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小满

很是喜欢“小满”这个节气的名字，小满，有点满，但还没有完全满，留有余地。从气候现象来说，盛夏之前的“小满”是夏季最好的季节，阳气充足，雨水适中，体感舒服。太满了就是酷热，就会盛极而衰。从物候现象来看，小满也是小麦饱浆时期，麦粒虽未成熟，但已粒粒盈满，麦田里是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看着叫人满心的喜欢。

元代吴澄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对小满的解释挺简单：“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中国北方是小麦的主产区，二十四节气又是黄河流域劳动人民的经验总结，这个“物致”，我猜想主要是指小麦等北方植物吧。

家就住在城郊，房屋四周都是农民的麦田，清明过后，麦子开始返青，刚开始没有发现有多大的变化，绿毯似的从门前铺到远方，坐在家门口，可以看到穿红着绿的妇女在麦天里挖荠菜的身影。立夏后，麦子突然就拔节长高了，像十六七的少年，直直苗苗的往上窜，似乎就在一瞬间，麦杆就长到半人高了。到了小满，麦穗已经秀齐，饱鼓鼓的清香袭人。

在家无事，索性到麦田里走一走，感受麦子成熟前最美的时刻。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透旱的雨，田埂上湿漉漉的，有点黏鞋，虽然不好走，但还是感激这场及时雨的，小满时节，正是麦子包浆的关键时期，需要阳光的照射，也需要雨水的滋润。老天也善解人意，刚下了一场雨，太阳马上就出来了，雨露阳光，这麦子应该长得更好吧？

麦田边站了不少人，他们是这些麦田的主人，当然比我更关心麦子的长势，动镰前每天都会到自家的麦田边转转，用粗大的手拃着麦穗头，一棵一棵的比较，笑容绽放在脸上。这段时间，对于他们，田里已经没有多少事情要做，唯一的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麦子金黄，等到颗粒归仓。麦子的丰收，一半靠汗水一半靠天时，今年天随人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农民来说，应该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了。

这场雨，不但催生麦子的成长，也催生麦田边苦苦菜的生长，一棵棵肥嘟嘟的。苦苦菜是中国人最早食用的野菜之一。《诗经》有:“采苦采苦，首阳之下。”听起来有诗意，但这苦苦菜却很难吃，是饥荒年间人们不得已的充饥野菜，其味苦，不到万不得已，人们不会食用。而且这个名字，就让人感觉苦涩，贫寒。记得小时候，每到小满前后，也是村里人最难熬的时候，经过一冬一春的消耗，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下锅，地里的麦子还没有成熟，有的人家饿得实在没有办法，就到麦田采青麦头，叫“采嫩嫩”。那真是两难的选择，麦子还没有完全成熟，采吧，舍不得，不采吧，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充饥。

母亲舍不得采撷正在成熟的青麦头，采了正在成熟的麦穗，一年的收成就没有了，为了果腹，就带着我们去麦田边采苦苦菜充饥。苦苦菜苦，难以下咽，看着我们皱着眉头吃苦苦菜的样子，母亲只能安慰说：“先苦后甜，等到麦子收上来了，妈妈就做大白馒头给你们吃。”这苦苦菜虽然苦，总能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从麦田边采了一把苦苦菜带到父母那儿，推开小院子的门，见父母亲正忙着包馒头，簸箕里、筛子里都是白白圆圆的大馒头。母亲见我手里拿着一把苦苦菜，笑着说：“你小时候还没有吃够啊！”我说：“这叫‘忆苦思甜菜。’我今天再吃一次苦苦菜汤。”母亲听了，叹口气说：“那样的苦日子算是过去了。”

母亲的话有对过去贫穷生活的不堪回首，也有对现在富裕生活的心满意足。知足常乐是老年人最好的生活态度，对于像我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也要学会满足，小时候，为吃饱肚皮辛苦劳作，为改变命运努力奋斗，现在，我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夫妻和睦，双亲健康，小孩上进，这是人到中年最好的样子吧。人生追求要适度，要有满足感，如同“小满”这个节气，太过了，用力太猛，就会失落。

这顿忆苦思甜饭，苦里有甜，甜里有苦。这苦甜的滋味不但是味觉上，还有心灵上的、精神上。低头沉思时，房间里似乎又飘来熟悉的香气，那是麦子成熟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