光过去了。期间,她与蒋志平通过几次电话,平时各忙各的,很少联系。他看上去比以前瘦了,话也少了许多。或许是距离,时间拉开了两颗心之间的距离。
“阳州的生意咋样?”禾玉曼开门见山。
“不太好做,由于污染问题,很多企业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现在的水质咋样?”
“还那样,不过行业协会定期会对水质进行检测,并及时发布相关信息,这样就能有的放矢的应对,”
这时,服务员送来两份快餐-黑椒牛柳饭。两人开始边吃边聊。
“郑正还在阳州吧?”她嘴里嚼着一块牛肉问道。
“听说又去中州去了,”
自那次招聘事件后,她和郑正的联系明显变少。此刻,禾玉曼想起自己在阳州奋战的日日夜夜,从刚开始对气候和水质的不适应,到后来家庭生活遭遇重创,特别是与他的擦肩而过……时间冲淡所有的不愉快,沉淀下一份美好在心底。她的视线越过对方头顶向前看了看,深深吁了口气。
“俄罗斯事件对阳州影响大吗?”
“许多鞋企损失惨重,方建华儿子所在的单位就是其中之一,”蒋志平有些平板地说。
“方嘉在阳州?”
学业无成的方嘉高中毕业打了几年零工,后来执意要出去做生意,让家里给拿出一些资金。他的父母深知儿子大手大脚,缺乏经营理念,就始终持反对态度。他们一心想让他继续考学。两代人的理念差异曾在家里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孩子一气之下孑然一身去了阳州。不到一周,他身上仅有的钱全部花光,最后流落街头,饿得奄奄一息时,只剩下捡拾垃圾桶的残羹腐菜来维持生存了。
一天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让留宿街角的他发起高烧,后来他神差鬼使般来到某家制鞋厂的大门外。第二天一早,被一位善良女孩发现,并好心接回家,经过细心照料与调养,他的身体很快康复。
为了生存,他被迫来到那家工厂打工,企业老板就是救他那位女孩的父亲,没有什么特长的方嘉却有着一股惊人的毅力和聪慧。经过几年打拼,社会锤炼,他已成长为一名精明强干的企业家。后来,那个女孩嫁给了他。
“是的,方建华的女儿后来咋样?”他问。
“自安原鞋业倒闭后,她随丈夫去了台湾。据说由于其大陆身份,在就业、办公司、买房等诸多事情上均受到很大限制,甚至还不及从菲律宾,越南等国去的政策优越。”
“没想到,一条海峡竟然隔离出这么大的偏见……”
东海皮展结束的那个下午,周密在酒店会议室主持全体参会人员会议,他首先总结了近期各区域的工作状况,并提出下一步的努力方向,最后他反复提议:由于国际原油持续上涨,化料生产商纷纷调价,希望各区域经理和业务人员回去后先给客户吹吹风,期望对即将到来的价格调整给予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