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八仙桥

中国有两条世界闻名的中华第一街：北京长安街——那是中华至尊第一街，上海南京路——那是中华商业第一街。不过，中国还有一条世界闻名的中华时尚第一街——那就是上海淮海中路。在旧上海，它有一个很别致的外文音译名——霞飞路（Avenue Joffre）。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这段长约4公里的商业大街，堪称上海城市的时尚之源，也是当时整个中国的时尚领头羊。百度这样介绍旧上海的霞飞路：

“霞飞路（今淮海中路）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堪称上海城市的时尚之源。这条长约4公里的商业大街，名店林立、名品荟萃，其中不少是俄侨老店，或是法租界同业之最，他们以欧洲样式的商业布局，展示着几乎与欧美发达城市同步的高档生活消费品，尤以西餐、西点、西服和日用百货最具特色。”

再看看百度对现今淮海中路的介绍：

“淮海中路最为繁华高贵的，就是闻名于世从陕西南路到龙门路，长约2千米的‘东方香榭丽舍大街’——淮海中路商业街。其典雅而繁荣的氛围让人不禁想起巴黎香榭丽舍、纽约第五大道、东京银座及新加坡乌节路的街景。”

少年时期，我家在八仙桥龙门路的一家裁缝店楼上。那时，我爸在北京工作，大哥在部队，家里就我妈带着我和两个姐姐生活。店老板是一位专做西式服装的宁波“红帮裁缝”，他是我家一位远房亲戚，我和姐姐称他“公公”。因为老婆不能生育，他们领养了一个男孩，年龄和我相仿，按照规矩应当称他小舅舅，不过我们都只叫他小名“阿龙”。那时我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懵懵懂懂，整天跟着这位小舅舅和弄堂里众多小混混们胡闹海玩。

小辰光住的龙门路，最难忘的是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形形色色摊贩，纷纷来到裁缝店后门的弄堂里，甚至直接在裁缝店前门的龙门路边设点摆摊，售卖各色各样小吃零食。他们抑扬顿挫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个用男低音拖着长长的余音叫一声：

“火热热白果！五香茶叶蛋！”

那个用悠扬的男高音唱一句：

“桂花赤豆汤！白糖莲心粥！”

你就像在音乐厅里听歌剧，声音十分悦耳动人。

美食的香味飘进窗来，惹得我胃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于是死乞白赖缠着老娘，讨得二、三分钱飞奔下楼，去买漏斗形纸袋包着的五香钉螺、卤汁豆腐干，或者五香豆、拷扁橄榄之类小食品解馋。偶然老娘大发慈悲给我五分、一角，那就能享用我最爱的排骨年糕了。软糯的小年糕和着酱汁小排骨，那味道大概只有人间天堂才有。后来我妈去世，大姐住到单位宿舍，小姐去昆山读书，我考进上海中学住读，就此全家散伙，离开了八仙桥龙门路，告别了这条中华第一时尚街。

退休回到上海，大概是怀旧情结作祟，时常涌动去八仙桥寻梦的念头，但因种种缘故一直未能如愿。那年五一节，儿子一家约了朋友去杭州，“内人”回老家探望她老娘，我一人独留上海，于是当机立断去八仙桥龙门路、淮海中路一带，寻访美好的童年记忆，重温逝去的往日旧梦。

寻梦之旅从八仙桥龙门路周边开始，然后沿淮海中路往西步行至陕西路。小时候居住的龙门路公公的裁缝店，已经荡然无存，原址处矗立起一座雄伟漂亮的商宇，里面富丽堂皇，专卖摩登英伦服饰。过去，裁缝店里呢绒绸缎、尺子剪刀杂乱堆放的温馨画面，宁波话、上海话、苏北话七嘴八舌的热闹情景，已成遥远的幻影。再也无处寻觅门前屋后手推肩挑的小贩，听不到他们悦耳诱人的叫卖声了。

小时候常跟阿龙舅舅和小混混们一起玩耍的南京大戏院，已改建成瑰丽恢弘的上海音乐厅，和当年矮小土气的戏院相比，仿佛是两个不同世界。著名的大世界还保持着原来风貌，和周边新建的现代靓丽建筑在一起，显得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它对所经历的时代变迁，也一定记忆犹新、感慨万千吧。

淮海中路龙门路交叉口的嵩山电影院也已拆掉，改建成巍峨挺拔的大上海时代广场，卖的全是昂贵、高档的品牌商品。儿时磕着瓜子、含着话梅看电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消磨过多少欢乐时光的嵩山电影院的模样，已经朦胧模糊了。电影院近傍的街心花园依然在，不过已不像昔日温婉可亲的邻家女，幻化成高雅冷艳的星女郎了。

淮海中路上原来的上海市教育局那座显眼红色砖楼还在，不过身份已改为“中环广场”。这一段的淮海中路，当年引领中国潮流的二、三层楼店铺，大多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宏伟、典雅漂亮的现代商厦，竞相展示代表世界潮流的名牌商品。到了马当路口，我特地折向南行，要去见识一下闻名世界的上海新天地。

上海新天地是以上海标志性民居石库门为基础，改造成集餐饮、购物、娱乐等功能于一体的商业文化中心。它改变了石库门的居住功能，创新地赋予它商业经营能力。漫步于新天地，你会感觉时光倒流，仿佛置身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由一条步行街串起新天地南里、北里两个商业地块，北部地块大部分保留了石库门房舍，穿插进一部份现代建筑。南部地块以引领时代潮流的新建筑为主，点缀少量石库门民居。不论是新建筑还是旧民居，跨进每栋楼宇内部，装潢布置都非常现代化，尽显魔都上海的时尚雅致。上海新天地就这样巧妙融合新旧、无缝汇聚中西，使它成为承继旧上海风貌、展示新上海气派的崭新天地。

我从新天地南里充满现代感的漂亮商厦进去，体验新时代建筑的宏伟时尚。再转到新天地北里，感受旧时代民居化身商铺的沧桑。那一栋栋满是海派元素的石库门民居，似乎在不断向我述说上海滩的过往历史。屋内洋气的西式陈设，似乎又在提醒我们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变迁。

上海新天地是外国人的最爱，店门外那些充满异国情调遮阳下的露天餐桌，坐满了红男绿女，其中不少是金发碧眼的异国女郎和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男士。他们或成双作对，或扶老携幼，来新天地闲逛、购物、就餐，大概在这儿可以找到他们回家的感觉。国人也喜欢逛新天地，因为它象征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一个新时代的来临，让来客油然而生无限伤感、无限怀念，无限向往、无限期待……。

从新天地出来，回到淮海中路继续西行，不久就到达重庆南路。著名的妇女用品商店依然在开门迎客，但里面的商品却是昔非今比。再往前走到雁荡路拐向南，就来到儿时常常嬉耍的复兴公园。

走进复兴公园大铁门，锣声、鼓声、铜管乐声震耳欲聋，丝竹声、歌唱声此起彼伏。我本想来寻找昔日宁静温馨的回忆，遇到的却是老年人们宣泄他们奔放热情的舞台。他们确实宣泄了奔放的热情，我却再也找不回温馨的回忆了。

从复兴公园出来，沿淮海中路继续西行，我欣喜地发现，一些上海人钟情的老字号商铺 “上海全国土特产食品商场”、“上海哈尔滨食品厂”、“长春食品商店”等等，依然巍然屹立、顾客盈门，足见它们驻颜有术，让上海人爱的没商量。

在淮海中路陕西路口等候公交车时，我的脑海里隐隐响起天后王菲的歌“百年孤独”。经历了这次寻梦之旅，才懂得这首歌蕴含的深意，越咀嚼越感觉回味无穷：

你属于谁的

我刚好经过 却带来潮起潮落

都是因为一路上 一路上

大雨曾经滂沱 证明你有来过

可是 当我闭上眼 再睁开眼

只看见沙漠 哪里有什么骆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