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年少时心不静的原因,也可能与我的年纪有关系,到了一定的年龄,才静得下心来,聆听雪花的声音了。比如,在寂静的夜晚,或者明朗的下雪天,躺在铺满松软稻草的木板床上,或者走在空旷的田野,茂密肃静的树林,那么多的雪花!或淡薄,或散漫,或沉淀,喜欢这种童话的感觉,或淡或浓的记忆。喜欢在此时把眼睛轻轻地闭起来,感受凛冽,感受抚摸,感受空气,一切与我有关或是无关的,闭上眼睛,当看不见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才能静下心来与自己对话,有如此心境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少年时却不是这个样子。
记得年少时故乡每年冬天都要下雪,可能是气候变暖的原因,在我的印象中,那时江南冬天的雪都很大,待到积雪有两三尺深的时候,选一个雪停初晴的日子,成群结队的上山在雪地里逮野兔野鸡,不失为一种莫大的乐趣。此时,山川、河流、原野、森林皆被白雪覆盖,天地间纯然一色,厚厚的积雪似棉被,踩上去软绵绵的。野兔与野鸡躲藏在洞里,偶尔跑出来觅食,在平整的雪地上留下浅浅的足迹,殊不知正是这些足迹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我们沿着雪地上的足迹一路寻去,很快就能找到兔子的窝穴,肥大的野兔瞪着惊恐的眼睛,倏然一下冲了出来,慌不择路的逃命。此时我们埋伏在山坡顶上的伙伴就使劲吆喝,把野兔往下赶,因为兔子前脚短后腿长,往坡下跑容易摔倒,又由于积雪太厚,又加之天放晴积雪初融变软了,兔子跳出几步就完全陷入了雪中,不能动弹了,我们便能轻而易举的逮住它们。
那时候的野兔繁殖力极强,兔子很多也很猖獗,在夏秋季节粮食长成时,总跑到庄稼地里糟蹋我们辛辛苦苦播种的玉米和稻谷,所以给人有种过街老鼠的嫌弃,被逮住自然是宰杀食之,兔肉肥美可口,兔皮则用来贴在板凳上坐。不过据说近年来野兔和野鸡等野生动物数量在锐减,人们也提高了环保意识,加上每家每户都杀了两三个大胖猪,这野兔呀,还很少有人去逮了。
还有就是冬季到不远的湖边采野藕。选择一个阳光普照的冬日,吃罢简单的早饭,我们就带上挖藕用的铁锨走进湖边,这时的湖面白雪皑皑,我们需要凭感觉找到刺出湖面白雪的枯死的莲叶杆子,小心翼翼地推开浮雪和薄冰,用铁锨一直深挖深刨,直到看到莲藕,再用手轻轻把又长又粗的莲藕便从淤泥中挖了出来。由于莲藕深埋于塘底的淤泥中,又易折断,所以,最好的挖莲藕方法就是要下湖挖藕。我们踩着雪和冰凌,在淤泥中摸索着往前走,生怕把莲藕踩断。挖藕不仅是个力气活儿,技术也很重要,首先不能在湖边瞎挖泥,要判断淤泥下哪里有莲藕,确定整段莲藕的走势和长度,然后再逐段清除淤泥,才能挖出整根的莲藕。
挖完野藕后就是我们开吃的时候,洗净莲藕把从家里偷拿来的腊肉,或者野鸡野兔什么的,放进锅里一起煮上半个小时,就可以大快朵颐了,我记得最深刻的一次是在我小叔(比我还小两岁的堂叔)的山林看守棚里的那次,我们几个小孩子在那里待了三天,几乎每天都吃野藕炖肉,晚上就睡在看守棚的稻草堆里,整个的夜晚,我们都在雪花的声音中酣睡。
长大后,一直四处漂泊,整个的身心都无法静下来,直到我机缘巧合来到北京。因第一次离家,较为兴奋和彷徨,乘坐的火车晚点未通知老师,我依着老师给的地址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找到了那家机构的大院。一走进大院,仿佛迷途的羔羊找到了温暖的家,老师身穿一件军大衣走出搭着门帘的小屋时,看到我一个人背着行李几乎成了一个雪人,不住的埋怨,你看你这孩子,我叫了两人去车站接你,你咋自己来了,冻着了咋办?走失了咋办?弄得我一阵感动,差点落泪。
可能跟我的性格有关,我是一个很思乡重情的人,到哪里都会寻找家的方向,特别是在漫天的大雪中来到了北京城,还找不到一点方向感。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除了熟悉工作,就是四处逛游,而且一直往南方走,老师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要寻找我来的路。就这样我在一周后就基本搞清楚了周边的环境,往南一公里正是玉渊潭公园。
北方的隆冬早已大雪纷飞,这种雪真的闻所未闻,一直下了七天七夜。直到满天满地满世界都是雪。因为年轻血气旺盛,(那年我好像刚刚二十出头),在零下近20度的低温下,我依然只穿着一件毛衣和一件外套,并不感觉特别寒冷,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寒”。特别是在春节即将来临,老师们都已回家过年,我一个人就着老师们留下的一整只金华火腿(某浙江诗人送老师的春节礼物,大约有十多斤,味道好极了),以及大门口一摞被雪覆盖了一个多月的冻大白菜,(金华火腿炖大白菜),晚上裹着被褥睡在编辑部的暖气管上,守着满屋子的诗集,在漫天的雪花声中过完了一个人的惬意的春节。
再后来我离开北京来到深圳,就再也听不见雪花的声音了,更别说多年在南方,连雪花都没见过。再次感受到雪花的温润,听见雪花的声音,是在回到家乡工作的球场,球场地处郊区,两千多亩的旷野,没有一个人,纷纷扬扬的雪花就那样飘洒而下,盖住了灌木丛,盖住了球道,盖住了香樟,盖住了远远近近的湖面和池塘。
说起来也是惭愧,从世纪之交到高尔夫球场工作,已经十多年,直到今年我才开始学打球,打着打着就着迷了,人到中年,却在事业上毫无建树,不上不下,也算是心情苦闷的一种宣泄。春夏秋冬四季皆可打球,我尤其喜欢在大雪的天气下球场,看着那枚或红色或黄色的彩球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向前飞奔,心情变得格外愉悦。
聆听彩球落地的声音,像极了指尖拂过琴弦时发出的铮铮铁骨之音。而白皑皑的雪花,也在漫空中飞舞着,那种洒脱的姿态,很惬意,白茫茫的世界,雪花落地很是寂静,一切显得安谧和祥,没有了昨日的匆忙,没有了复杂的凡尘世俗的念头,一切因为雪的飘舞,雪的张扬,在慢慢消失颓靡。
这时,球场只有一个人,独自行走在漫天飞雪中,聆听雪花飘落的声音,悄无声息,此时无声胜有声,极喜雪花世界那种简单纯洁美,没有修饰的痕迹,没有嘈杂的喧闹,没有雕刻的痕迹,有的只是冰冷美。六角晶莹的雪花,在飘散中,承受花开的希冀,花蕊在诗意的季节里孕育生命,理想之花,只愿傍着渐暖的春风,在白雪皑皑,笑语盈耳的季节里唱起心之感,扬起梦之舞!
伸手接起片片飘落的雪花,却没有一点点凉意,忽然间明白,有些东西尽心就已知足。能够为心中的爱,心中的寄托,无怨无悔地付出这已足够,此刻的心情,如这,雪花落地的声音。打球归来,倚窗,沏一杯茶,放一首轻柔的音乐,随意翻阅几页入心的小字,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这样的天气,适合给自己一个随意而舒服的姿态,在茶香、书香、韵律生香的音乐中放逐灵魂,捡拾几枚光阴河畔边散落的暖色,静静体会时光的悠然、静美。
读小禅的文字,她在《听雪》中写道:一个人在屋子里,听到雪细细地下着,有时大,有时小,安静地听,有一种空灵而清澈的寂寞之声。是啊,一个人,只有远离喧嚣,将心沉寂下来,才能感受到天地苍茫中蕴含的大美,触摸到平淡庸常日子里的淡淡清欢。一个人,看似孤独,内心却可以异常饱满、丰盈。只是,在这个争名逐利,纸醉金迷的都市丛林中,还有几个人愿意停下匆忙的步履,静下心来去聆听一场雪花飘落的声音呢?
——刊于《宝安风》《安徽群众文化》杂志《香城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