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坟

在这一年即将结束时，小城和他的父亲大城走在家乡布满茅草的小路上。这条小道蜿蜒曲折，从田间地头一直通往山沟里的一块坟地。

小城手中提着一个细竹丝编织的竹篮走在大城的身后。竹篮里装着一些上坟用的祭品：一对蜡，一把香，一沓黄纸，一挂鞭炮，还有半瓶平价白酒和三个酒盅。除此之外，竹篮里还多了三个饼。

大城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镰刀，他有些不安地用镰刀拍打着路边的茅草。茅草从里时而传来一些响动，似乎有小动物在里面钻来钻去，又始终不见踪影，使人感到一种未知的躁动。

父子俩走动时的步伐一致，开始时缓步慢走，到后面加快脚步。大城停下脚步，小城放慢脚步。他们的步伐和说出的话一样保持着一致。

当父子俩脚步放慢时，他们的谈话细言细语，不急不躁。当他们脚步加快时，接连喘气，焦躁不安。随后放慢脚步，沉默下来。父子俩走在这条通往坟地的小道上，时间的流逝似乎也慢下来。

“这条路你爷爷以前经常带我走。”走在前面的大城说道。

“你们来这干嘛。”走在后面的小城问道。

“种地。”

“这里哪有我们的地。”

“埋你爷爷的那块地就是我们的。”

“除了种地你们还来这干嘛。”

“上山砍柴。”

四周田地间吹起了风。树木，花草，各自微微摇晃着。父子俩走到山下，抬头远远望去，那块地的坟上长满了茅草，旁边隐隐有一座泥土垒起来的新坟，上面散落着圆圆的白纸钱。父子俩走到地旁，看向那两座一旧一新的坟包。

小城走到爷爷的坟前，放下竹篮，将里面的祭品拿出来。大城走到坟边，紧握手中的镰刀，割起坟头上冒出来的团团茅草，伸出来的乱枝乱叶。一阵风吹过，坟上的茅草微微晃动，旁边新坟上的白纸钱散乱的动着。小城望向新坟。

“这是你二叔的坟。”大城割了一把茅草说道。

“二叔什么时候走的。”小城将贡品摆放到坟前。

“今年夏天，你没在家。”

小城点燃黄纸，堆在一起烧起来，又将红蜡香烛在火堆里点燃，分别插在坟前的两边。小城跪下来，将黄纸一张一张叠好，放在火堆里烧着。大城割完茅草，坟头坟身光秃秃一片，好像小城爷爷刚下葬时的那般景象。

“你二叔是个好人，可惜走早了。”大城走到坟前蹲下来，拿起黄纸放在火堆里。

“记得二叔总是笑呵呵的，从没见他发过脾气。”小城说道。

“你二叔没脾气，这一辈子没过脾气。”大城往火堆里扔去黄纸，瞬间燃烧起来。大城接着说，“你二婶的脾气把他的脾气压没了。”

“二婶好像总是很凶的样子。”小城低着头，将手中叠好的黄纸放进火堆里。

大城无奈般摇摇头。

红蜡香烛慢慢燃烧着，火苗时而微微晃动，火堆里的黄纸即将燃尽，化作一堆火灰。风吹来时，火堆里的灰烬散乱起来，周围的树林哗哗作响。远处的房屋在树木中依稀可见。鸟儿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忽一下落到了坟头上，又腾空飞向远处。

“你爷爷那时很疼爱你二叔。”大城说道，“你二叔那时很听话。”

“爷爷不疼爱你吗？”小城转头望向大城问道。

“有了你之后，你爷爷更疼爱你了。”

“爷爷每次赶集回来总不会忘了给我带吃的。”小城低着头认真的说道。

“你爷爷最后那几年瘫痪，遭了大罪。”大城说，“你奶奶一直在他身边，你也在他身边，你爷爷很欣慰。”

“我记得爷爷那时候老是坐在一把藤条编织的椅子上，白天奶奶给他喂饭，晚上我们抬他上床睡觉。”小城说道。

“那些年我都在外地。没能好好孝顺你爷爷。”大城低着头。

“我们好好孝顺奶奶。爷爷知道了也会开心的。”

“你奶奶如今也瘫痪了。没人照顾你奶奶了。”

小城沉默着。

大城也沉默着。

一对陌生父子一前一后背着背篓从坟前的地边经过，朝坟地这边望了望。父子瘦弱，背着大背篓，手里拿着一把砍柴刀。儿子壮实，背着同样大的背篓，手里拿着一把麻绳。他们在通往上山的小路上慢悠悠的走着，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从那边传来了开心的笑声。

大城将三个饼摆在小城二叔的坟前，倒上三杯酒。又走到小城爷爷的坟前，将酒浇在燃尽的灰堆里，灰烬立马变得黑乎乎，冒出了丝丝白烟。小城点燃了鞭炮，劈里啪啦响起来，惊得周围的鸟儿四处飞散。鞭炮声在山沟里发出阵阵回响。

大城和小城在坟前磕下三个头，站立起来，拍了拍膝盖。小城提起竹篮，大城拿上镰刀，父子俩一前一后走上了下山的小道。

“我们家赡养你奶奶你们愿意吗？”大城突然问道。

“嗯。”小城回道，紧接着绕过大城快步走到前面。

父子俩同时加快了脚步，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