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大自然,是一面没有被敲打的鼓,是一块不曾被剪裁的布,是一幅未遭揉褶的画。
小小的故园,南依着一座低矮的小山,西傍着一弯清浅的小河。村庄西边有一口水井,走过水井几步远,是平坦开阔的河滩湿地,人们管它叫大西滩。儿时的大西滩,既神奇,又有诱惑力,是好玩的去处。
一到夏天,大西滩绿草覆盖如毡,金色的车前花,蒲公英等开得一片又一片,像婴儿仰起来的笑脸,稚嫩,明艳,灿烂。滩地远处的一大片积水,像是一片湖水。在云天下,波光粼粼。叫不出名的野鸟,或盘旋于空中,或飞旋于水面,或盘桓于水边。牛羊散落在水边周围的草地上,有低头啃草的,有走动觅草的,还有忽然跑动起来追闹的。牧人看见牲口不听话,大声呵斥 ,声音从远处隐约传来。
滩地里是青蛙的领地。脚一踏进滩地,被惊动了的小青蛙,就像泥点子般纷纷从草丛飞溅出来,直飞溅到两边去。再往前走就得小心一点,万一踩到一只青蛙就不好了。脚步虽然放慢了,但是每走一步,小青蛙依然会从脚下纷纷蹦跳出去 。
日子穷,吃青蛙是村民难得的美餐。七斤老汉,是个光棍,村民常在他家打拼伙(合伙一起饭)。最好的下酒菜就是青蛙肉。人们拿口袋下滩去捕捉大青蛙。装了满满一口袋,爽爽地背回来,把青蛙四脚的爪子剁去,除去内脏,一口大锅把水烧滚沸了,倒进去焯一下,捞出来趁势将头一揪,全身外皮也一同脱落,一团团白嫩的肉出来了。加点调料做好,美味的下酒菜就成了。
滩地软软的,脚踩到上面就会颤动。很担心身子随脚深陷到泥潭里去。试探着慢慢地踩踩,等地皮不再下陷,却反弹上来,再踩下去,又弹上来,如此反复的踩,感到是安全的,才长出了一口气。胆子放开了,觉得太好玩了,于是,双脚高高地蹦跳起来,脚下的地面,软软地颤动着,颤动着,心里美滋滋的,跟如今孩子跳蹦蹦床似的。
下过雨,滩地的积水更多了。小水坑里,一种叫地皮菜的干菌,经雨水泡发,大朵大朵的漂浮在水面上,比平时捡干的更好下手。妇女们臂腕挎着篮子,拿着竹笊篱,兴冲冲地去打捞。不一会,一人一篮子,太尽兴了。回去晒干储存,以备日后吃用。不过,滩地的地皮菜不及山坡上的好吃。滩地的太嫩太滑,山坡的才劲道呢,口感更好。据说,羊粪越多的草地,地皮菜越多。
野公鸡的传说,才是最有传奇色彩的,最让人着迷的。大人们说,滩地里冒水泡的地方就有野公鸡藏着。全身红色,绿尾巴,会飞。我每次到滩地特别留意,渴望见到一只,但始终没遇到,心想,它们一定是藏到湿泥下面了。因为地面上没有,水里冒泡泡的地方也没有。我一直不解,长大后,我多次向妈妈求证。妈说,确实有。她小时候和几个女伴挖野菜,就从土里挖出过一只死的野公鸡,还拿回家做了一顿美餐呢。妈说,这只野公鸡,有可能是被狼抓死以后,寄埋进土里的。因为狼不吃当下弄死的热食。爸说,他小时候也见过很多,其实是一种水鸟,会凫水,也能飞很高。野公鸡之谜,终于解开了,可童稚之心的那份天真让人永远难以忘怀。
傍晚,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大西滩上。牧人甩出响鞭,大声喝喊着出群的牲口,驱赶着各自的牛群羊群回家。吃足了青草的牛、羊、马,拥挤着聚拢到水井旁边的石槽周围,畅饮着清凉甘甜的井水。此时,滩地也开始响起了稀疏的蛙声。随着夜幕的降临,夜色的加浓,蛙声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无数星星挂满天幕时,静寂的夜空下,蛙声连天,如潮涌来。
三十多年过去了,又回到故里,那令人魂牵梦绕 的大西滩竟也是沧海桑田。河流,滩地,积水无影无踪。当年的滩地全干,已成禾田。我不知道,大西滩哪儿去了,那么多的水哪儿去了。当年的水 井浅的很,只须下瓢盛舀。眼前,鸟儿看不见,蛙声听不到,只有当年的图景,蓬蓬勃勃地刻印在忆中不能磨灭。原来,大自然的原生态就是我们的伊甸园,是我们幸福欢乐的家园。我们曾与之亲昵的所在,丝毫没有污染的气息,是何其纯美馨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