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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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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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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冬天的早晨

我们还在睡梦中,听到了公鸡三番五次的打鸣声:“咕咕—咕—”从天黑到破晓,从破晓再到天大亮。公鸡既为我们唱歌,也为我们报晓,拉开了一天的序幕,也拉开了早晨的序幕。我们还没有时钟,什么样的都没有。

冬天的早晨,天亮得晚,太阳出得迟。我们挨着挤着睡了一炕。妈妈先起了炕,下了地,生着了灶火。她坐在小木板凳上,“啪—嗒、啪—嗒”拉响了风箱,随即,稳在土灶上大灶的铁锅里的水冒上了热气,近炕的小灶铁皮盖有了灼热。火焰火气从大灶进入小灶,从小灶进入炕道,沿着曲曲折折、七拐八拐的炕道,直接90度向上,爬上一边的墙洞,直通房顶立着的烟囱冒出去。房顶上孤立的长方形烟洞,散出去先是浓浓的后是缥缥缈缈、袅袅娜娜的一股股烟雾,那就是家家户户的炊烟了。

待炕头热了,妈妈把我们贴身穿的三件棉衣,棉袄、棉裤、棉主腰(棉背心)都翻出里子,压在褥子下,铺在炕头上,渐渐地热着。那时,我们还没有什么取暖的设备,连个小铁炉子也没有。衣服是冰凉的,所以,每天早晨妈妈先把我们的棉衣这样暖过来一些,这才唤醒我们起炕。

家里冷,我们还要赖着,彼此说话打闹一会儿,妈妈催着我们,哄着我们让我们起床。她用激将法激我们:“起起起,两斗米,谁不起,没有一斗米。”我们会一骨碌爬起来,比赛穿衣。继续赖炕的,妈妈装着欲揭开被子的样子,一边指着摘掉窗帘的窗户说:“你看,太阳照着屁股了!快起来!”果然,太阳升起来了。妈妈一件一件从炕头上取出衣服,我们一件一件穿上。

妈妈把叠好的被褥一层压一层靠墙叠成整齐的被垛。炕席扫一扫。这时,太阳光透过窗口,开始暖暖地斜照到白土墙上和下面的被垛上。妈妈端了半盆水放到炕边上,让我们姊妹三个坐在炕里面,都围着洗脸盆。妈妈站在地下,挨着炕沿要给我们挨个儿洗脸了。每人只洗两把,我们嚷嚷着还要洗,妈妈哄我们说,洗三把怕遭后妈的。我们就乖乖地听话。因为听说后妈坏得很,能把人整死。妈妈给我们轮流洗完,她自己再洗。妈妈是很节约水的,那时候是没有自来水的,妈妈得去村头的一口水井那里,用拔斗拔上水来,再用扁担挑两桶水回来,倒进一个黑亮的敞着大口的水缸里。村口距家里是有一段距离的。

接下来就是梳头发了。我似乎最喜欢这个环节了。妈妈把梳头匣子放在炕边,从里边拿出三样梳头必要的用具:大梳子、篦梳、一把黑色的猪鬃毛刷子。

大梳子是用木头做的,好像家家户户都用得一样,没有别的什么材质花样。梳头发第一步先用大梳把头发疏通。然后篦梳才能顺利地完成梳下脏物的工作。毛刷子对准篦梳上的脏物凿一凿、刷一刷,把它清理干净。

篦梳中间是梳脊,两边是梳齿。梳齿本来够细够密的,妈妈还要用缝衣服的棉线把两边的梳齿分段缠紧,使梳齿距离更细密些,差不多一个厘米缠一下,缠出来的篦梳好像装饰了花样怪好看的。这样做,为的是要把隐藏在头上的虱子、虮子、附着在头皮的脏物刮得仔细点,不至于漏掉。

那么小的时候,我们没有洗头发的习惯,更没有洗头膏、洗头液之类的了。梳头发就等于洗头发,梳完的头发黑又亮。好像现在少看见那么又黑又亮又浓密的头发了。

一早晨,妈妈给我们姊妹三个梳头发往往用得时间最长。因为一个挨着一个地梳,每个人都需要时间。但是,妈妈不急,她好像很享受,我们呢更享受。

妈妈坐在炕沿上,我站在地下,身体靠着炕沿。妈妈把我夹到她的腿中间,她把我们揽近她温暖的怀抱。有时候梳着梳着,我的身体和头就挨近了她的胸脯,她的下巴尖抵触到了我的头,我随即呼吸到了她温热的有点口香的阵阵气息。那是一种特别亲切和温暖的感觉。就是妈妈的温度和味道。

妈妈一手握住所有的头发,另一只手把篦梳深入到头发里面贴着头皮,一梳子一梳子排着梳,从头顶发根梳到发稍下边。我的头感觉好舒服,比现在那种按摩好了去。更何况,我喜欢妈妈梳头发这样那样地摆弄我。

有时候,一梳子的脏污里就顺带下一两个虱子和几颗白色的小虮子,妈妈给我们看这些咬我们的可恶的敌人,然后刷到地下,虱子窜着想逃跑,我们几个抢着把它弄死掉。

要是头皮某处痒痒的还有窜得感觉,就赶快指给妈妈,妈妈也赶快一梳子挖了下去,保准一个讨厌的虱子被擒拿住了。妈妈把虱子放到我的手心,我放到大拇指甲上,指甲对指甲,狠狠地把它吸了我的血的肚子“嘎嘣”挤破了。指甲上是一点血和虱子皮。当然要擦擦干净。

妈妈梳头发既全面铺开,又重点打击。最后头发被清理干净了,我们也舒服了。头发也漂亮了,像燕背一样顺滑乌亮。

最后就是编小辫了。我最爱看妈妈给姐姐妹妹编小辫。妈妈用剪刀尖,小心给头发中间分了缝,两边分匀了头发,先编一边的小辫。这边头发分开三股,交替着压过来压过去,一根光溜溜的麻花辫就出来了,留一截辫稍,中间接过我手里预备的红线绳,妈妈一圈一圈地扎紧,最后系疙瘩的时候,系一个蝴蝶结。有时候还有红色或者粉色的丝绦,绾出得蝴蝶更漂亮。我们若是欢喜地蹦跳,那蝴蝶结跟真蝴蝶一样动起来,心里美美地。

妈妈把两根小辫都编好,让转过身来,再梳梳整齐的刘海,扶起下巴,左端详右端详,笑着说,好了,美了。就继续下一个。

梳洗整齐还不算,妈妈坐到炕上来,我们坐在她旁边,等着她给我们依次眉间和眼角两边点胭脂红点。这件事是我们最兴奋和盼望的。我们比梳头发还安静。没有镜子,大的、小的、圆的、方的一面也没有。我们看见彼此的样子,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妈妈打开一个小小的圆圆的铁皮胭脂盒,胭脂是粉色的。她用一根火柴棍沾沾,对准姐姐或者妹妹的眉心,转呀转,就转出了一个粉色的圆点。这个粉色的圆点太亮眼了,衬着姐姐妹妹白净稚嫩的脸,两根乌亮的小发辫,可是好看呢。我知道我一定也是这么好看。

一个早晨,妈妈用了不少的时间把我们姐妹三个收拾整齐、收拾漂亮,她不紧不慢把她的工作认真仔细地做完了。我从来没记得她嫌麻烦,没记得她对我们发一点牢骚。反而感觉她很快乐。

爸爸在外边工作,工作又忙,交通不发达,也没什么交通工具,我七八岁的时候,记得他才有了一辆自行车,也是一个多月才回家一次。所有家里的事情都是妈妈一人包揽。不仅拉扯我们几个孩子,还要养鸡、养兔、推磨、种地。

但是,妈妈就这样带领我们有条不紊地生活,我们生活地真实而温暖,还充满了美好的仪式感!

早晨最后的一件事情,就是和妈妈一起到院子里喂鸡。妈妈熬好了一锅鸡食,鸡食是糠皮做得。妈妈端到院子里,冒着白气。我们的任务是看鸡,不能让别人家的鸡偷食。妈妈把捂着鸡窝门的棉帘和挡着鸡窝的插板取下来,鸡们一只接一只地飞下来,直奔门前鸡食盆而来,围了一圈挤着吃食。我们姊妹三个围在它们周围看着,一边玩儿,一边随时赶跑来偷食之鸡。

这是我们姐妹童稚时候,冬天的早晨。是一种有点久远而又亲切的真实生活,是在太阳下,近距离的光里,一种不紧不慢,温暖而踏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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