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片刻，我再次推开房门。木头刮过门槛，老爷的喘息更明显了。我抬头望去，夜空中云雾笼罩，风大。

“小云，小云......”二奶奶又开始喊了。

她身子臃肿，穿着华丽，吊着五颜六色的首饰在夜晚显得诡谲。

“阿财，阿财......这狗东西，又偷懒了！“女人扯着滴答滴答的首饰，走进偏院。

我不敢答话，手又拿开，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夜晚的风吹过掌心，忽然冷热交替，让我差点咳出来。我低头，心跳加速。

“对不起老爷！”我轻声道，万不敢再耽误。漆黑的房间里两对眼睛乌黑得精亮，一对是老爷的，一对是富贵的。

富贵这孬种，为了钱竟然跟二奶奶......我横了他一眼，心想胆小如鼠的东西。可怜了老爷。我低下身子小声喊道：“还不快出来帮忙！”富贵看我的眼神怪异，他只穿着贴身衣物：“阿财哥，你怎么也......”“闭嘴！”我抬头望向院子，头皮猛地一麻——庭院的走廊，一根柱子分明宽敞了些，“还有人？”我的声音都快吞进肚子了，大脑空白。富贵将老爷从床底拖出，又披了件衣服，“哪有人？”他身子壮，但现在如同一个女人一样。

“小云......小云......”二奶奶不疼不痒的声音又出来了。她手提着一个没有点亮的灯笼，像盲人一样四处找她的贴身丫鬟小云。

“你在哪啊小云？”她呆滞的眼神往我们这一扫，我俩只好往门后一藏。老爷的呼吸声更弱了，像漏了气的风箱。我看了眼富贵，他也看了眼我。不知为何我直瘆得慌，他一张脸蜡白蜡白的，像看死人一样看着我。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我可还帮了他！

二奶奶明明看见了半开的房门，却怎么也不过来。“小云，小云......”她又向偏院找去，步履迟缓，如在梦中。

我定神再看，那庭院走廊的影子不见了！“完了，今晚就不该来。”我悔得肠子都青了！老爷半年前中风，神志不清，二奶奶徐氏新招了富贵当贴身佣人，明眼人都知道。传闻老爷中风以后神志不清，徐氏也因此害了梦病。若是如此，今晚他们两人，到底......我警惕盯着缩在暗处的富贵，猜不透二奶奶今晚到底进没进这个房间。

“小云，小云......”徐氏身上吊着珍宝，月光于这片刻照亮整个大院，我下意识屏了呼吸——徐氏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看向我们的房门。“天啊，那不是小云吗？”我瞥见了庭院走廊上的人影，借着这片刻的月光。

小云穿着丫鬟装扮，似乎是在静静注视二奶奶。我更摸不着头脑了。富贵拍了拍我，指了指老爷，眼神凶狠。云雾渐浓，府内又渐渐暗下来。小云在干什么？二奶奶究竟是犯病还是......我努力看清老爷，他穿着绸衣，嘴角有些泡沫，我想他就算是没中风也被富贵打中风了！如果不是一个月前他暗示我要装病转移一笔黄金，我怎么会在这？现在，老爷你到底是真中风还是假中风？我救你，可万一二奶奶铁了心站在小白脸那一边，我不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何况还有她的贴身丫鬟小云，这三人穿一条裤子，你我主仆二人插翅难飞！

“小云，小云......”二奶奶走过来了。没了月光，再判断不了她的距离。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富贵再次拿起那根棒槌，我于心不忍，不知他究竟看到老爷封守在暗屉里的黄金没，如果他看见了，就知道老爷是在装病，那他会不会悬崖勒马？

“算了吧，富贵，王府待你不薄。”我有气无力地劝道。我身子纤弱，被富贵一推就坐在老爷身边，我小声哭道：“老爷......”“财管家，这棒槌还是你给我找来的，你少他娘来这一套！”富贵撸起袖子，把辫子一甩，咬在嘴里。我听完这话一惊，不是富贵挑破我，而是老爷突然紧抓住我的手，我转头一看，手止不住地颤抖，但夜色太黑看不清脸。我又幸又惊，心想老爷真的中风了！“让开！”富贵恶狠狠小声道，看模样就要断了老爷的气。

“小云，小云......”二奶奶的声音像猫叫一样，我再不敢出声了，惊恐地将老爷抓紧我的手扣开，紧靠另一半没打开的房门。月光再次萤亮，我斜眼望见从门口照射进来的身影，发簪的轮廓清晰无比，徐氏就站在门槛上！我肯定！我甚至听见了她的呼吸。这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谋杀亲夫！

“小云，小云你在哪呢？”我再不敢作声，紧闭双眼，徐氏走进了屋，富贵应该是下手了，我听见老爷闷哼了一声，几滴冰凉的东西溅到了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到内裳已经湿透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个就是我，可是小云呢？她听见了为什么不回话？她为什么不出来？

老爷被拖走的声音与耳边突然吹起的冷风让我如同惊弓之鸟般猛撞向墙角的柜子。

“阿财，刚刚我唤你，你怎么不应呢？”这声音吹得耳根子痒，我仍是不敢睁眼。我疯狂在心里想着，央求道：“二奶奶，富贵爷，饶了我吧！我今晚什么都没看到，我可还帮了你们啊！不信你问富贵，我怎么可能说出去呢？”突然，不知是慌乱中太过灵敏，我好似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像被泡过水的木头轻轻磕在石头上。

“行了，我们快走吧。”二奶奶的声音变得冰冷，语气里有女人的娇羞，“我把值钱的都穿在身上了，杀了他我们就赶紧走。”

“好。”富贵说话了，我再不能闭眼了，“我知道更值钱的东西！”我控制不住地发出声音，近乎是沙哑的哀求！

“小云！”徐氏惨厉一叫，那声音让我浑身一颤，嘴巴张大着。就在我面前，刚刚还高傲阴冷的徐氏歪着头躺在了地板上，上面是老爷未干的血液。“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小云像是疯了一样，一边颤抖语无伦次，却疯狂地用匕首刺着二奶奶。月色渐浓，我看见她瘆白的嘴唇。

“好了，够了，可以了！快把东西拿走！”富贵制止道，两人这才开始搜刮着徐氏身上的金银首饰。我瞄了眼地上二奶奶的脸，再不敢看第二眼。

“富贵，你放过我吧！我替你们打掩护，真的......”老爷与二奶奶相继遇害，我知道，现在我的命被富贵捏着。“小云？小云！我待你不薄，你若是与富贵相好，我愿再孝敬你们些钱财，让你们不受苦的过一辈子！”见富贵默不作声地重新拿起棒槌，我疯了一样打开老爷的暗屉，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大黄鱼，生怕两人不信，我拿出两块扔到二人面前。清脆刺耳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两人堵在门口，我别无生路。

“贵，财总管他......”小云像是动了慈悲心，我忙跪倒在地，“小云！你是知道我的！我廖财生平待人和气，王府这么大，我没有欺负过你们任何人吧？先前你们的月钱被克扣，还是我出面给你们讨回来的！小云？”

“你他娘小声点！”富贵一个耳光扇在我脸上，扇得我脑门一阵晕，瘫在地上。富贵趁机走到了暗屉边，贪婪地摸着里面整整齐齐的大黄鱼，笑声渐渐串上房梁。小云有些不知所措，我冲她使劲摇头，她缓缓向富贵走去，手里还下意识拿着那把带血的匕首，“富贵，他说的是真的吗？富贵，你说话，你别吓我，富贵......你看见什么了？”

我大口喘气。富贵像疯了一样将暗屉里的大黄鱼掏出来，小云蹲在他身边，像被吓到了一样央求道：“富贵，我们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我们还要赶船呢！”“赶船？赶什么船，你没看见这些都是黄金吗！”富贵一把将小云推开，开始左顾右盼找包袱。小云身影呆在原地：“你怎么这样？你不是说只想要我吗？我为了你......”小云扭头看了我这边一眼，抽泣起来。突然，富贵颤抖了一下，僵硬倒地。我又惊又疑，望向倒在月光里的富贵——怒目圆睁，再往下看，一根细小的暗箭插穿了他的脖子。从方向看，是从暗屉里射出来的。我后脊冰凉，想要再近些，但惊得虚弱，没了力气。所以老爷才敢让我知道！

“差点啊！就差一点！”我脱口而出，吐了口气，擦拭掉额头的汗珠。小云两只手惊恐地捂住嘴巴看着这一切，我真怕她神情恍惚下大叫出来，那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阿财......”我猛地转身，老爷还没死？“阿财......”我与小云不约而同望向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黑影。我俩再次对视一眼，诡异地沉默片刻，脸煞白。我捡起地上最开始的两块沾了黏血的大黄鱼，冲小云摇了摇头。小云愣了愣，像位妻子对丈夫一样跪在富贵旁，帮他擦拭着身上的血渍。我暗松了口气，疲惫地望向门外，月色幽幽，屋里满地红漆。

“阿财......”老爷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像是漏气的风箱。

小云开始收拾起大黄鱼，月色渐隐。我看了眼地上带血的匕首。

“阿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