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饭点,这家位于城市北郊的小饭馆总是人满为患。说是饭馆,倒不如说是一间私人厨房,食客们用餐的位置和做菜的地方在一个大厅里面。远远望去,店铺上方悬着醒目的招牌,店内零散坐着几位食客,有些食客正在里面走动着取些什么。
饭馆门口右侧是一个洗手池,池前的地上放了两个大铁盆,一个盆里堆满了带有汤汁菜渍的碗碟,另外一个盆里装满了清水,几个白瓷碗碟正在盆中水底荡着。洗手池旁放着一个黢黑的塑胶桶,里面已积了半桶的剩饭剩菜,这些饭菜都是当天倒入桶中的,并无馊味,只是各种菜肴混杂在一起散出来的味道。这味道不能说难闻也不能说香,是一种使人感到发腻的气味。食客们通常要经过剩菜桶旁,他们并不都会去细看桶中到底装了些什么,但鼻子却都很灵光,闻到味道便快步走进饭馆。
饭馆内充满了香味,还有长期被各种食物熏染的味道。这些气味弥留在饭馆的各个角落,以及天花板上悬着的落满灰尘的三叶风扇上。刚出锅的菜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饭馆大厅,掩盖了那些陈旧的气味又随之融为一体。大厅内右侧沿墙处放着一张长方形不锈钢桌,上面摆满了圆口不锈钢制调料罐,还有一些带着商品包装的各类调味料。不锈钢桌正面分别有四扇两开门,里面是保鲜食物的冷藏柜。不锈钢桌延伸到门口处连接了一个灶台,灶台上方悬着油烟机,由于长时间的油烟熏染,油烟机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油渍,掩盖了原本的色泽。灶台底下立着一个煤气罐,旁边地上放了一桶大豆油,油已用去了大半。
来到这里用餐的大部分食客大多都是农民工,他们头戴黄色安全帽,身穿橙色荧光马甲,手上偶尔提着一个编织袋,里面装着他们在工地做活时的用品。他们通常在还未走进饭馆时,便开始摘掉头顶上的黄色安全帽,用手整理一下被安全帽挤压的头发。待走进饭馆后,并不着急坐下,而是站着与老板说上几句话,才慢慢说出自己想要点的菜肴。
平常的日子里,食客们走入饭馆后,在墙上贴着的红底白字的价目表下站着看一会儿,转向老板说出菜名,再找一处位置坐下,低头看着手上的发光屏幕,时而露出奇怪表情,等着菜肴端上桌来。有些食客刚坐下片刻,又马上起身,去拿包纸巾,或去墙角的冰柜里拿酒水饮料,或去盛一碗饭馆免费提供的紫菜蛋花汤。饭馆老板很忙,常来的食客都知道。饭馆老板忙,给食客拿包纸巾或盛一碗汤的工夫都没有吗?工夫是有的,但食客们看着忙地团团转的老板,想必也说不出口有其它的要求了。自己动手倒比叫一声老板,再等老板送来要快的多,也省下了张口的气力,况且这些东西大多都摆在明处。
饭馆老板忙,倒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忙,她和她的儿子两人一起为饭馆的大小事务忙活。要说谁是饭馆老板,自然是碰到谁在饭馆就称谁老板,母子两人都是饭馆的老板。母亲是一位看起来有些微胖的中年女人,长期的饭馆劳动使她干活时的动作十分麻利。闲暇时,遇到熟客与她打招呼,她总是挂着一副笑脸,用家乡的口音回应打招呼的人。可忙起来时,却是板着一副面孔,任谁唤也总是头也不抬的低头忙着手上的活计。没有回应,并不是没有听到,而是手上的活计还未忙完,脑中又进来新的活计,便也无心回应了。在食客开口时,她已将点的菜品记在心里,并在脑子里迅速过一遍,接下来她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去准备新点菜肴的食材了。这时,便不用再说第二次,只需要找一处空位置坐下,等着饭菜端上餐桌。
母亲大概是这样一个干活麻利且心思细腻的中年女人。从外表看来,儿子却是与母亲截然不同。儿子身材瘦小,面容秀气,戴着一副银色眼镜。眼镜腿从两鬓剃短的发梢上架在耳背处,脑袋四周及头顶却是浓厚的头发,他像众多年轻人一样留着时兴的发型。当母亲开始准备洗菜、切菜,他便熟练地打开灶火,站在轰轰响起的灶台前准备热锅。他用两只细胳膊颠锅时显得十分有力且富有节奏,菜下锅即将炒熟之际,他挥起炒勺依次在旁边铁桌上的调料罐内轻松地舀起一些干料或汤料,炒勺盛着调料随意地回到锅中与菜肴混在一起翻动着。另一只手紧握在包裹着抹布的锅柄上,熟练地颠起锅来,偶尔用小胳膊拭下额头或脸颊,直到菜香扑鼻,菜已熟透,便迅速关掉灶火,一手拿着炒勺,一手握住锅柄,将炒好的菜肴倒入一旁铁桌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白瓷菜盘里。接着,母亲快速将菜肴端上餐桌,儿子将炒锅重新归放到灶台上,用炒勺碰开灶台上的水龙头开关,水流到锅里,这时便放下炒勺,拿起清洁球熟练地擦洗炒锅,洗完快速倒掉洗锅水,再接上清水继续清锅。等锅洗净,便又开火烧锅。这时,母亲已准备好下一份菜肴的佐料和食材。待锅烧红,儿子便提起地上的一壶大豆油,一手拎着提手,一手抬起油壶底,悬在炒锅上空,晶莹剔透的黄色液体顺势流入锅中,待锅中油量合适,便顺手将油壶放下,重新拿起炒勺握住锅柄,豆油这时在锅中劈里啪啦地响起来,油香也瞬间散出来。
这大约是我每次前往母子饭馆吃饭时所见到的情景。虽然已过去一年有余了,但每每回想时,似乎能看到母亲和儿子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还有那熟悉的菜香味和油烟味在那个冬日的饭馆里飘荡。
去年冬天,因为工作调动,我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家饭馆附近的一处村庄里住下,我走进了一间小而冰冷的房间里,其条件并不能为自己做口热饭来果腹,便时常来到这家饭馆解决温饱。我第一次来到饭馆是在一个寒冷的夜晚,饭馆里的灯光显得有些昏暗,饭馆内没有食客。母亲正弯着腰在门口洗手池旁洗碗,儿子站在灶台前擦拭台面。似乎即将要打烊了。母子二人并未看见我。我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还有吃的吗?”
母亲直起腰,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准备打烊了。”
我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准备离开。母亲叫住了我,依然笑着说道:
“想吃什么,进去看看吧。”
随后,我走进了母子饭馆,在一张餐桌前坐了下来。母亲在饭馆门口洗手池旁弯着腰择菜,洗菜、切菜。儿子站在灶台前,打开了灶火,接着,饭馆内轰隆隆响了起来,他开始洗锅、热锅,往锅中倒入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