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溪,静静地流淌,承戴着一代又一代的沧桑。
溪两岸,星星点点的村庄,生活着世世代代淳朴的村民。他们被沙溪水哺育长大,深深地眷恋着这片土地。
溪旁的山那边,如水墨画般的山峦后面,有一个极小的自然村——上坪,那便是我留下了青春和梦想的地方。
那一年,我同大多数同学一样,满含泪水,告别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榕城,坐上西去的列车。到达三明后,又坐上敞蓬大卡车,晕晕乎乎地到了沙溪河畔的一个小镇。听了公社的接待人员简单地说明了情况,我和另外四个知青被分配到了上坪小队。接着,便有几个村民,帮我们挑着简陋的行李,带着我们五个知青,踏上了那终身难忘的山路。
沿着山中羊肠小道往上爬,山路时而平缓时而陡峭。沿途不时有倒下的树木或荆棘拦住去路。其中一位走在前头的村民,从腰间抽出柴刀,麻利地连砍带拨,为大伙清出一条路。当穿过一片密林,只见两株高大的枫树列在小路两旁,像一对卫兵,迎接着远方来客。
替我挑着行李的村民,对着满头大汗、气喘嘘嘘的我说:“到了。”
到了?我如释重负,忍不住腿一软,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擦了一把汗,吐了一口气:“真远啊!”往前望去,没了密林的遮挡,天似乎亮了一点。面前最高处是一块不大的平地(后来才知道是村里的晒谷坪),两侧稍低处,散落着参差几户人家——这,就是上坪村。
正是傍晚时分,家家屋顶飘着炊烟,远处传来几声狗叫。走进村里,几只土狗在门前卧地而息,瞪着眼睛看着我们一行人。
往四周纵眼一望,只见茂林修竹,连绵不断。对面山上传来一阵从没听过的鸟叫声。带路村民对我说:那是鹧鸪。我一惊:山深闻鹧鸪,难怪叫声那么凄凉。
沿着进村的石阶往下走,旁边一个二米见方的小水塘。清澈的水中,水草在摇曳,水面上不时冒出一串气泡。一位梳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正在汲水。带路村民告诉我,这是泉水,常年不竭,日常就从这里打水用。
走到半坡的一座木板房前,带路村民推开虚掩的木门,将行李往“床”上一放,“你们就住这儿。”
这就是我的新家?这就是“床”?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四根木桩往土里一插,上面钉上横条,再铺上木板,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村民告诉我,这房子是坡下一位老农建的,现在已废弃。刚好你们知青要来,收拾了一下,作为安置点。
我默默无语,在床沿坐了下来。从此开始了一段人生没齿难忘的经历。
小小的山村,生活单调而艰苦。这里既不通公路也不通电,连一个小卖部也没有。买一些日用品,要么等赶墟到公社集市上去买,要么就走几里山路到大队部所在地去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刚从喧闹的城里来的我们,很不适应。况且,每一天繁重的体力活,对于我这个身材瘦弱的人来说,更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但是,日子总是要过的,环境总是要适应的。我们只能努力地改变自己,融入这传承千年的山村生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也渐渐地适应了当地的环境,也慢慢地学会干一些农活。
一天.队里安排去沙坪割黄豆。从村里到田间,大约有十多里的山路。吃罢早饭,我带上镰刀、扁担就跟着生产队长出发了。
到了田里,我挥汗如雨地忙着,中午饭也没吃。傍晚,好不容易割好两捆,挑着一挑豆梗往回走。一路上双手紧紧托着扁担,好减轻一些肩上的压力。
我跌跌撞撞吃力地走着,山路小而崎岖,一不小心,眼镜又被树枝刮到坡下。我撂下担子,大口地喘气。等同伴帮我把眼镜捡上来,我抹了一把汗,戴好眼镜,蹒跚地又上路了。
好容易挨到村口,到了晒谷坪。我扔下挑子,仓管员过来帮我过秤。“三十斤!”仓管员大声地报着,旁边的记工员紧接着说::“三分!”
我一听,妈呀,我拼死拼活累了一天,就得了三个工分?
生活就是这么严峻,但也得过下去。
慢慢地,和村民逐渐熟悉了,彼此的关系也融洽了许多。
村干部见我实在不是干活的料,恰好,村学的唯一的老师又走了,就安排我到村小学任教。
村学设在村祠堂里,有一到四年级,十来个学生,复式教学,就我一个老师。由于自己年纪也不大,于是和学生之间都以朋友相处。当老师之前,他们都习惯称呼我的名字。当了老师之后,村里无论老少仍然称呼我的名字,从来没叫过“老师”。但我却喜欢这样彼此之间毫无距离的感觉。
村民很实在。当他们看到我对他们的孩子尽心尽力,关爱有加时,他们也对我报以热情的关怀。
有时,这个村民给我送来一挑柴火;有时,那个村民又给我送来一篮新鲜的蔬菜。我在这里便渐渐地有了“家”的感觉。
转眼间,几年就过去了。我在村民们的推荐下,选调进厂当了一名工人。
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每一种生活都有它的艰辛,当然也有它的甜蜜;所谓甘蔗没有两头甜,大约指的就是这吧。
进厂后,和村里的人仍有联系。特别是有几个教过的学生,也抽空带着山里的土特产到厂里来看我。望着眼前已长成大小伙子的学生,我既欣慰又伤感。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回村里看看,我也想回到上坪去看看乡亲们。但后来却因种种原因,没能成行。
如今,年纪大了,也时常在梦中回到那开满杜鹃花的山里,见到了朝夕相处的小伙伴。终于,在阔别五十年后,我又回到了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山村。
村里已通了简易公路,但茂林修竹依然苍翠。原来住过的房子荡然无存,只能看到一片地基。唯有那山路口的两棵枫树,矗立在那里威风不减当年。但也爬满了藤蔓,苍老了许多。
房东已作古,只有他的儿子认出了我。说起过去的事儿,不胜唏嘘。许多村民也搬到条件更好的邻村或乡里去住了,余下的几户人家,大约是故土难离,仍守着贫瘠的田地和留有祖先足迹的青山。
看着周边的山山水水,面对眼前略显苍老的学生,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就是我生活了多年的村庄?这就是我曾经教过的学生?一切都晃若梦中,可又确确实实,让你感慨万千。
告别我的第二故乡,我感到了难分难舍。那承载了我的青春我的梦的小小山村,你虽远在山那边,却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中,让我魂牵、令我梦绕。哦,我何时才能再回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