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在绵延不断的爆竹声中告罄。你送走来访的一个个亲友,吻别了酣睡中的小女儿,把那身被酸臭味浸泡了多年的工作服换上,带上手电筒和工具,按照短信里的地址,拨开漆黑的夜幕,直接找到她的家。
开门迎接你的也是一个头发和除夕夜极不相称的老奶奶,老爷爷正佝偻着腰在厨房的下水道旁喘气。你放下工具袋,用有点僵直的双手把老人扶到床上。开始你熟悉的正常工作。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每天下班后兼职疏通下水管道业务,一干就是八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久好久,已经成为你的习惯。
正当你喝水的时候
别人家的下水管道堵了
正当你吃饭的时候
别人家的卫生间反味了
八年里,你为了能够早一天还清债务,几乎尝试着干过几十种活儿,但那只是白天的工作,夜晚,你对这种为年轻人不耻的又脏又累的活儿,越来越感兴趣。因为,它能帮你找回丢失的尊严。
年前,你把积攒的一万元交到哥哥手里,终于得到应允,今年春节两家一块过个团圆年。已经好多年了,你因为欠着哥哥的钱,数目不小,一万元。开始嫂子不知道,每年初一,你领着孩子去哥哥家拜年。嫂子热情地给做饭,你感觉很温暖。自从父母过世以来,弟兄姐妹就来往的比较少了。尤其你因为做生意破产后,亲戚朋友逐渐来往的越来越客气,越来越弥足珍贵。自从嫂子知道哥哥背着她,偷偷借给你这个做弟弟的一万元后,就大吵大闹了一次。从此,再不允许你上门,哥哥也再没有机会,像以前那样时不时来家里看望你和小侄女。
这或许是促使你下决心,利用业余时间修理下水管道的原因吧。因为对你而言,没了钱,就等于没了亲情……
在挣钱还债挣钱还债挣钱还债的日子中,熬过了八年。终于把债务还清了。但,已经留出去的上门服务电话,依然时不时地向你召唤。
面对妻子的羞辱,你坚持道:
不是为了那点有限的酬劳
而是一种难以放下的责任
妻子说,你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行,干吗非耗在这条道上。过去是为了还债,现在已经还得差不多了,就别干了。每次家里正忙着,人家一个电话召唤,你就立马跑去。正吃饭的时候,你去给人家修马桶;正喝水的时候,你去给人家修下水道。这点钱挣得真恶心!以后要去你自己去,别在我们娘俩面前细说。
你说,凡是这个时候打电话的都着急。大年三十,正等着吃年夜饭了,下水道堵了,卫生间马桶堵了,全家老小几代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想过个团圆幸福年,却为此而闹心。咱就是干这个的,不能怕麻烦。你不能平时有事一招呼就去了,碰巧遇到是除夕夜,你就不去干了。这干啥都得讲究个职业道德,就像医生,你不能平时给人治病,遇到年三十,有人突然病了,你不能见S不救吧。
妻子说,我也就说说而已,哪次拦着你了。快去吧,听铃声,又是那个老奶奶家的下水管道堵了。
在你彻底还完债务的那天,正好是去年除夕夜,你用余下的十元钱买了一斤纯粮酿造的老酒,决定好好给自己庆贺一把,并且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做这活了。然而,偏偏在你端起酒杯的时候,手机里那个让你熟悉了多年的声音又开始歌唱了——
还记得,那是多年前的一个除夕夜。你早早干完活,老人非常感激,坚持要让你吃她煮的饺子。你却坚决不吃,这是你的职业,你干活拿钱不能再吃人家的饭。尤其是年夜饭,该是人家一家人团圆的时候,你是被叫来服务的,不能给人家添麻烦。可老人坚持要让你留下,说陪她一块吃年夜饭。你才得知,老人的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儿子在边防哨所值班,女儿在福利院和孩子们欢度春节。已经十几年了,老人说,习惯了。儿子离家远,电话里拜年。姑娘在初八那天准时来拜年,她需要等待别的工作人员上班后,才能离开福利院。姑娘可喜欢那些孩子们,每次来家都讲孩子们的故事。那都是些有残疾的孤儿,父母因为种种原因,把他们遗弃了。被好心人送到福利院,就成为国家的孩子了。他们没有了爹娘,但他们一样想家。
这是几年前你和这位老奶奶约定好的。她不会发短信,你为老人特设了一个来电铃声——何童作词、陈乐晨演唱的《爱的召唤》:
相信每一次的付出
都是另一种收获
我的快乐就是让你快乐
爱像空气无声无息
慢慢温暖你的心
就算在寒冷夜里
也很清晰
后来,这个特别的手机铃声,成为一种特别的召唤,你又给其他几个孤寡老人做了同样的设定。这不仅仅是特定的手机铃声,而是关于劳动者与活着的信念的召唤。面对这样的召唤,你未必天生不会说“不”。或许是他人的难处又来吞噬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