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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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岁的老母亲，最近走路踉踉跄跄，总需要我们搀扶 。
那次，我搀着她出去走走，经过一家住户的门前，她突然用力拽着我的手，不往前走。没等我明白过来，她已拉我到一个花坛前。她指着花坛里的花儿说：“你看这花儿开得多好！”我看看，花开得是繁，但不怎么盛，毕竟是秋天了。
“是的 ，妈妈。这是海娜花。小时候你给我们用它包手，染指甲。”
“就是。”妈妈的眼睛似乎闪过了一点回忆，视线却分明停顿在花那里。
“咱们走吧。”我着急想带她活动腿脚。她没有应声，也不走，眼睛却专注的看着花儿。
我知道她爱花儿。母亲一生爱花，养花。过去住得院子里，到了夏天，除了种几畦菜蔬，总会留一畦种花。连废弃的坛坛罐罐也都种着花。院里像个小花园似得。冬天，窗台上放一溜儿花盆，每天还要一盆一盆地端到炕上追太阳。妈妈用心地养花，花分外开得好。
“你看这朵好。”母亲指着一朵花说。又轻抚着另一朵说：“这朵也好。”我看着母亲还在瞅着花儿，没有走开的意思，就不管花主怎么想了，就摘下了两朵给母亲。母亲没有用手接，而是用她手里拿着的一张白色硬纸卡出来，双手平端，示意我放上去。她用纸卡小心接住两朵花，虽然手有些抖动，但眼睛始终盯着那两朵花，生怕掉下去。
母亲要端着花回家，说走不动了。我挽着她的胳膊，她小心端着花，我随着她几乎是挪动着的脚步回去。
中秋之际，适逢外甥女回门，家里坐了好多人。大家热闹拉家常。母亲回家里并没参与他们的话题。她坐在床边，一直瞅着花有好久，看看这朵，又看看那朵，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看着，一只手捏起一朵花，轻轻放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又仔细端详了半天。直到有人说，看姥姥爱见的花，她才醒过神了，朝
着大家笑笑。忽而又端起花，举到旁边坐着的每个人面前，一个一个地问：“你看这花好看吗？”“你看这花好看吗？”有回答略加迟疑的，她会加重口气追问他们，要听到每个人说“好”，且是认真的，才会会心的笑笑。
最近一年，母亲爱花和小孩，愈加强烈。走在街上，每每遇到带小孩的，总要停下脚步。不管认识不认识，不管小孩俊丑，干净不干净，都像自家的小孩那般喜爱。只要人家愿意停下来，搭理我们，母亲都
要夸赞、逗弄、爱抚一番，甚至把小孩的小手小胳膊拉到嘴边，轻轻假咬几下。人家不走，她就不走。人家走了，她还要目送小孩半天。有时候，我觉得很尴尬。遇到陌生人带着小孩，说话时间长了，怕别人嫌烦，拉着她走，她却不动。不过对方还好，给予理解，说老人就这样。
母亲记忆衰退的厉害，腿脚越来越不好使。她意识到人生已到暮年，不止一次地感叹人生短暂，她说古人说得对，“人生一辈子，不大一会子！”
作为女儿，我读得懂母亲：她强烈地喜爱小孩，是因为小孩是人生的起头，生命才刚刚开始。她说小孩是“人芽芽”，而自己已到暮年，快到人生的终点，她是多么羡慕他们呀。
她爱花，是因为热爱生命的美好。她曾经不止一次地以花喻人生。当我们和她一起站在院子里看花的时候，她指着初结的花蕾，对七八岁的小孙孙们说，这是你们；指着刚绽放的花，对上大学的外孙女们说，这是你们；指着开得灿烂的，对她的儿女们说，这是你们；最后指着欲将衰败的说，这是我们。
她之所以无比喜爱小孩和花儿，是因为小孩孕育着生命的无限希望、生机和活力，花儿诠释着人生的无比美丽。小孩和花儿，二者合一，岂不是所含“生命如花”的道理呀!
她的人生已是夕阳近黄昏，所以她愈加挚爱生命！珍惜生命！眷恋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