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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蕾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0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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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的人

1

说余多多是一个多余的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得到佐证:

一、他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1961年,行四,上面有哥有姐的。那样的年代,全国人连肚子都填不饱,哪还有机会造爱生子?他的父母自然一样,天天为吃草根还是树皮操心,哪有力气搞娱乐活动?当然偶尔一下还是有的,即使是如此浅尝辄止的娱乐活动,就让余多多钻了空子,在他母亲贫瘠的土地上生了根发了芽。当他的爸爸发现情况不对时,余多多已经七个月了,七个月的种子该有老鼠那么大了吧。这不能怪他老爸眼拙,要怪只能怪老天不长眼,还有就是余多多他老娘的不忍心,他老娘隐瞒军情不报才是主要原因。看到老婆渐渐隆起的肚子,余多多他老爸叹了一口气:又多了一张要饭吃的嘴。所以后来要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张嘴就来:就叫余多多吧。

二、余多多上小学的时候,是六十年代末,正是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所谓的上学,纯粹是学工、学农、学大寨。他余多多八九岁的一个小孩,能干什么?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在家也干不成什么,是哥哥姐姐的影子。哥哥姐姐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事,特别烦余多多跟着,一烦就说:你烦不烦啊,一个多余的人。于是余多多就成了老娘的尾巴,幺儿是娘的心头肉,老娘自然疼余多多,但疼归疼,该烦的时候还是烦:家里怎么就多了你这样一个宝啊。看看,还是一个多字。

三、余多多上的是高中专,学的是中文。八十年代初期的大中专学校得风气之先,大中专学生个个意气风发,非常活跃,社团如雨后春笋。可余多多还是一个多余的人,由于没有一项特长,所以哪儿都没有他。体育,他不行;美术,他不行;音乐,他还是不行;学中文的,那就写东西吧,可是比他写的好的,如过江之鲫;你说这些都不行,那就耍嘴皮子吧,他更不行,说话木呐不说,还没有一点风度;你说没有特长,那学习该可以吧,可是余多多学习也不出众,中不溜而已。余多多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可有可无的人,不就是多余的人嘛。

四、及至工作了,余多多该松一口气了吧,该不再是多余的人了吧。因为单位毕竟是定员定岗的,你占着这个茅坑,就得拉屎,可结果呢?他还是一个多余的人。怎么来形容他呢?可以几个词来概括:老实巴交、闷葫芦、边缘人等等。余多多所供职的是一家市级环保局。他在办公室从事文秘工作,说白了就是端茶倒水、接电话、写发言稿的角色。八十年代的环保局还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单位,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小单位里,余多多仍然可有可无。接电话半天说不清事儿,写发言稿总是写不到点子上去,端茶倒水也不到位,所以领导就烦了。领导一烦,他就靠边站着,没事可干。单位上有什么活动再也不叫他了。他成了一个真正可有可无的人了。

五、那就说在家里吧。在家里,我们的余多多仍然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什么叫可有可无呢?譬如说当老公,有也行,没有好像也没什么不行;譬如说当居家男人,有也就那样,没有好像也不缺少什么。而且有时老婆孩子还真嫌他是个多余的人。就说老婆吧,他余多多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老婆当然不能像那些大大小小的官们的太太,人家可以做到老婆基本不用,他不行,虽然他倒想天天用,可常常用,老婆也不愿意,偶尔用一下还是可以的。可以是可以,但老婆不情愿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在用的过程中,老婆明显敷衍了事不说,用完以后还迅速进了浴室,当余多多还沉浸在美好的享受与回忆中的时候,老婆不耐烦地说:你烦不烦人啊,你说要你这个男人有什么用?钱挣不了几个不说,还天天守在家里,连个饭都没人请,哪个男人像你这样窝囊?余多多不敢大声回老婆的话,只好小声嘀咕:我若天天在外边花天酒地,你也不愿意!他再小声,老婆也听到了,一声怒吼: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就没那个本事!有本事你也在外面花天酒地啊,洗脚洗澡啊,哪怕你洗什么呢,让我也风光风光啊。哼,像你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我看你在外面洗什么呢,也没人黏你,我看准你了。老婆声音一大,余多多就没有声音了,更不敢睡在老婆的脊背边了。只好下床挤在儿子的小床上,可一上床,儿子就说:老爸,同学的老爸不是局长书记,就是大款富人,上学都是车接车送,你怎么没有啊。余多多摸了摸儿子的头,说:怎么没有?你上学,我还不是车接车送啊?儿子把嘴一撇:你那叫车?一辆破自行车,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丢死人了。老爸,你太没用了吧。儿子的一席话,终于让余多多明白了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多余人了。

如今的余多多,45岁的余多多,自己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单位上,即使偶尔,只是偶尔在一些公众场合,若哪个没有长眼色的人,或者抹不开面子的人,当然都是些陌生的不知底细的人,也许会和他寒暄,问他姓名,我们的余多多会说:我姓余,多余的余。已经不用别人提醒了,余多多已经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了。

2

公元2006年年底,新任环保局局长史路财刚到任,某公司某老板就宴请全局人员,以此欢迎史局长的高就。某老板是个有钱人,财大气粗,请了全局的人后,又单独请办公室的人。史局长很是高兴,发话: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必须参加,不参加的人,就是不给我史某人面子嘛。这话是快下班的时候说的,这个时候,余多多已经锁上抽屉,正要伸手拿自己用了几十年的人造革皮包。听局长说着话,余多多迟疑了。

往年也有这样的事,每到年终,局里也要聚餐,余多多参加过几次,但每次去都很尴尬,没人招呼自己不说,有次去迟了,连个座位都没有,他尴尬地立在热热闹闹的大厅里,所有的桌子都是热烈的气氛,没人注意他,没人发现他。他想转身走时,被正在喝酒的打扫办公楼楼梯到的薛大嫂看到了:老余,你咋不坐?

我……我……余多多刚才还在为没人看见自己尴尬,可此时被薛大嫂招呼了,更觉得尴尬,脸“唰”地红了不说,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他仿佛看到大厅里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其实没有一个人看他。

薛大嫂见他这个样子,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说:你这个人呀,怎么自己也把自己当成多余的人啊。她回头喊服务员:喂,服务员,给这桌加个凳子,加套餐具。

服务员没好气地往前边一指说:那一桌子刚还还有一个位子呢。薛大嫂一看,是办公室一群年轻人,那一桌还真空一个位子,就把余多多一推:喏,去坐那一桌。

余多多扭扭捏捏地去坐了,他以为小青年们会招呼他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嘛,前辈就不说了,就说年龄,他还是长辈啊,可没有一个人理他。他主动跟自己右手的小王打招呼:小王,你来的早啊。小王正在划拳,可能没听到,没有答应,余多多又大声说了一句。被叫小王的人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以为小王要和他说话呢,脸上马上就挤满了笑容,可小王并没有理他,转过脸继续划自己的拳。余多多并不觉得没趣,又扭头对自己的左边小刘说话:小刘,你怎么没划拳啊。小刘倒是马上回话了:老余,你怎么坐到这儿来了啊。

我……我……余多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坐这一桌子有错吗?所以只好支吾着。

不等他说完,小刘又说:你又不会划拳,又不会喝酒,去,去,坐到薛大嫂那桌去。

我……我……他想说我就坐这算了,可说出来的是:好,好…你们好好喝,我就坐过去。说着,他自己把凳子挪到薛大嫂那桌去,又招呼服务员把自己刚才的餐具拿过来,服务员看了他一眼,没理他,他又只好自己去拿了。薛大嫂奇怪地问他:老余,你怎么挤过来了。

余多多懦懦地回答:我不习惯那桌子的吵闹。

薛大嫂嗤嗤地笑:得了吧,是他们撵你的吧。余多多能说什么?只好埋头往嘴里扒拉东西。

再是多余的人,也有自己的头脑。余多多一想到往年聚餐时的事,就犹豫着今年去还是不去。反正自己去还是不去,又有什么呢?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人注意的。过去的哪一个局长不都是要求全体参加不准请假的?但他过去也有过几次没去,也没见人说他。这样一想,他就决定直接回家,不参加办公室的聚餐了。看他刚走到门口,当年的小刘,如今的办公室主任见了,说:老余,去哪儿?

回…回家。

你敢回家?竟然把局长的话当耳边风?

我…我没那意思。余多多跟在刘主任后面解释。刘主任不理他,拍着屁股到局长办公室去了。余多多蔫了,走也不是,留下来也不自在。但他最终还是留下来了。人家局长不是说了吗?谁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我总得给局长一个面子吧,余多多想。

3

环保局办公室2006年年底的聚餐会放在富丽堂皇君悦大酒店。某老板包了酒店的二层大厅和几个大包小包,供史局长一干人用。市环保局办公室的人并不多,十几个人而已,但某老板诚心诚意要花钱,人家史局长只好客随主便了。

酒宴的高规格自然不必细表,所有的菜肴,只要你能想得到的,只要金州市有的,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此时一概在环保局会餐的餐桌上能找的到。某老板是家私营大型化工企业的老板,平日里和环保局打交道最多,所以,他的殷情是应该的。刚好新局长上任,更是他表现的机会。更何况,他钱多的都用不完了,此时不花点,心里也不安。史路财局长说:某老板,这让你太破费了吧,简单点,简单点,热闹就行了嘛。

某老板笑嘻嘻地说:看局长您说的,您是看得起我才让我花点小钱的,您说是不是?您啥没见过?不就图个热闹嘛,与民同乐,与民同乐。

刘主任说:某老板,菜都上的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请局长讲几句话?

好,好,局长,您就高屋建瓴地给我们讲几句?

讲几句?

刘主任点头哈腰地说:讲几句,也指导指导我们办公室的工作嘛。

那就讲几句。史局长谦虚地说。他走到麦克风前,还没有说话,下面已经寂静一片,都伸长脖子,扯长耳朵,等着新任局长的讲话。史局长果然年轻有为,声音洪亮而又高亢。他说:同志们,提前给大家拜年了。我史某人初来乍到,还请大家多多关照。某老板是局里的老朋友了,某老板今天有心请大家,大家就畅快的聚会吧。某老板发财也就是大家发财嘛。诸位都是办公室的同事,我以后的工作还要仰仗各位了。

局长正讲得起劲儿,突然电话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马上不说话,跑到门边接电话:哦,是老婆大人啊。我们在开会呢。这么晚了还开会?这不是年终嘛,事情多一点嘛。你们先用餐,不用等我。等会儿局里要聚餐。哎,老婆大人,真的聚餐。聚过了?哦,是聚过了,但这次不是局办公室聚餐嘛。说到这里,史路财声音小了点:老婆,你想想我能不去吗?我刚上任,还要仰仗办公室的人跑腿呢。嗯,我记住了,老婆大人。是,是,少喝酒,多吃菜,跟着老婆走,跟着党干。你的话就是圣旨啊。那我挂了啊。不准挂?我记住了嘛,一定不进包厢,坚决不进包厢,你还不了解我?你不信?好了,好了,我还要讲话呢。

史局长接完电话,回头看大家都在盯着自己,有的人的嘴角还挂着笑,就自嘲地说:有个好老婆就是有个纪检委在身边,你看我这么廉洁奉公,还不就是因为有一个好老婆。好了,言归正传,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举杯吧。

史局长的话还没有落地,某老板、局里的几个副局长和刘主任一干人的掌声就噼里啪啦起先响起来了,紧接着是大家哗啦啦的掌声。余多多羡慕死这掌声了,他当然知道站在这讲台上讲话的人会万众瞩目,而得到掌声多的人,自然也是最让人瞩目的人。他,余多多,一个多余的人,何时能有让人羡慕的一天呢?就在余多多不停地遐想中,大家开始觥筹交错了。

凉菜还没有上完,史局长等几位领导就从他们那桌子过来给大家敬酒。年轻有为的局长,人气魄,酒量也好。刘主任提着五粮液跟着,他见人一杯,一口见底,很是豪爽。走到余多多跟前了,局长看了看他,问:这位……看着眼生啊。

刘主任忙躬着腰介绍说:办公室的老余,老职工了。

见局长给自己敬酒,余多多已经激动得不成样子了,又见局长主动询问自己,更是受宠若惊。局长才来几天啊,就能把办公室的人认全,他佩服的很,当然除了他余多多。他慌忙站起来,双手一抱拳,说:史局长,我姓余,多余的余。

哦,是小余啊。局长和他碰了一下杯,目光在他身上晃了两晃,说:小余,你不活跃嘛。等会,饭后某老板还要安排唱歌,记住一起啊。

局长……我……余多多激动得说不出话了。这么多年了,别说是领导,就是普通的同事,哪有人这样招呼过他?他想说:局长,我就不去了,我又不会唱歌。可是,他怎么能开的了口?那不是打局长的脸吗?

局长敬了一圈酒之后,副局长门又挨个敬酒,之后,某老板又来敬酒。某老板是环保局的熟人,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起初,是因为某老板的化工企业不仅没有污水处理设备,还污染环境,环保局去查处,查来查去,不仅上几任局长成了某老板的哥们,就是局里的所有人也都成了某老板的兄弟姐妹,这些人当然不包括余多多了。连余多多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某老板肯定也不会把他当成必须的。某老板走到余多多跟前了,举着杯子说:余主任,我敬你一杯。

余多多诚惶诚恐地说:某老板,你可不敢这么叫。说着,他还心虚地看了局长、副局长等领导们。他余多多一辈子猥猥祟祟的,走到哪儿都是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色,更别说与这长那长沾边了,如今,他突然被某老板高看一眼,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某老板却不在意,他笑嘻嘻地说:余主任啊,现在流行这么称呼呢。再说,你看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看都像是主任的样子哦。好,把这杯酒干了。等会饭后,一起去卡拉OK哟,你再别学着过去那样子,喊都喊不动,别人都以为你是局长呢,可你连主任都不是。

某老板拍了拍余多多的肩,走了。

4

余多多自然没走,参加了饭后的各项娱乐活动。先是在一个大包里唱卡拉OK,局长、副局长和办公室所有的人一起争夺话筒,一展歌喉。大家杀猪样的吼了几个小时后,办公室的两个女的首先向局长请假,说家里有孩子,必须得回去了。局长正在兴头上,就大手一挥,放行了。余多多也想走,可他刚张嘴,局长就说:小余啊,我怎么越看呢越像一个多余的人啊。你自己都不积极的融入到集体活动中来嘛。怎么,你也想走?你又不是女的,又不用回去给孩子喂奶。

刘主任就在旁边说:老余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处处把自己弄成局外人?局长都在这,你假清高什么啊。

我……我……余多多满头是汗,不知说什么好。局长也就懒得理他了,自顾自忙去了。

女同志走完以后,局长对刘主任说:小刘啊,你看某老板还有啥项目没有?不能就让我们几个和尚干坐着吧。

某老板已经听到局长说话了,不等刘主任问,忙说:还有节目呢,局长稍等。说着,他拍了拍手。包厢的门“哗”地就开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进来了。所有的人都兴奋地看着,而某老板呢,则看着史局长的脸色。见局长脸上没有表情,就啪的从包里掏出几叠钱,往茶几上一扔,对一堆乱颤的花说:你们听着,老子别的啥都没有,就是有钱,你们今天把在座的几位老板伺候好了,这些钱都是你们的了。他又指着史局长说:这是我们的大老板,你们谁最有本事?过来陪好大老板。一伙女人都蜂样的拥了上来,叽叽喳喳的。某老板用手指了其中一个说:你,就是你,陪我们的大老板。他又回头问史局长:大老板,你看这个行吗?

史局长看了一眼,回头对某老板说:你这个老板可以啊,欣赏水平不错嘛。他可能还要说什么,手机“嘀嘀”的响了。史局长拿起来一看,是家里的,赶紧“嘘”了一声。大家心知肚明。新局长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知道他是个惧内的人,刚才聚餐前接电话时,大家也已经看到了:局长不是一般的惧内,而是相当的惧内。

老婆啊,我们还在唱歌呢,真的,都在唱歌。马上回去?这不好吧,我一个当局长的……我哪儿洗脚啊,没有,绝对没有。这里没有一个母的,连蚊子都是公的。不信?不信你让办公室的刘主任和你说话。史局长示意刘主任接电话,捂住手机对刘主任说:你嫂子不相信我,你给证明一下。

刘主任接过电话:嫂夫人啊,局长和办公室的人在一起呢,好多人在听局长的教诲呢。真的,办公室的人都在呢,这么多人能干什么?好,好,嫂夫人放心,我一定完整的把局长送回家。哪里,哪里,这是我的职责嘛。刘主任点头哈腰的接完电话,把手机还给局长,讨好地说:局长,嫂夫人好厉害呀,把我吓得一头汗。

史局长见大家都在看自己,自嘲地说:我家那口子啥都好,就是盯我盯得紧。她也不想想,一个男人在外面嘛,总有自己的生活吧。好了,大家该干嘛就敢嘛。局长说完,搂着女孩去了隔壁的小包厢。

大家都陆陆续续去了某老板安排的包厢,只有余多多不知所措的立在那儿,他看着局长离去的背影,心里真是佩服极了:看看人家史局长,那才是游刃有余,是生活的主人。他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场合,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工作二十多年,他在局里不仅仅是个多余的人,不仅仅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还是一个老好人。也许正是因为他是个可有可无的多余的人,他这个闷声不响的老余,是一个不抽、不喝、不嫖、不赌,没有能力包二奶(既使有能力,又有那个女的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个多余的人呢?),才让他成了一个老好人。现在这个社会,老好人的定义其实就是无用的人无能的人,就是可有可无的人。余多多自己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他当然想当局长那样游刃有余呼风唤雨的人,至少当刘主任那样的吃香的喝辣的人也好呀,可是没有机会,或者说没那个本事。所以,余多多就成了这样一个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多余人了。今天,新来的局长看得起他,把他带到了这样的场合来了,他有点受宠若惊,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别人都该干嘛干嘛去了,只有他不知道干嘛。

那女的碰了他一下:老板,我们也进去耍一哈嘛。

余多多懵懵懂懂地问:耍什么啊。

那女的向他抛了一个眉眼:老板好笑人哟,想耍啥子,就耍啥子嘛。说着,还伸手拉他。

余多多身上一下子就起满了鸡皮疙瘩。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耍啥子唷。虽然也曾向往,但他的脚底如抹上了油,整个人慌慌张张地溜了。

老余的事,让局里局外的人都知道了,一时成为笑谈。局里的好多家属晓得老余的时候,一面笑老余的没用,庆幸自己找了一个有用的男人;一面又恨自己的男人每天灯红酒绿。

5

这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余多多又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局里有啥活动,再也没人喊他了,局长也不认识他了,出门也不带他了。他倒没觉得损失什么。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他不过回到了自己的生活状态而已,又会到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境界了。相比之下,办公室里的那些同事真是如鱼得水,余多多每天上班都是听到他们议论头一天晚上的生活。有的说是和局长一起去洗“泰国浴”啊,有的说是和局长去洗什么“美人脚”啊。他们说的时候,还故意对余多多挤眉弄眼,问:老余,你知道什么叫洗“美人脚”吗?

见余多多摇头,他们就说:想来你就不知道,告诉你也让你长一个见识,就是去洗脚房,让美女洗脚,那可不是普通的洗脚,是用他们的酥脚给你洗……嘻嘻,那个舒服劲儿啊……说到这,他们还咂吧两下嘴。

余多多知道他们在气自己,便不说话,埋头干自己的事,懒得理。他心里也有点向往这种生活,可是,他自己把机会丢掉了,这能怪谁呢?

但是余多多没想到的是,机会来了。又是一年完了,办公室又聚餐,聚餐完了,又是陪局长唱歌、洗脚。洗脚的时候,局长的电话又来了,自然是他老婆的,局长再厉害,也不敢不接自己老婆的电话,他把电话接通了,刚说了两句,不知怎么不小心,把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子弄出了“呀”的一声大叫,被他老婆听到了,在那边质问,局长就解释:老婆,真的没别人,就是局里办公室里的人呢。哪有女人?我只有一个女人就是你嘛,现在身边哪有女人?你不相信?那我让刘主任接电话?不要?小刘哄你几十回了?不会吧,他敢哄你?我教的?我怎么会教啊。那让小王接电话?哪个小王?就是我的司机王小王嘛。也不要?老婆,怎么会?我好歹是一局之长,怎么会和司机串通一气?那让王明接电话?也不要?不会吧,王明也对你说谎?老婆啊,你到底要谁来证明我没有干对不起你的事嘛?!史局长的话音有点提高了,但还是不敢大声说话,别看他在局里说一不二的,但他的老婆在他面前是说一不二的。此时,他的老婆就纠缠不休,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在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他有点……但因为刘主任,王司机,还有王明经常给他证明,自己的老婆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老婆,你要相信我嘛。办公室的人你都认识嘛,你说你要谁来证明啊。你要老余?哪个老余啊?真的,我怎么敢骗你?你非要老余?哦,我想起来了,办公室是有一个老余,就哪个多余的老余啊。好,好,老婆,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叫老余接电话。他把手机捂紧,让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子去喊老余。老余正在大厅里喝茶,不知道局长喊自己有什么事,不紧不慢的过来了。史局长冲他说:小余,快,你嫂子硬说我没有吃饭,你给证明一下。

余多多不敢看娄着女人的局长,只好歪着头,战战兢兢地接过电话,说:嫂子,我姓余,多余的余,余多多的余。是,对,我们和局长在一起吃饭。好的,好的,再见。

余多多一接电话,局长的危机就被化解了,也是的,像余多多这样的人,不嫖不赌,他和局长在一起,还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局长夫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6

余多多从此声名大震。他不再是一个多余的人了,他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是成了一个大忙人,而是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人了。无论局里谁有了应酬,大家都会叫上余多多,不为别的,就为好给自己的老婆证明一下自己没有干坏事。尤其是局长,简直离不开余多多了。

常常是这样的对话:

老婆啊,我和老余在一起呢?哪个老余?就你特别欣赏的那个老余嘛,多余的余。要不,你让老余听电话?不听了?有老余在你就放心了?

媳妇,我们在陪客人洗一个脚啊。就洗一个脚啊,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信你问老余。是啊,老余也在嘛。是啊,有老余在你还不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余这个人。好了好了,老婆,你不放心我,你还不放心老余?

老婆你说让老余接电话?好。喂,老余,你嫂子让你接电话,她以为我们在干什么坏事呢。你给你嫂子说说,看你能干什么坏事儿?

老余不管接过谁的电话,张口就来:我姓余,多余的余……往往电话那头一听到老余的声音,要么就挂了,要么不好意思的打着哈哈。是啊,有老于这个不吸不喝不赌不嫖的男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如今这个社会,办公室的主要工作就是花天酒地的,领导的主要工作就是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尤其像环保局这样越来越热门的单位,像史局长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更是每时每刻都在应酬。而对于每天这样工作的人,身边有一个余多多这样能够向自己老婆证明自己清白的人,而且是让每个男人的老婆都信赖的证人,真是太重要了,而且必不可少。

正是在如此大环境下,我们的可有可无的余多多,竟然成了局长的大红人。为了工作的需要,四十多岁的余多多成了办公室副主任,不久,因为刘主任升为副局长了,余多多又当上的办公室主任。此时的余多多真是意气风发,豪气干云,哪有一点当年那猥琐的样子?!见多了,识广了,天天出入娱乐场了,余多多腰杆硬了,语气粗了,人也变得有用了,譬如开口说话,不再吞吞吐吐,而是流畅自如:我姓余,余秋雨知道吧,就那个余。不知道?余音绕梁的典故知道吧?就那个余。

史局长就批评他几次:小余啊,你过去就挺好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不好。

不好?局长的话让余多多糊涂了,他上下左右把自己浑身看了遍,越看越满意。过去腰杆是弯的,如今变直了;过去脸色是灰暗的,如今红光满面;过去没有肚子,现在如同几个月大的孕妇;过去穿衣服将就,如今是讲究;过去说话声音是低沉的,如今是洪亮的。更为关键的是,过去他不赌,现在玩多大的心都不跳;过去他滴酒不沾,现在豪饮一瓶不醉;过去进包厢,女的往身边坐,他的脸就红,如今是天天进包厢,进去了,就把人家女的往怀里拉;过去他只有老婆一个,现在老婆都排到三号了。更重要的是,他过去是可有可无的人,如今却是不可或缺的人。唯一不变的是,过去他怕老婆,现在他还怕老婆。这不好吗?局里的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吗?余多多不明白局长为何说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好。

局长感慨地说:小余啊,你过去多朴实啊,可你现在和大家一样了。

他不敢反驳局长,但他在心里说:多好啊,和大家一样多融洽,有吃有喝,有玩有用,多好!

7

让余多多意想不到的是,当他终于变成和大家一样的时候,当他兴高采烈的为自己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人兴奋时,他又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起因他当办公室主任后不久的一次去娱乐城消遣,大家正花样百出地玩着,局长的电话响了:老婆大人啊,我们正在开会呢。开会当然有音乐啊。没有,没有,没有你的批准,我哪敢到娱乐城玩?冤枉啊,老婆,我从来没有背着你和别的女的咋样。不信你问刘局长?刘局长和我一丘之貉?那……老婆,你问小余行了吧,你不是最欣赏他吗?也不问小余?他也不可信了?不会吧,我看小余挺好的啊。不好?余多多也变成油腔滑调油嘴滑舌的?不会吧。小余也变成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老婆,你太夸张了吧?都怪我这个局长?都是我这个局长带坏的?老婆……老婆……史局长对着手机大声喊,但估计局长夫人早已经把电话摔了。

局长也气的把手机甩了,对立在旁边的余多多大发脾气:你这个余多多啊,你本来多好,是大家的救命稻草,现在可好,你倒成了一颗老鼠屎了。

我……我……余多多一下子又回到了过去木呐的样子了。

你什么你,你说要你有什么用啊,滚到一边去。局长发怒了。

余多多只好灰溜溜地滚到一边去了。

8

这年年底,某老板出事了,三扯四扯,扯到环保局了。从前两任局长,到现任局长等一干人,被法律一网打尽。大大小小的领导,吃喝嫖赌不说,拿的用的贪的,简直触目惊心。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余多多的事。怎么可能呢?他好歹也当了三个月的办公室主任呢。但就是查不出他的问题,是的,在他当办公室主任的三个月来,他也吃了,也喝了,也许还嫖了,但鉴于环保局的案情重大,是一个窝案,为了更好的破案,在侦破起诉阶段,有关部门经过严肃讨论最后决定:只要没有重大贪污行为,一概不予追求。这是一条高压线,但最后的结果是,守住这条线的,竟然只有余多多一个人。

余多多一时声名大震,成为金州城最幸运的多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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