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床之梦

一

我想要结婚的时候，只想着两个人好就可以，没想过家庭怎样，房子有没有，有没有三大件。那时候，已经有冰箱、电视、洗衣机，我都没想过。爱人家里那边，可谓一穷二白。新成立的小家，只有妈妈这边陪嫁的一台洗衣机。洗衣机也没有用几天，院里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串门，孩子给拧巴了不知道哪个旋转机关，修的人说修不好了。唯一值钱的洗衣机也就瘫痪了。

没有房子住，在三妹的一间房子住了几个月。后来爱人单位给批了建房的地势，房子尽是自己一砖一瓦硬生生盖起来的。年轻的爱人在工地上忙忙乱乱，不小心还被长钉子扎破了脚心，流了很多血。房子是盖好了，可是一下雨就漏。一面泥墙因为抹得时候掺和了切碎的谷秸，还带着没打尽的谷粒，竟然因为潮湿，蓬蓬勃勃地长出了许多细细长长的绿苗子。漏雨很苦恼，可是看见那些绿芽，还觉得有点苦涩涩的乐趣。

两间凑合起来的平房，两张硬硬的土炕。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他们的幼年就随我们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大炕临窗，我们一家四口住。小炕在北边的厨房里，有人来了住。白天，摆一个炕桌，我们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热乎乎地吃着一日三餐；晚上，铺开褥被，便是我们一家人的安乐之窝。炕上，也是孩子们学习、玩闹的场所，记录了他们童年许多的快乐时光。女儿小学的时候，最擅长演讲。她的演讲稿大多在饭桌上完成。小学最后一次演讲，女儿获得了全县第一，县教育局奖励了十几本书籍。

与厨房比邻的是储藏室，里面有一个大火炉，冬天烧煤，供给其它房间热量。厨房做了一个小炕，炕道走烟没有做顺畅，一做饭生火就烟雾弥漫，烟熏火燎，把四面墙壁熏得很黑。再加上爱人为了省钱省事，自己布电线，布得这一根，那一根，像蛛网一般。有时候，少不了对爱人发几声怨言。就这样，初立人家，一切生生涩涩的样子。

过了几年，我们这里一贯睡炕的人们，开始时兴起摆床睡床了。同学家住得是楼房，当时，县城里只有几幢。她家里挨着窗户摆了两张床，床单印着漂亮的图案，坐上去软塌塌的，大概铺得是席梦思床垫。窗明几净，烧的又是暖气，家里显得干净整齐，敞亮舒适。

我们一进家门那间外屋，一直没有什么家具可摆，后来，爱人把单位替下来的一张单人铁床拿回来，不管怎么样是一张床，感到很新鲜，虽然睡上去“吱吱扭扭”的直叫唤，也用了几年。

我觉得该换个正经的床了。经济拮据，只花了二百元元，买回来一个一米五的床，粉色带大朵花的床头，摆放在那里也鲜亮。孩子们兴奋地爬上来跳下去地玩，没过多久就抹上污渍了。管它呢，孩子们能玩，高兴就行。再说，工作紧张又忙碌，早自习、晚自习、毕业班，忙得连轴转，也没时间精力去管教他们。

二

在平房住了十几年，忽然间，县城的楼房渐渐多了起来。我们决定把平房卖了，买楼房。两个孩子一个刚上初中，一个刚上小学，想着给孩子们一个干净、舒适的学习、生活环境。平房卖的钱，远远不够，还需要至少一倍的钱。这一倍的钱需要向众人筹借。好不容易住楼房，我想要给二居室的卧室都配套两个大床。雇木匠做做家具的时候，我和爱人发生了争执。我说要买床，两个卧室都要床，我爱床，这是我一直的愿望。爱人不肯，他说，主卧不买，做个大炕，要不奶奶和姑姑来了睡哪里？最后我妥协了，还是做了一个大炕。其实奶奶和姑姑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大年来几天，交流会来几天。

女儿一个人在次卧，买了配套的书柜、书桌。孩子学习自觉、努力，在她的卧室里，在安静、干净的居住环境中，度过了初中、高中阶段的学习光阴，顺利考上大学。

儿子一直跟我们睡在大炕上。有一天，他给我们讲解高中物理有关电子的知识，他似乎很理解，给我们讲得很明白，聪明可爱的儿子！我要伸手进他的被窝摸摸他，亲亲他，他忽然把被窝裹得紧紧的，不让我动他，说，注意距离，注意距离。我意识到，刚过10多岁的他，长大了。正好到姐姐住过的次卧睡吧。能睡五、六个人的大炕，只我和爱人住，很是宽敞。

孩子们的奶奶每年肯定要来几次，最多住个十几天。来了也是闲不住，不是洗锅，就是打扫家什么的。老人家爱逛交流会，我就陪着。大年爱看红火，我也陪着。老人家每次来，倒也和我们睡在大炕上。

我陪儿子在外面读高中的时候，年逾七十九岁的老人家，又主动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问询我和孩子的情况，言语中尽是老人家的关切。没想到，这竟是奶奶和我们最后的诀别。

以后，孩子们的爷爷就来我们家住。此时，女儿上研后又读博，儿子也考上了大学。爷爷就安置在次卧里。爷爷跟随我们生活有八、九年，八十九岁安然离世。这期间，大炕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爷爷一个人睡次卧，孩子们放假回来都和我们一起睡大炕。孩子们都长大了，占据的位置也得宽些。不过，一家四口睡在一起，多有说话交流，温馨又热闹。

女儿毕业找到工作，很快又找到了对象，结了婚。因为爷爷一个人住一个卧室，女婿来了就得睡沙发，很不方便。

三

爱人和我决定买个有电梯的三居室。一来，孩子们回来都有住处。二来，他的腿又疼，上下步梯困难。他开始为新家规划、装修，每天开着汽车忙活着。说现在有条件了，地砖、墙砖、门窗、家具、各种设施等都要齐全，都要好品质的。要不然劣质的容易坏了，会带来好多不便。好多东西都从网上购买。装修结束后，他从网上买了两张大床。主卧买得更大些，更贵些，更气派些。异形的米白色的床头，曲线简单柔和。床体结构简单而结实，上面铺了几十公分厚的乳白色的乳胶垫子。爱人说，这个房间就是你的，这个大床就是专门给你你买得，你一直想要一张大床，给你圆个梦。他还说，他睡不贯这种床，不如睡次卧的硬板床。其实，我知道他的心思，他知道我爱美，爱干净，专门给我弄了一个主卧，还有个人活动的自由空间。

我开始对各个房间进行装饰。大都是艺术性的装饰。一进门对着的走廊墙上，一溜儿挂了三幅竹絲画，两边各挂一幅素雅的荷花，中间一幅画面是一角黛瓦的房屋，斜挂出硕果累累的红柿子。

客厅沙发对面靠墙的组合柜，恰巧最上面有一排小格子，正好放置我近年来买的各种心爱的石头。石头上的画面各个生动美妙。我把那些展示盒一个个摆好，既可以方便欣赏，又给客厅增加了别有的情趣、氛围。

次卧窗帘床单都比较朴素，是爱人的主要领地。我在一面墙上钉了一个简单的带有艺术造型的置物架。每一个格子都放置了我喜欢的各具造型的风凌石。这样，卧室不显单调，反倒古朴、美观。

主卧是我重点装饰的地方。我一直喜欢一个有镜子的梳妆台，爱人特地给买了一个。镜面很大很清晰。我在台上放置了两把精美的颇具艺术感的苏绣扇子。

我的大床紧挨着大玻璃窗户，没有护窗遮拦，视觉宽阔、开放。窗外的日出日落，月缺月圆，风雪雨雾等，不远处街道的车来人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闪烁变换，小区的树木花草，全能收入眼底。

我一直对窗帘和大床怀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对床和窗有一种浪漫的情怀。所以，它们都要合意、唯美。我主卧的窗帘有两层，一层遮光的，是蓝灰色的，很厚，两幅对拉一起，卧室瞬间有了一种被锁定的安全感。一层是白纱的，轻薄，微微透光，却朦胧。窗帘效果整体很素雅。

我给大床床头放置了一个灰色暗花的靠枕，与窗帘的颜色很相和。根据不同的季节，买了不同材质、不同颜色图案的床盖或者床笠。比如，春季，我铺上一张撒满淡粉玫瑰图案的床盖，应春满花开的春景。夏季，铺一张淡绿色为主的凉席，上面有几种淡淡雅雅的花花叶叶。看起来也凉爽，还有一种浪漫的美。秋季，我铺开一张土黄色的床盖，上面的图案是一些长长的淡黄色的麦穗，也应秋景，那种特有的金色和丰收的景象。冬天我买了紫色白边的绒质的床笠，睡上去柔软而暖和。这些床盖床笠与窗帘都很搭，互相映衬着，提升了各自的美感，使整个卧室格调温馨而浪漫，充满诗情画意。

冬天，透过玻璃窗，阳光洒满大床，家里又亮又温暖。甚至，白亮的阳光直接越过大床，直照到卧室门边。

秋天的月亮分外清澈明亮，不用拉住厚的遮光窗帘，只拉白色的纱帘，看朦胧的月光。如果不尽兴，又听得秋虫此起彼伏的“丝丝”鸣叫，干脆把纱帘向两边拉开一部分，那一轮皎白明月正当头顶，光线浩浩地流淌着，流淌到我的一半大床上，直流淌进我的心里。夜，多么地宁静而美好。

我的大床最充满生动活泼的场景是外孙女的来到。小家伙从两岁多开始会从床头往下跳，这成为她每次来姥姥家必玩的游戏。她爬上床头，贴着墙站得高高的，乐呵呵地望着人，就“蹦”地一下跳到床上，乳胶垫跟着着“咚”地给她一个弹力，把她弹起一些，又蹲坐下来，整个床都颤动起来，她特别享受这一瞬间，高兴地欢叫着，得意地看着我们。我们连忙回应，给孩子点个赞，她忙忙地又爬上床头上面，再站起来，再看看人又“咚”地跳下来。她玩得特别开心。我也任凭她玩下去。现在长到三、四岁了，她又把大床当成蹦蹦床，跳得不亦乐乎。跳就跳吧，乱就乱吧，多不过我多整理一番就是。孩子的欢声笑语荡漾在卧室里，荡漾到我的心里，家里何其有生机。

本来一间榻榻米卧室给他们准备的，小家伙就是不肯在那个卧室睡，非要在主卧睡。她说主卧好。我想，原因就是，她爱主卧的大床，

就是我的梦之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