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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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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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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过一次小毛驴

十一二岁的样子,我坐过一次小毛驴。本家四爷爷牵着一条小毛驴从老家来到我家。他回的时候,我硬要跟着。

是个冬天。妈妈怕我冷,给我穿了厚厚的棉衣,带了一个雷锋帽,把耳朵捂得紧紧的。一双她做得黑条绒棉鞋,在空隙处塞满了棉花。

路程大约有七十多里。往常回老家,都是爸爸骑着飞鸽牌自行车载着我们回去。

四爷爷戴着一顶牛毛色瓜壳毡帽,穿了一件皮毛一体的半大羊皮袄。他把我扶上毛驴背上,把我安顿坐好。他牵着毛驴在下边走。

刚坐上毛驴挺新鲜,听着毛驴走路“嘠蹬、嘎蹬”的有节奏的声音,我的身体跟着它的步伐一揺一晃。西北风“呼呼”地响着,刷到露出的脸蛋还有点疼。四爷爷不说话,只随着毛驴往前走。有时交叠两手塞进袖口里面取暖。尽管妈妈给我穿的棉鞋底子纳得很厚实,帮子也厚,还又加了棉花,坐了一程,我的脚就感觉冷了。四爷爷还是在下面牵着小毛驴不说话。我在上面坐得屁股有点磕,就起起屁股。大约这样走了多一半平坦的路程,前面有一条深沟,四爷爷开口对我说话了:“你坐稳,咱们要下到沟里去,我有点事。”他到毛驴前面走,身体抵近毛驴,随时控制着方向和速度。毛驴驮着我小心跟着他,顺着下沟的一条斜坡路下去。我看见下面好深的一条沟,天色已近黑,沟里朦胧一片,好害怕我们一齐翻滚下去,心吊到了嗓子眼。等到下到沟底看见路平顺些,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距离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很特别的房子,四爷爷把我扶下来,把小毛驴拴在一棵树上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我的脚冻得有点木了,下来不停在地上跺脚。就一会儿功夫,他就从那房子出来了,他走近我跟前,从羊皮袄袖筒里拿出一个圆圆的雪白的馒头来给我:“你拿着吃吧!”我就接过来,是个凉馒头,即使这样,能得到一个馒头吃是稀罕的事,心里好生欢喜。这是我第一次吃到的一个馒头。我舍不得大口吃,一点一点慢慢地剥着吃,一层一层地吃。真甜香啊,还带一点点淡淡的酸甜的味儿。

第一次一个人吃一个馒头,好尽兴。那个馒头的美味儿仿佛一直绵延到现在,挥之不去。还有,它的颜色真的纯净,雪白雪白的;它的形状如同一个圆形的模子脱出来的。一个又白又圆又香甜的馒头,那么漂亮,那么好吃,在当年如同一个珍品。

后来,我想,这个馒头是四爷爷从那个道观或者佛庙里讨来的。他没有吃,他也没有留给同我年龄相仿的他的女儿吃。寒冬夜黑风冷,他只给我吃了。

从沟里上来,四爷爷又扶我上毛驴背上。天完全黑了,四爷爷不说话,牵着毛驴走。我骑在小毛驴背上,看着空旷漆黑的天,有些星星亮起来了。乡村的小路上只有四爷爷的脚步声和毛驴的脚蹄声。

不久,前面出现了一个有灯火的小村子。四爷爷说:“那个村子有个亲戚,咱们进去歇息一会儿再走。”寻到亲戚的家门,四爷爷叫开门,一男一女,两位老人热情地迎接我们进去。正赶上他们吃晚饭,红色油亮的长方形炕桌,摆着几碗黄灿灿的小米稀饭,还冒着热气。一个粗瓷碗里堆放着三个玉米窝窝头。他们招呼我和四爷爷上热炕去,女人张罗着要给擀面条。四爷爷说不用,暖和一会儿就走。女人把桌子上晾的一碗稀饭端给我喝,我有点羞涩。四爷爷也喝了一碗,老夫妻执意要留:“亲家好不容易来了,天也黑了。”四爷爷说再走六七里路就回去了。

喝了那个亲戚的热稀饭,肚子暖和些;窝了窝脚,也没那么冰冷了。

四爷爷又不说话了,他默默地拉着小毛驴走。小毛驴上面驮着我。前面又出现两个相邻很近的村子的灯火。我认得,一个是姥姥家的,另一个就是奶奶家的,我兴奋起来。我想,奶奶和爷爷肯定没睡,他们怎也想不到,我会跟着四爷爷回来呢。而且,是坐着四爷爷的小毛驴回来的。

四爷爷那时有六七十岁,七十多里的路他没坐一下小毛驴,一直拉着小毛驴步走,只让我坐。得了一个馒头,他没舍得吃,给了我吃。我很记得他。记得那个驼我的小毛驴。记得那个又白又圆又香又漂亮的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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