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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乡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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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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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如昨

文/张志红

阳光分外耀眼,烈日如火炙烤着大地,柏油路上蒸腾着滚滚热浪,路旁的庄稼和高耸的白杨仿佛也蒸干了水分,放眼望去,绿色都尽是低垂着、萎靡着。中午两点,在太阳的持续曝晒下,温度仍在一点点飙升,世界仿佛一个大蒸笼,将一切笼罩。三零九国道向南,乡间的马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在飞驶,车内空调已开到最大档,却依旧抵挡不住车窗外的酷热。疾驶中,忽然看见前面道路的一边,白杨树的浓荫里,似乎有什么。一下就到了眼前,一瞥下是五六个女人,依次横躺在柏油路的路肩上,每个人脸上都盖着毛巾,身下铺着编织袋,或仰或侧,静眠于这酷暑的天地间。我的眼眶霎那间酸涩膨胀。这些身上沾着泥土、散发着汗味的的劳动者总是让我感动。她们仿佛是路边的一棵树、一株草、一朵花、一掊泥土,坦然承受着大自然的风雨和滋养,始终安然、普通而珍贵。

我想,她们可能是附近村子的,天不亮就开始在田里劳动。她们也许一生都在和泥土打交道,面朝黄土背朝天,挥汗如雨地辛劳了一上午之后,吃一口自带的干粮,喝一口有温度的凉水,然后在马路边、树荫下小憩,为下午的活养精蓄锐。正是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农民,年复一年,用她们的血汗蕴育出生命赖以生存的粮食,用她们的双手辛勤地垒一砖一瓦、种一草一木,才使我们的家国日新月异、今非昔比。她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像坚不可破的地基一样承托着光鲜亮丽的一切。

我也曾是她们中的一员,拔野菜、撸树叶、种棉花、割麦子、锄地、打农药,由生疏笨拙到熟练利索,那些少年时的劳动时光遥远而清晰,从眼前一一闪现。

每次回忆少年时光,总感觉温暖而欢乐,那些受过的苦累分外珍惜。八十年代,我上小学,那时候温饱问题已经解决,但是生活依旧贫困。我们家三口人有三亩地,东地是胶泥地,种麦子,西地是沙地,种棉花。为了增加收入,又喂了二十多只小鸡和一头猪。为鸡和猪拔野菜就是我的任务,这小小的任务使我很自豪,虽然微不足道,但窃以为这任务可证明我摆脱了吃闲饭的身份,走上了自食其力的道路。放学后,我高兴地叫上小兰和小霞,一人一个纺织袋,你追我赶,一路小跑着去很远很远的实验场拔野菜。那儿是一大片荒地,长满各种各样的野草。没有人浇灌,也没有人施肥,野草像疯了一样无边无际地生长着。我们需要的是鸡和猪爱吃的马儿菜。马儿菜有细长暗红的枝茎,小小的、肥厚多汁的叶片,我们小心地拨开杂草和荆棘,细心地寻找着它们。小兰和小霞比我大一二岁,她们在我前面飞快地找寻着,利索地摘取着。我眼看着她们消失在草丛中,真担心她们把马儿菜都拔完了,跟在她们身后会空手而归。我着急死了,也急急地向前,细心地寻找,却惊喜地发现,在她们足迹过处的一片狼藉处,依然有那么多绿盈盈、肥嘟嘟的马儿菜在草隙里等我。我小心的撷取着,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寻到尽头处,我欣喜地发现,我的编织袋里的马儿菜并不比她们两个人少。收获满满的我们在柔软的草丛里打滚,抽出一个个像小棒槌一样的狗尾巴草,编一个淘气的小狗崽,然后汪汪叫着撒欢地跑。或者躺在软软的、湿濡的草丛里,眯起眼看西天边如火的晚霞,看红红的太阳一点点坠落。小小的心灵收获劳动的快乐,也从劳动中体会到付出总有收获,不必担心,无需争抢,每个人都可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马儿菜,它就在你必经的路上。长大后,每当我失落彷徨时,我总会想起那个紧跟在小伙伴身后的小小身影,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要害怕,认真寻找,一定会有一丛丛肥硕的马儿菜在草隙里等我。

一点点长大,一点点习惯肌肉越来越痛的滋味,一点点承受越来越重的体力劳动。印象最深的是给棉花打农药,累且危险,常有邻居因为打药中毒或中暑。爹那次不知道是中暑还是农药中毒,天都黑透了才回来,脸色苍白,拖着步子,勉强脱掉被药水浸透的衣服,就一下摊到炕上。缓了一天,爹才刚刚有些好转,就挣扎着从炕上起来,还要去地里打药。身有残疾的娘死死地拉住爹的手,哀求着:“算了,棉花不要了,让虫子都吃去算了,命要紧。”爹不肯,依旧灌满一大塑料壶清水准备去。我跑过去,说:“我十三了,我去打药。”爹欣喜地看了我半天,想了好久,点了点头。爹把塑料壶挂在自行车后架子上,把农药瓶挂在车把上,把那沉沉的单肩的绿色打药筒郑重地放在了我的肩上。我努力地挺直身子,双手扶好自行车,歪歪斜斜地走出家门。这也是个闷热的夏日午后,阳光耀眼,热度灼人,那卷成如手指粗的背带重重勒在我的肩头,我低着头,耸着肩,尽力控制着身子,把持着自行车,一步步走到地头。这时衣服早已湿透,汗珠在前胸、后背、脸上蜿蜒流淌。我照爹教的,用农药瓶盖倒好农药,放到打药筒里,左手按压打气杆,等有一定气压后,打开右手的开关,喷头处滋滋地响,圆圆的雾滴在翠绿的棉花叶上喷洒。我学爹的样子,在四垄棉花中间倒退着,交替着喷洒两边的棉花株。周围没有一丝微风,只有耳边的阵阵蝉鸣和农药的刺鼻气味,农药水从喷管里、背筒里一滴滴漏出,打湿手臂和衣服。一步一步,一畦一畦,打过的面积在一点点扩大,未打的面积在一点点缩小。我咬着牙熬忍着,心里想着:我多做一点,爹的肩头就能轻一点,我多痛一点,爹的肩头就少痛一些。这小小的方田,这漫长的夏日,这无法忘却的勒痛,催我快快长大。

此后,我一点点学会锄地、割麦、扬场、浇地,手掌磨出水泡、新茧、老茧。艰辛的劳动锻炼了我的体魄,强壮了我的筋骨,从劳动中我学会了很多知识,体味到很多感悟,不管前路如何,我从无畏惧。劳动更使我体味到挺直脊梁、担起家庭责任的自豪,享受守护亲人、爱和给予的幸福和满足,也激起我瞪着血红的眼睛、扭起命运的犄角、拼尽全力决一个高下的野性。望着爹娘舒展的眉眼,所有的累和痛都值得。

泥土的侵蚀,风沙的磨砺,生活的压力,使我和爹娘三个人紧紧地融为一体。我的少年时光,物质是贫瘠的,生活是困苦的,但心灵却是充盈、富足的,我们农村的孩子就像那蓬勃的野草,从末停止过生长。长大的我和爹娘一样,深深地爱着土地、爱着庄稼、爱着劳动,爱着和自己一样的千千万万个农民。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份深深的爱依旧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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