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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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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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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昔日同窗情

在上海市上海中学读书期间,我有两个极要好的同班同学:祝君和俞君,我们三人组成一个北方人称为“哥儿们”的铁三角。奇怪的是,组成我们铁三角的三人,秉性脾气很不一样。俞君性格热情开朗,交友广泛,是我们这个铁三角的粘合剂。我的性格比较内向,和人相处需要较长时间磨合,属于“慢熟”型,说话办事直来直去,颇有点儿像“独行客”。祝君是谦谦君子,温言软语,常在你耳旁絮絮叨叨,和他说话感觉像是跟邻家女孩谈情说爱,加上祝君容貌俊秀、玉树临风,我和俞君给他取了个令人浮想联翩的绰号“祝妹妹”,来源大概是《红楼梦》里的女一号林黛玉吧。

上海中学教学大楼“龙门楼”前有块小草坪,草坪旁边有条小河,一年四季河水清澈,潺潺流淌。沿河两岸植满柳树、常绿灌木和花草,河边还有一座小凉亭。除了天寒地冻或下大雨刮大风,晚饭后,我时常和祝君、俞君等同学,聚集在龙门楼前的小草坪上,席地而坐或仰卧着,默默凝望天边燃烧的晚霞和美丽的流云出神。有时会高谈阔论,也会吹牛胡诌。当高音喇叭播放古典音乐时,我们就静静聆听。在播放《星星索》、《鸽子》、《九九艳阳天》等当时流行歌曲时,也会五音不全地跟着哼唱。在龙门楼前的小草坪上,快乐地度过我们生命中珍贵的青春时光。我们之间的友谊也与日俱进,越来越“铁”了。

临毕业离校前的一天,我和祝君一道去市中心。路上遇到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子,祝君和她咕咕哝哝聊了一阵。我不认得她,便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那女孩走后,祝君操一口软绵绵的上海话责怪我:

“看到伊(她),侬(你)做啥话也没刚(讲)一句,招呼都不打一声?”

“阿拉(我)又勿宁得(不认得)伊,要打啥招呼?

“嗨!伊是阿拉(我们)同班同学,宋某某呀,侬哪能(怎么)会勿宁得伊?”

“阿拉同班同学?乱讲!阿拉哪能从来末(没)看到过噶个(这个)同学?”

后来终于弄明白,这位宋某某的确是我班同学,还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朝鲜族姑娘。她当过我班文娱委员,带领我们唱过歌、跳过舞,后来因为个人原因,第二年转学离开了。这件事让我出尽洋相,几乎崩溃。看来,我的木纳大概属于天花板级,我的情商肯定属于地板级了!

俗话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随着高中毕业,我们这个铁三角也各奔东西:我去北京读书,祝君、俞君留在上海。

大学刚毕业不久,祝君曾来北京看望我。得知他要来京,我喜出望外。作为东道主,我该在哪儿请这位曾经的“老铁”聚聚呢?

北京是多个朝代的帝都,自然不缺南北风味种种美食,比如专营宫廷菜肴的北海公园仿膳饭庄、把砂锅做到极致的北京砂锅居饭庄等等。不过最受推崇的,还是名噪京华的北京三大特色菜:全聚德烤鸭、东来顺涮羊肉和烤肉斋烤牛羊肉。大名鼎鼎的烤鸭,不仅全国闻名,而且享誉世界,也是国宴的一号菜。涮羊肉在京城历史悠久,满清入关定都北京,涮羊肉是这些来自大草原的王公贵爵们的最爱,很快便在北方成为流行美食,并逐渐传播到全国各地,成为举国皆知的北京美食。烤肉名气虽不及烤鸭、涮羊肉,但在北京美食界也颇有口碑,尤其深得北京文艺界人士喜爱。著名画家齐白石先生,生前常去西单的宣武门内大街烤肉斋吃烤肉。年轻时,我也是一名“小食客”,好几次去烤肉斋尝过鲜。店堂不太气派却很有特色的烤肉斋,店面招牌《烤肉斋》三字,是白石先生亲笔手书,店堂里挂着白石先生的真迹画,仅此两项,足见它的身价不菲。饭厅里放着几张特制的大圆桌,中间是用厚铁板拼成的圆形台面,底下是炉膛,烧着熊熊炭火。铁板台面的外围,是一圈狭窄的木制台面,用来放置食料、烤制用品和餐具。店家把加工好的生牛羊肉片以及佐料、作料等送来,由顾客在铁板台面上自助烤制。

那个年代条件差,店堂没有通风排气装置。烤炉里溢出的烟气、烤肉散发的油烟,把不大的店堂搞得乌烟瘴气。食客们一边在铁板上扒拉着牛羊肉,发出滋啦滋啦的烤肉奏鸣曲,一边喝着酒、吃着肉,还不时放下筷子抽出手帕擦眼抹泪。尽管既不卫生又土里土气,但食客们始终兴致勃勃、难舍难弃。这种带着蛮荒时代饮食特色的“原始式”烤肉,备受文人墨客喜爱,或许是因为文化人天性豪放,喜欢猎奇。不过这样的自助烤肉,始终难登大雅之堂,随着生活现代化的到来,现已很难寻觅到它的踪影。

要请离别五、六年的老同学,还是“哥儿们”的祝君吃饭,想来想去还是全聚德烤鸭最合适。最后选定王府井全聚德分店,因为王府井是京华第一商业街,比总店所在的前门更有气派、更热闹。

那次相聚,大概可算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光。老话说:“人生三大快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就我个人而言,“金榜题名” 可望而不可即。当时我还是个“快乐的单身狗”,也不会感受“洞房花烛夜”的激动和欣喜。唯独“他乡遇故知”,非常符合当时境遇,因此,祝君的到来,成了我那时的一大快事。

我一生不抽烟不饮酒,和祝君全聚德相聚那天,却破例放纵自己 “酗酒”。我们边唠嗑边喝酒,一顿饭下来,喝掉整整三瓶通化葡萄酒。走出全聚德大门,两人都是满脸桃花酒气冲天。送祝君上车后,我沿王府井大街朝大取灯胡同的单位宿舍走去。一路上街灯明亮、行人稀少,我醉汉般踉踉跄跄地挪着脚步,嘴里断断续续念叨着王维的《渭城曲》:

渭城朝雨?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由于工作变动、住处搬迁等原因,记录着同学们通信地址的本子给弄丢了,从此彻底失去和中学同学的联系,达半个多世纪之久。一次偶然机会,从大学同学、也是高中校友宋先生那里,得知了高中班长王先生的工作单位。从网上查到电话打了过去:

“请问,您是王某某吗?”

“是啊,您是那位?”

“您认识上海中学方某某吗?”

“当然认识呀,他是我们班同学,我们一直在找他呢!”

就这样,彷佛冥冥之中安排好的,失散半个多世纪之后,我终于跟上海中学同学联系上了。

为了我们的重逢,同学们在南京西路一家饭店举办了隆重的聚会。两张大圆桌上挤满二十多位老同学,大家叫着名字、呼着绰号相互厮认。不少同学因时隔久远,音容笑貌我已无法辨认,甚至名字都已遗忘。望着那一张张青春不再的脸恍若隔世,不禁悲从中来。

我和俞君、祝君这组“铁三角”,也终于喜别重逢。虽经几十年岁月淘洗,三个人的秉性脾气依然如旧。俞君还是古道热肠,组织聚会活动,忙里忙外迎来送往,成为我们班同学聚会的粘合剂。我还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听着一个个同学介绍,心里一直在嘀咕:“这人也是我的同学吗?”

祝君则文文静静坐在我旁边,对一脸茫然的我,絮絮叨叨、轻声细语地介绍,如数家珍:

“某男是我班什么委员,某女是班上大美人。某某定居美国,某某迁到深圳,某某终于杀回上海。某某当了官、某某发了财、某某孩子很有出息……。”

他提到的同学,我的脑海多半勾勒不出样貌,或者对不上号,分不清是哪尊大神、哪位仙女。只能忙不迭应答,点头如捣蒜,以掩饰自己的低情商、坏记性。不过那天确实很开心,也突然意识到,半个多世纪前的“祝妹妹”,又回到了我身边……。

南京西路饭店聚会,过去了一些日子。一天,突然接到噩耗:祝君因病去世了!猛听到这消息,我如五雷轰顶。祝君离世了?我最要好的高中同窗之一,扔下我们独自走了?世上从此再无“祝妹妹”,我们的“铁三角”也瞬间崩塌了。

我痴痴呆立,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反复默念着同一句话:

“生命真的好脆弱啊!”

我打开书橱,抽出一本相册,轻轻抹去封面上的尘灰,翻到高中同学合影那一页。盯着我和祝君合影的泛黄相片,泪水模糊了相片中他的英俊模样,耳际响起陆游催人泪下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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