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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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驶在皮革这条路上，欢乐与悲伤相迭加；鲜花与荆棘相丛生；阳光与风雨相交替；坦途与坎坷相衔接。
老板们对原皮价格的把控，就像操纵一只长期持有无法清仓的重仓股票。无论上涨或是下跌，都得紧咬牙关不断买进，才能保证生产的正常运行。金融危机那年，整个行业出现前所未有的萧条和调整。持续上涨的原料皮价格终于低下高昂已久的头颅，掉头下行，企业损失惨重。对于皮贩子来说，同样难逃一劫。
胡宗俊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含恨望着暗淡的天花板，眼角流下悔恨不已的泪水。他悔不该自己盲目作出补仓的错误决定，他藐视自己积累的那点原皮买卖的经验。看着神色憔悴的妻子坐在床边唉声叹气，悄悄抹泪，他的心里更加焦虑不安，才几天时间，头发就白了一大半。“一切都晚了！”他悄悄感叹。
自从离开安原鞋业，胡宗俊就开始倒卖生皮。那年秋季。当他看到牛皮价格一路走低，由20元/平方尺落到16元/平方尺，并出现平稳态势，凭借多年经验，他认为应该到底了。他和家人商议拿出全部积蓄收购牛皮，等价格一涨，就马上抛出。然而，市场并未出现他所预期的上涨行情，而是跌一跌，停一停，直至12元/平方尺，出现平稳迹象，他再次误以为到底了。心慌意乱的胡宗俊为了弥补前期损失，私自外借高利贷50万元收购牛皮。难以预料的市场一路下跌，到10元/平方尺才出现真正企稳止跌的迹象。
巨额亏损，高利贷压力以及对市场前景的担忧，身强体壮的胡宗俊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垮，精神几近崩溃，后被家人送进医院。病情得到好转后，为了还债，他被迫割肉出货。真可谓辛辛苦苦几十年，一下回到了解放前。
深秋。漫天黄尘。禾玉曼一大早来到郝州皮厂的门前，发现铁栅栏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她有些纳闷，正准备拿出手机问询时，门房老头提着沉甸甸的大铝壶从空荡荡的院子走了过来。
“最近环保局查得严，才……”老人一看是熟人连忙解释说。他放下水壶，慌忙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一阵铁链的哗啦声，禾玉曼走进院子。电话无法达成的事项，只能靠登门拜访来解决。她首先来到一栋新楼老板的办公室，内勤小姐说雒老板临时出差了。她的心里感到一阵失落，看来回款又得推迟了。她神情郁闷地下了楼，向车间走去。
此时，雒老板正坐在北方某鞋厂的接待室等待货款，鞋厂老板当面打国际长途敦促外方回款。
贸易链条，就像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辆，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引发整个系统产生拥堵和麻烦。
那年夏季，为了降低原皮成本，郝老板亲自到边远山区收购牛皮，返程途中突遭暴雨，山上滚下来的巨石和泥石流将人带车一起推入谷底，司机和郝老板永远离开了人世。他的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震惊得不知所措。孩子年幼，郝老爷子又上了年纪，性格内秀的老板娘雒秀英哭得撕心裂肺，天旋地转。残酷的现实迫使她必须挑起家族企业的重担。在郝老板的葬礼上，她擦干眼泪，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外在形象，发表了令全体职工为之振奋的就职演说，并表示要将自己的全部激情投身到制革事业中去。
车间里，机器发出连续沉闷的响声，空压机一阵刺耳的轰鸣声。职工有刷色的，运料的，喷浆的……一片忙碌。手工喷台前，郝工正在分拣一堆牛皮。她走了过去。
“禾工，你休息一下么？”身体微胖，个头不高的他总是那么热情周到。她心里有事，哪儿有心思去歇着。“我顺便带了两支材料，啥时间能试一下？”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对方。“下午吧！”昨晚在火车上摇了一宿，也没怎么睡好，那就回宾馆休息吧。她刚走到大门口，就碰见郝老爷子。
“大爷，您身体还好吧？”老人微微点头。他的精神大不如以前了，但还坚持每天来上班。他时常拄着拐棍在这儿看看，在那儿问问。
从前他最喜欢用拐棍向正干活的小伙子身上戳一戳，然后裂开牙齿稀落的嘴巴哈哈一笑，走了。自从儿子走后，就再也没看到他快活的模样。
回到宾馆，她迷迷糊糊地躺下。临街窗外乱哄哄的声音连绵不断地钻进她的耳蹚，没有完成的事项一遍遍在她心里翻来滚去，搅得她无法入睡。她趟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决定下楼去吃午饭。
这时，正值中午放学时间。自行车、汽车和行人挤满这座人口不到二十万县城的几条主干道。她走进一家面食饭馆，吃了碗臊子面，向工厂走去。
这儿距工厂只有三站地，她想步行过去。一则可以消消食儿，另外顺便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还可以思考试验方案及与技术人员需要交流的事项。
……
傍晚。郝州近郊院墙外被玉米秆密匝匝围拢的农家小院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厅房挤满前来祝贺的乡邻，有人进进出出，迎来送往，一派忙碌。几张桌子和茶几摆满油香，馓子等特色民族小吃。主人与客人的脚步声，端盘倒水的叮咚声，欢快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烘托出节日般的热闹气氛。这是为郝工即将赴麦加朝觐而特意举行的庆贺活动。
古尔邦节，是穆斯林的盛大节日，就像汉民过春节一样，也是全世界穆斯林去麦加朝圣的日子。家家户户宰牲献祭，走亲访友，互致祝福。去麦加朝拜是每位回族同胞一生都在努力与期盼，并为之感到十分荣幸与神圣的一件盛事。
禾玉曼随其他技术人员一起走进小院，郝工走出来热情相迎。他招呼大家去里屋就坐，并吩咐家人端来三炮台茶。
屋里有个三面靠墙的大土炕，炕头摆着带有雕饰花鸟的炕柜，上面放着层层叠叠的大花被，另一端有好几个黑色牛皮行李箱挤在一起。郝奶奶穿着一双梭子般大小的黑色皮鞋坐在炕沿上和来人打招呼。禾玉曼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巧细致的皮鞋，很是好奇，再三打量。“竟有这么小的皮鞋！”她在心里暗自赞叹。
大盘牛肉，羊肉手抓，烩面片等丰盛晚餐在一片欢笑声中开始，直至结束。郝工护送同事朋友走出院落，登上一辆白色面包车。
漆黑天穹布满钻石般的璀璨星晨。一阵响亮的诵经声从清真寺的喇叭里缓缓传出，划过静谧清冷的夜空，清晰回荡在寂静山村的街街巷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