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记

 小区门房老王去世了多日，在街上，我遇见了他女人。她和我谈了一会有关老王病逝前后的一些事，之后，要求加我微信，说或许以后有点啥事便于联系。我答应了她。

过了些日子，她接连几次发微信来，问我在家吗，我说不在。春节前夕，我收到了她发给我的语音微信，又问我在家吗，回来过年吗什么时候回来？她这么紧催着问我，那意思我早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果然，她接着说，想到你家坐坐，你知道咱们自个养得土鸡，下得土鸡蛋，好吃。我连忙回话说，你快别多心，别惦记，一点小事，你就记在心上。你那么辛苦，快自个吃了吧。她执拗地说，你到底在不在家？我说，不在。她说，真的吗？那我就给你留着，你回来一定告诉我。我再三说，千万别，你和孩子们吃了吧。

说心里话，我实在舍不得吃她的。老王过世，儿女们让她辞去了一切活计，断绝了经济来源，儿女们生活也不宽裕。她男人在世时，两口子就特别辛苦、劳碌，他们除了看门房，还兼管小区的整个卫生，用小推车倒运废物垃圾时，顺便拣出些能卖几角钱的废品整理归类。清晨五六点钟，还要清扫附近一条大街的卫生。这条街道特别肮脏，开饭馆的，摆摊卖菜的，把污物污水弄得到处都是。下水道井口污秽不堪，给他们的清理带来很大的不便。但他们夫妻二人总是尽到自己的责任，齐心合力，分工合作，把所做的工作干到最好。这几样活计合算起来的工钱不过两千多。所以，女人又在门房后边的院地养了些鸡，女人和男人干完活，从菜摊捡些摊主剥掉的菜叶，到附近单位食堂提桶剩饭剩菜喂鸡，这样按土鸡的标准卖出，另赚一点钱，贴补家用。

他们夫妻吃苦，勤劳，乐观，知足。老王每每扫院、扫街，腰力别着个小音响，一边认真清扫着，一边乐呵呵地听着，总是快乐地劳动着。小区的女人们出出进进，常常买衣服，换行头，她跟我说过，我不眼红别人的生活，各有各的生活，我的日子我知道，现在的日子已经够好得了，什么也不缺。

没曾想，她男人得了不治之症，很快离她而去。她男人是个和善、热心的人，就是嗜烟酒超过爱惜性命，他的过早的病逝，与此不无关系吧。他看门房尽职尽责，他来之前小区窃贼猖獗，人心惶惶；他来之后，小区基本处于平安的状态。与住户相处和谐，住户需要帮忙，他能帮则帮，抬个重物，扛个重的，不用张嘴，他笑着就上来，如需扛到楼上，他径直就给扛上去。紧挨着门房是住户的一排小房，那年夏天雨水多，小房屋顶上一些随风而落的杨树种子长上来很高的树苗，还有一些杂草，雨水顺着被它们撑开的缝隙渗漏下去。老王注意到这种情况，他爬上屋顶，为所有住户的小房屋顶铲除了杂草，不久，又征得住户同意，给没有窗户潮湿的小房凿下一块砖头通风。那天，我迎着他，他说别人家凿开了，你凿不。小房里放着摩托车，几袋粮食，要是凿开通风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事大家很感谢他，人们给他几盒好烟略表心意。

听说他重病卧床时，我和丈夫不约而同一起去探望他，给他留下几百块钱。其实，我们并没有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觉得他们两口子好，该去探望一下。没曾想，她竟把这点芝麻大点小事牢牢牵挂在心。

距春节只有三四天的时间，我陪侍父母也有一段日子，想着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的家，然后再返回父母这边与兄弟姐妹一起过年。当我回来的时候，又收到她发来的微信，我假意跟她说我没回去，回去一定告诉你，到你家里取去。她说，你不能哄我，要不时间长东西就不好了。

春节节假日过完，她估计我们快开学了，直接打电话给我，说你们回来了吧，我这就过去了。我们觉得她不把东西送过来，恐怕这事就长时间放在她心上了，成了她的负担。于是，就决定让她送来。

这天，刚下过的一场大的春雪还未消融，我很担心她路上滑倒出点什么事，让她要不过天再来，她说已走在路上，我只能叮嘱她小心点。

她提了一只鸡和10多斤鸡蛋来。我说，你太多心了，你把这点小事惦记了两年。她诚恳而激动地说，我最见不得好人，她一口气列举了小区的一些人。我估计她都一一地还了这些人的人情。她说，我一直惦记着你们的好，你让我不惦记实在不行！又说了些她现在的生活状况和打算，要走时，我丈夫拿了些干果给她，把门边立着的一小袋白面让她拎上。她推辞再三，我们哄她说吃不完，生虫子就浪费了，她这才拿了下楼去。

我不知道，我给她拿了白面又会怎么想，怎么做。是否刚给她卸下一个负担，又给她加了一个呢。我和丈夫从心里愿意怜恤她，没有其它想法。一袋白面够她自己吃个十天八天的，不忍吃她那么辛苦劳碌而来的东西。

有些人，就惦记着别人那怕对她一点点的好，她就想着还情，什么时候还了情，什么时候大概心里就舒展了。她绝对是纯粹的领受你的情，她总是过意不去，也总想还你个好。

我想吧，人和人之间相处，大约是在“一欠”“一还”之间循环来往，相处发展，在一来一往中加增互相的理解和信任，从而友好和睦相处。这也是我们平凡人的一种常见的交往关系。它是最质朴无华的一种社会关系。

善意的人，没有更多更复杂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接纳别人一点点的好，心存感激，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