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89岁。现在问他我们姊妹几个的生日,他未必都记得。可是,那天,我问他您啥时候入得党,他一刻也未犹疑说,是1970年5月25日。我真的有些吃惊,跟我最近翻出父亲过去写的日记最后一页记录他入党的时间一点儿不差。想想他一辈子的表现,我的父亲,在我的眼里真的是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
父亲17岁师范院校毕业,参加工作后,很快就当了小学校长。他长相帅气,会画画,在宣传栏里,能把毛主席像画得很像。会琴谱,会拉二胡。打篮球也很出色。他最初转战几个村子,管理学校工作,学校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因为只顾工作,又因为工作地方离家远些,交通工具又不发达,只有一辆飞鸽牌自行车,父亲回家的次数很少,以至于我小时候感觉到他很陌生。他回来我都不敢靠前吃饭。
父亲1953年参加工作,1970年才加入共产党员,原因是父亲舅舅那边是富农,母亲这边姥爷是破落地主,两边成分都不好,受社会关系影响,所以虽然屡次积极申请入党,都没有通过。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成分论没有那么重视了,淡化了,父亲这才入了党。父亲在他的日记本非常郑重地记录下他人生的这个重要日子。原文如下:伟大的七十年代第一个春天,正当落实毛主席亲自批示的三个照办和毛主席发表的庄严声明大喜大庆的日子里,(我)于五月二十五日光荣地加入了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正式党员。我决心跟着毛主席为党为人民革命到底。
父亲入党后,工作更加勤奋努力积极,从公社联校长调入县教育局。从教育局抽调下乡搞蹲点工作。他下到的那个村子,十分贫穷,据说,之前,解放初期,村民大半出去讨乞。父亲去后,继续大搞农村水利基本建设工程。带领全村社员进行加高加厚水库大坝,加开多条水渠,扩大水浇地面积等多项工作。原来这个村子粮食总产量是七、八十万斤,父亲去后,这年粮食总产量达到一百多万斤,第二年将近一百五十多万斤。
父亲的工作由教育部门转型到农村工作,他把笔杆子换成了铁锹。那把铁锹从此跟了他,过四季轮回,度酷暑严寒,伴风来雨去。父亲俨然成了一名普通的社员,与社员一起参加生产劳动。每年秋收后,就是剖茬子、挖土,那时候是少有或者没有机械的。那年深秋下了一场大雪,父亲带着社员去挖地。大雪深厚,土地有些僵硬,每下一铁锹都很费劲,但是他和社员干得热火朝天。社员看见他不怕苦不怕累,尤其看见他的鞋和裤脚都冻上冰了,还在不停地挥锹挖土翻地,十分感动。
父亲刚来的时候,他们与父亲保持距离,而且有的很冷淡。吃配饭的时候,父亲拿着钱和粮票到社员家吃。人家吃什么就给父亲吃什么,饭食基本很差。后来渐渐惯了,他们发现父亲为人谦和,和蔼可亲,没有一点特殊,没有一点架子,与社员同吃同劳动。后来吃配饭,有的村民,还非要给做点好吃的,上点酒款待款待。父亲说,我走到哪里都把他们当成亲人就对了。我想,父亲除了他本身是谦谦君子,有温婉如玉的品行,骨子里还是按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
父亲在这个村子蹲点两年,提高了粮食产量,改变了这个村子的面貌。那里的村民很感谢,说幸亏老范,一个乞丐村变了有饭吃的村子。父亲与社员又打成一片,关系亲密。
父亲因为这几年工作做出了显著成绩,被提拔了那个村子所在的公社副主任。一边负责教育口的工作,一边继续在几个大队蹲点。
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我们又跟着父亲来到他工作的地方。我亲眼见证父亲是怎样的工作。
这次,父亲蹲点的村子正好是公社所在地。他天天忙得很,早起晚归。夏天拿着锄,春秋拿着那把铁锹。一年四季跟社员一起劳动。一干又是几年。记忆最深的是他的背和他的铁锹。每到暑夏,天气特别热,烈日炎炎,父亲带一个草帽,拿一个锄头就到田里和社员一起干活去了。到大中午母亲做好午饭他才回来,一进门,他先擦汗洗脸,他的脸晒得黑红黑红的。他的白色的背心湿漉漉的一片一片的,总是泛出白色的汗渍。他费劲地脱下背心,让我们擦汗,他的背真的让人心疼,晒得黝黑不说,到处起皮。我们劝他别狠命地干。他说自己又是干部,又是党员,不能不干呢。
父亲在这个公社十多年间,一共走了五个村子。无论在哪个村子,他都踏踏实实地一边工作,一边和社员一起劳动。他的那把铁锹也伴他走过了十多个春秋。他的铁锹立在那里,永远是锃亮的。只不过父亲真的使劲用它,用得年头多,铁锹头不那么完整,前边一圈明显磨掉了不少。母亲常对我们说,你们看,你父亲的铁锹头受得磨成了半个了。半个铁锹头,如果现在还在,真的是父亲作为共产党员最好的物证。
父亲无论走到哪个村子蹲点,都和村民关系和和美美的。从不居高临下,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很亲近。村民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父亲从不占国家的便宜。其实无论在哪里下乡完全可以弄点粮食。母亲多次提出,咱们人口多,让父亲从所在蹲点大队弄一亩地来,母亲自己去种种,父亲坚决不肯。后来,母亲自己在村子里开辟了一块荒地,父亲这才跟人家大队打了招呼让母亲合法种地。
改革开放初期,父亲被提拔调到一个由国家直属管理的大型水库单位工作,被任命为多种经营科科长。这实在是个肥差,别的科长尽都羡慕不已。下面的职员、工人有的想通过贿赂父亲大捞一把。父亲坚决拒绝,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是,父亲硬愿如此,也要两袖清风。后来父亲调到县人大,一位其它科的科长接任了父亲的职务。家属院的其他家属向我母亲说,看老范胆小,啥也不敢闹。人家又是闹钱,又是闹东西。看人家满院里摆满了上好的木材。不管这些是否是事实,父亲和母亲的原则是,不管别人怎样,我们一家能踏踏实实睡觉就好,对得起良心就好。我觉得,父亲是胆小,还有一点,共产党员的血液始终流淌在他的血液当中。他愿意纯纯粹粹地做个共产党员。他对共产党的信仰,做为共产党员的初心不变。
父亲从人大退休后,交党费一次不缺,一分不少,也不拖延。刚退休那会儿,自己每次亲自去交。后来年龄越来越大,尤其近几年老人家膝盖有点退行性关节痛,每逢交党费,单位就直接与我联系。我说,您年纪大了,交与不交没什么意义。他有些急了,口气也变了,说,那不行!不能不交。活一天就是一天党员。原来他是如此珍視党员的身份啊!有一次我不在,他竟然拄着拐杖步走好大一段路到政府大院去交党费。
父亲的退休生活丰富多彩,养花、养鸟、画画、书法、打门球,那一样都做得认真,做得好。父亲打门球也是一把好手,作为主要球员代表区里曾参加过多次比赛,为所在的门球队夺得了好战绩。最近又爱上在葫芦上刻画。父亲最爱梅花,画画多是画梅花,刻画也是刻梅花。很有意境。
父亲一日三餐很自律,再好吃的饭绝不多吃一口,再好吃的食品绝不贪吃一口。吃饭喝水,量不多增,也不减少,多少年如一日。父亲特别爱美,爱干净,爱整齐,一辈子都这样。他对镜梳头,对镜穿衣。大概因为一直有梳头的习惯,他的头发依然黑的很多。现在89岁的老父亲,理发、洗澡都比年轻人要轻快得多。我们都只顾照顾老母亲,因为父亲各方面能够很好地自理,我们很少周到细心地照顾到他。甚至,他的衣服多数是自己洗。父亲的生活规律,又自律有节制。他每晚两件事必做。一件是,用笔和纸卡,按时记录几个孩子所在城市的天气预报。另一件,就是必看新闻联播,依然关心国家大事、国际形势。
2021年6月,区政府给他颁发了一枚挂着红丝带的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和一本鲜红的光荣在党50年的荣誉证书。他放在面前,拿在手里,看了这个看那个,像个可爱纯洁的小孩子一样。看得出父亲是特别地激动、兴奋、无比地开心。也看出他表情里流露出作为共产党员的幸福感和自豪感。他把纪念章郑重地挂在胸前,把荣誉证书放在胸前,让我拍下了几张珍贵的照片。他十分稀罕这荣誉,把它们像宝贝一样珍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