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海口骑楼老街的烟火味

一则上海金陵东路骑楼街更新改造的新闻报道，勾起我十几年前逛海口骑楼老街的美好回忆。

当时我因公出差，住在海口华侨宾馆。那天是星期日，在宾馆用早餐时，无意中看到得胜沙路露莎餐厅顾客盈门的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知道，博爱路、中山路、得胜沙路、解放路一带，是名闻遐迩的海口骑楼老街。骑楼建筑兴起于二千多年前的古希腊，近代开始在南欧及地中海地区流行，再后来传至东南亚。现代文学作品里常提到骑楼，譬如巴金小说《秋》的序里说：“我和几个朋友蹲在四层洋房的骑楼下。”茅盾在一篇杂文中写道：“过街楼者，言两排房子中间有小小的过道，建筑师利用这一特点，在一楼的楼上并排地伸展出一间，跨街而已。”

小时候我住在上海八仙桥龙门路，对骑楼并不陌生。毗邻龙门路的金陵东路，就是上海滩独一无二的骑楼特色街，不过上海人一般把骑楼称为“过街楼”。骑楼的沿街楼房，前半部跨越人行道，依靠柱子腾空建造，使人行道成为雨水淋不着、太阳晒不到的步行长廊。二十多年前，我曾在海口一家置业公司工作，听说过海口骑楼老街商铺摊贩林立，热闹非常。因为当时工作忙，一直没有时间去玩。这则露莎餐厅的新闻，重新点燃我对海口骑楼老街的兴趣，决定去那儿逛逛，看看它和上海金陵东路骑楼街有什么不同。

在华侨宾馆外，我打的到博爱路中山路口。一下出租车，眼前骑楼街的景象，像久违的老友，似曾相识又感觉陌生。记忆中的金陵东路骑楼街，和眼前的海口骑楼街，风格景观不尽相同。

金陵东路骑楼街建于1860年，是当年法租界政治经济中心。其实在法国巴黎，也有不少过街楼，如闻名遐迩的 “老佛爷” 商场。据此可以推想，上海金陵东路过街楼，受法国巴黎过街楼影响，带有较浓的欧洲建筑风格，看上去比较洋气、典雅，周围环境也很清净，不过带有些许欧洲绅士气，让人难以亲近。海口的骑楼，是十九世纪中晚期去东南亚闯荡的海口人，荣归故里后建造的。欧洲传入东南亚的骑楼，受南洋风情的影响，再融入海南本土建筑的古朴、沧桑，使海口骑楼街充满浓浓的市井烟火味，让人感觉很暖心。

我从博爱路往西，沿中山路朝得胜沙路方向逛去。天下起淅沥小雨，南国的小雨温润宜人，它驱走炎热带来舒心的凉爽，何况连绵不断的骑楼，不让会让你淋湿衣衫。我悠然漫步在骑楼廊下，透过丝丝细雨，观赏马路对面七百多年历史的骑楼风光。古朴的廊柱，斑驳的粉墙，雕梁画栋的窗台，穿着清凉衣衫的红男绿女，南洋风情搭配着欧陆风格的建筑，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我突发奇想：倘若在雨天，有一队打着油纸伞的黎族少女，穿着颜色鲜艳的无领对襟上衣和筒裙，披着绣花头巾，戴着银项链、耳环和手镯，曼妙地穿行在雨雾蒙蒙的骑楼街上，那简直是一幅美妙无比的南国雨女图！

我边走边看，摊贩上售卖的琳琅满目椰子小食品，以及番石榴、菠萝蜜、榴莲、椰子等海南特产水果，让人馋涎欲滴。时不时拐进沿街商铺，饶有兴趣地观看那些充满南国风情的商品。工艺品店里的五彩缤纷黎族织锦、竹器、椰雕，让人过目难忘。一家店里的乳白、火红珊瑚，特别引起我的注意，打算回家时买一盆送给上海的老父亲。老人家一生喜欢收藏书画、瓷器和工艺品，时常叨念，羡慕他一位朋友家里那些漂亮的珊瑚盆景。

海岛的雨彷佛孩子的脸，刚才还哭哭啼啼下着雨滴，一转眼，就喜笑颜开艳阳高照了。走到新华北路，见丁字路口对面有一家咖啡馆，在骑楼廊下放着一些桌椅，几位顾客坐在那儿喝咖啡。有的手捧书报认真阅读，有的默默观察着街上行人，十分悠闲自在。我踱过去，找一张空桌子坐下，向店家要了一份摩卡咖啡，一碟柠檬香草蛋糕，懒散地歪在圈椅上，盯着街角一棵高大的椰树发呆。南国的太阳照进骑楼，洒落在我浅灰色体恤上。店堂里轻轻飘来歌曲《请到天涯海角来》：

请到天涯海角来

这里四季春常在

海南岛上春风暖

好花叫你喜心怀

……。

听着听着，我开始犯困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中，感觉眼前有个黑影在眼前晃动。

“这位先生，您是不是宋文江？”

我睁开眼睛，看到桌子前站着一位女士。雪白的圆脸上架着一副墨镜，上穿一件淡米黄拉夏贝尔体恤，下着一条韩式纯黑超短裙，拎着一只LV包包。

“您是哪位？怎会认识我？”我感到有点吃惊，揉揉眼睛问。

“好巧啊，果真是你！十几年过去了，您还是老样子，没多大变化，一眼就能认得出。”她咯咯咯地笑起来：

“您真不认得我了？我是小珍珠啊。”说完，她摘下墨镜，问：

“现在呢？认出了吗？”她指指眼角：

“老多了吧？眼角开始有皱纹啦！”

终于认出了，就是那个十几年前我在海口时，公司里新来的一位前台姑娘小珍珠。她大名叫钱小珍，来公司时刚满20岁，是全公司年龄最小的员工。婴儿肥的圆脸蛋，弯弯的柳叶眉下长着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颇有几分邓丽君的模样儿。笑起来露出的一对可爱酒窝，和“咯咯咯”的特异笑声，给她增添了几分妩媚。同事们都挺喜欢她，亲切地称她为小珍珠。后来她嫁了个做外贸生意的老板，过起了富太太的生活，虽然快到中年，依然风姿绰约。

“坐、坐！来杯咖啡吧，喜欢哪一种？”

我问，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在我对面坐下。

“不喝了、不喝了，快中午啦，这个时候喝咖啡晚上我会睡不着的。这么着吧，以前总是您请我们吃饭，这回让我做一次东，请您吃饭个饭，肯赏脸吗？”

开始我一再推脱，经不住她诚心相邀。看她那副打扮模样，知道不差钱，继续推脱会伤人自尊心，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好吧，先谢过你了。”

“谢啥呀，老同事了。你喜欢吃什么？粤菜？西餐？还是本帮特色菜？

“那这样吧，”我有点不好意思，略微停顿一下：

“就到前面得胜沙路露莎餐厅如何？听说那家店生意特别火爆，想去见识见识。”

“好呀，这家店是挺有名的，我去吃过几次。菜很有特色，味道也挺好，我们这就过去吧。”

我把杯中咖啡喝完，起身跟她一起离开了咖啡馆。

我们一起朝得胜沙路走去。一路上，她叽叽喳喳不停嘴地告诉我公司同事的近况，我一边礼貌地点头，嘴里“嗯、嗯”应答着，眼睛却盯着道路两侧的骑楼观望。不少店家吧商品堆放在店铺门外，各色各样的广告贴在墙上和廊柱上，吆喝声此起彼伏。

终于，我们来到露莎餐厅。时间刚过十一点，餐厅里已有不少人在用餐。我们挑选一张桌子座下，小珍珠把菜单递给我：

“您尽管拣喜欢的点，甭管贵不贵。我老公有钱，家里开支归我管。这家店虽然有名，但消费并不高。十几年难得一见，您不要客气呵！”

我把菜单推还给她：

“客随主便。再说过去十几年了，海口变化这么大，现在流行什么菜色我根本不了解，我这个年纪，早已跟不上时代啦。”

“那好吧，如果我点的菜你不爱吃，尽管说。”

她接过菜单，点了法兰西多士、铁板鳝鱼、鱼香茄子煲、蒜蓉地瓜叶、叉烧煲仔饭、牛腩捞面、海鲜炒面、二份冻奶茶。我赶忙摆摆手阻止她：

“够了、够了！这些我们二人已经吃不完了。”

服务员很快把菜送来，我们边吃边聊，讲的尽是以前公司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儿。东扯西扯、边吃边聊，过了两个多小时，一顿饭才吃完。小珍珠结了账，我们走出露莎餐厅，她意犹未尽，说：

“好不容易见一面，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一起去万国大都会KTV唱一会儿歌吧。记得您在公司时，挺喜欢唱卡拉OK的。”

“不啦、不啦！上了年纪嗓门都哑了，早就不唱啦。再说我已约好客户，在华侨宾馆请他吃晚饭，要谈业务呢。过几天我就回上海，谢谢你破费了。下次来海口一定找你，让你帮忙联系老同事们一起来聚聚。”

说完我伸出手，准备跟她告别。她刚伸手立即缩回，慌忙从LV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

“差点忘了给您名片。”

接过她的名片，上面印着：克丽缇娜海口店，钱小珍经理，还有手机号码、地址等等。

我笑着打趣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小丫头子，现在变成金凤凰啦！”

“哪里呀，不过是靠老公的钱，办一家加盟店罢了。你也给张名片我，日后好联系你呀！”

“当然、当然！”我赶紧拿出名片递给她。

我招手叫来一辆的士，和她握手道别。

的士开动了，她站在路口朝我不停挥手。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和道路两旁迅速后退的骑楼，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小珍珠不再年轻，我在慢慢老去，可海口骑楼老街，却随着国家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的深化，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生机勃勃。几年后倘若再来海口，必定要凑元宵节。不但要约老同事们来骑楼街相聚，重温往日友情，细品骑楼街的烟火味。更期待逛逛元宵夜灯火阑珊的骑楼街景，一定会有海岛的独特韵味，会像梦中情人般让人难以忘怀。

脑海里隐隐响起《青玉案·元夕》的词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