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钢铁十姊妹)
沂蒙精神与延安精神、井冈山精神、西柏坡精神一样,是党和国家的宝贵精神财富,要不断结合新的时代条件发扬光大。山东牢记总书记嘱托,新的历史条件下,大力弘扬沂蒙精神,凝聚强大力量,谱写党群一心、军民团结攻坚克难新篇章,推动经济文化强省建设迈出新的步伐,为实现中国梦、强军梦作出应有的贡献。我们制作这个节目,目的也是响应习总书记的号召,挖掘时代留下的关于沂蒙精神的先进典型和人物,为弘扬和传承沂蒙精神做一点事情。
八百里沂蒙山,巍峨雄壮。滔滔沂河水,源远流长。这是一片革命的热土,孟良崮战役、大青山战役······一场场战役震惊中外;这是一块理想的战场,整山治水、改造家园,改革开放、经济搞活,深化改革,实现中国梦······一次次战斗在这里打响;这里更是沂蒙精神的发源地,立场坚定、爱党爱军、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沂蒙精神在这里诞生、发展,影响着一代一代沂蒙儿女和全国各族人民。沂蒙儿女依靠这种精神,传承这种精神,发扬光大这种精神,创作出一个个奇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沂蒙儿女又打响了一场艰苦的战役。
这次战役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相比,艰苦性有异曲同工之处。战争年代沂蒙儿女最后一粒米送给解放军吃,最后一块布送给子弟兵做军鞋,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这次战役是最后一粒米送给工地民工,最后一件工具送工地使用,最后一个劳动力送工地干活······两次战役也都有流血牺牲。所不同的是,上一次战役是同敌人搏斗,这次是同大自然抗争。这次战役,就是中国历史上一次空前绝后的伟大的整山治水、改造家园的水利战役。单单八百里沂蒙山区人民,就有几百万人参加,修建了大、中、小型水库和塘坝几千座。在这次战役中,发生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涌现了许许多多先进典型和模范群体。被全国妇联表彰的费县钢铁十姊妹,就是这些先进典型和模范群体中的佼佼者。
当下,我们正在搞一带一路、深化改革,在这条道路上,会有荆棘,会有坎坷,会有艰苦,会有流血牺牲,这就需要一种精神支撑,一种模范带动,需要一种标杆指引。钢铁十姊妹当年战天斗地、不怕困难、吃苦耐劳、无私奉献的沂蒙精神,这种精神是可贵的,在当今社会依然具有作用。我们决定走访这些英雄们,重现她们当年战天斗地的风采,挖掘她们内心伸出存有的精神财富。可是,世事沧桑,白云苍狗。几十年过去了,这些当年风光无限的妙龄少女和楚楚少妇,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找到了这些已近暮年的老人,悉心倾听她们对那段激情燃烧的峥嵘岁月的回忆,一起回味那些渐渐被人们淡忘的往事······
第一集顶级设计
新农村。一座普通的民房,整洁干净,像刚刚被清洗过的一样。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上面,熠熠生辉,像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看得出,这是一个温馨富足的人家。
一中年妇女在白蛋糕。两个小儿子在一旁闹着要吃。
中年妇女把孩子推开说:去去去,出去玩,你老奶奶还没来呢,你们就要动手了。
老太太:孩子要吃就让他们吃啊,干嘛凶他们?
中年妇女:可不能惯他们,这俩孩子都让你惯坏了。
老太太:孩子嘛,知道什么?
两个孩子跑向老太太,老太太慈祥地微笑着,用手抚摸两个孩子的头颅。
中年妇女拉一下稍大的孩子说:听话,带着你弟弟出去玩吧,今天是你老奶奶过生日,过一会有你们吃的。快,听话。
两个孩子跑了出去。老太太望着门外,欲言又止。
老太太叫袁春莲,曾经是钢铁十姊妹的队长,中年妇女是她儿媳妇。
今天是袁春莲八十岁大寿,孝顺的儿孙给她准备了一个热闹的祝寿宴会。
袁春莲已经四世同堂,日子过得暖暖活活的,在村里算是中上等,但要讲幸福指数,袁春莲在村里能占前几位。原因很简单,她有一群孝顺的儿孙。
袁春莲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都已出嫁,儿子今年五十多岁,已经当上了两个孙子的爷爷。儿子从小听话,是个乖顺的孩子。长大后很争气,地里的活计全都拿得起放得下,垒屋砌墙,更是技术高手,家里一直不缺钱花。两个孙子都争气,早早地成家立业,各有了一个男孩。单有这些,就让袁春莲在村里的腰杆比别人硬气很多。但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家风正、勤劳节俭,而时代孝顺,更在四邻八庄赫赫有名。
袁春莲年龄大了,耳朵不好,儿子专门给他买了助听器。家里的大事小情,儿媳和孙媳争着干,所有家务活都不让袁春莲干。闲来没事,袁春莲每天的工作就是逗两个小重孙玩。每天早上,吃过早饭,袁春莲慢悠悠地去孙子家,只要她一进家门,两个重孙就会像两只箭头似的跑出来,嘴里喊着“老奶奶,老奶奶”,然后一头扑进她怀里。就在重孙扑进她怀里的一瞬间,是袁春莲最幸福的时刻,就像打了强心剂,浑身血液沸腾,精神振奋。每一天,袁春莲都过得乐呵呵的。
不过,袁春莲今天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闷闷不乐。特别是看到两个重孙在院子里开着自来水龙头打水仗,她的眉宇间更是拧成了疙瘩,这在袁春莲的生活中是不多见的。只有年初丈夫去世的那几天里,她才有过这样的表情。今天是她八十大寿,一家人都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时候,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细心的儿媳妇看到了。
儿媳妇悄悄问丈夫:咱娘有点不对头。每年过生日,她都乐呵呵的,今年不知怎么了,一直不怎么高兴。
儿子想了想说:估计是想咱父亲了。
袁春莲的老伴年初去世了,这对于袁春莲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老伴是个忠厚的沂蒙汉子,一直对袁春莲包容、关心,老两口的感情一直很深。突然失去一个相濡以沫几十年的爱人,袁春莲很长一点时间不能接受。儿孙给她过生日,想起长眠地下的老伴而伤心,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儿媳妇不这么认为。
儿媳妇对丈夫悄悄说:不是那么回事。虽然咱爹咱娘是恩爱夫妻,从来没见红过脸,可毕竟都七老八十了啊,还能像年轻人似的那么多情?要我说啊,咱爹去世,咱娘是伤心,但从来不在咱眼前表现,顶多自己偷偷地抹一抹眼泪。咱两个孙子是咱娘最喜欢的,只要有一个在跟前,咱娘都乐得合不拢嘴。今天这个样子,一定有别的原因,要不你问问。
儿子看了看母亲,转脸悄声对妻子说:对啊,咱娘天天围着重孙转,享受着天伦之乐,怎么能不高兴呢?她一定有心事。我得好好问问,别是得了什么病或者有别的想法。
唱生日歌,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饭。吃完了饭,儿媳妇、孙媳妇在收拾桌子。两个重孙继续玩水。袁春莲的脸还是不见笑容。
儿子上前问道:娘,你今天怎么了,咋一直不高兴呢?是菜不可口?还是谁得罪你了?
袁春莲苦笑着说:都不是,是有一件事想说。
儿子有些嗔怒,说:娘,你有什么话说就是了,还那么吞吞吐吐干什么?
袁春莲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说,可话到嘴头又咽回去了。这时,孙媳妇拧开了自来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像一群出圈的山羊似的拥挤着跑了出来,那哗啦岭的响声,像歌声一样动听。袁春的脸色更难看了,似乎要生气的样子。
儿子吓坏了,不知所措地问:娘,您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您说啊。
袁春莲终于开口了,说:你们知道这自来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儿子说:知道啊,是从石岚水库里引过来的。
袁春莲又说:你知道这水来之不易吗?
儿子噗嗤笑了,母亲不高兴,原来是因为两个重孙和孙媳妇糟蹋水引起的啊。于是,儿子笑着安慰母亲说:娘,俺知道,这些水库啊,都是您们当年修的,这水啊,不能糟蹋。
儿子对着院子里的孙子和儿媳说:以后听话啊,谁都不能糟蹋水,这可都是你们的老奶奶和奶奶吃口受累修建的水库里的水,都是宝贝。
院子里的孙媳妇和两个重孙齐声道:知道了。
听到儿子这么说,院子里的重孙和孙媳妇又答应得很干脆,袁春莲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现在吃不愁穿不愁,过的是天上的日子啊。可看到这自来水啊,想起了当年俺们打水库的事来了。这些水啊,真是滴滴水滴滴汗啊。我们钢铁十姊妹,就是那时出的名。
儿子:娘,俺经常听您提起十姊妹十姊妹的,都有那些人啊,您说的那些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袁春莲面有愠色,说:你娘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儿子:是是是,您是没说过假话,那您说说十姊妹都有谁啊,要不俺请她们来咱家里坐坐?
袁春莲若有所思,说:几十年了,真想看看那些水库现在怎么样了,看看我们一起打水库的姐妹们怎么样了。
儿子笑了,说:娘,这多大点事啊,值当你犯愁?您说,您想看谁?你大孙子刚买了新车,让他送你去。
看到袁春莲不说话,儿子又说:要不这样,咱先去看水库,再去看你那些姊妹。来,老大,开着你的新车,咱们陪着你奶奶兜兜风去。
一辆崭新的面包车。袁春莲充满期待和好奇地手把车窗外看。一幅幅壮美的新农村和城市画面次第展开。袁春莲一直喃喃自语:这是哪里啊,咋像画上似的?
汽车沿着滨河大道向西走,经过新时代药业公司、费县县城、费城荷花湾、新乡村建设连篇整治现场·······
面包车戛然停靠在水库大坝上,袁春莲被孙子和儿子慢慢扶下车,远处是烟波浩渺的水面。
袁春莲,一脸懵懂,看了看儿子,看了看孙子,说:这是哪里?
孙子:许家崖水库啊。
袁春莲:咋一点不像呢?
儿子:前几年又重修了一次,比以前当然好了。
望着烟波浩渺的水面,袁春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将近六十年过去了,是什么引起了这个女人的怀想?
也难怪袁春莲不认识。许家崖水库位于淮河流域沂河水系祊河支流温凉河上,建于1958-1959年,是一座以防洪、灌溉、发电、供水、水产养殖为主的大(2)型水库,控制流域面积580平方千米,总库容2.929亿立方米,调洪库容1.5983亿立方米,兴利库容1.67亿立方米,死库容0.0661亿立方米。
水库由大坝、溢洪道、放水洞、水电站等工程组成。坝轴线处于官山与鳖子山之间,呈东南一西北走向,流域地层基底为下寒武系薄层灰岩,河床覆盖层为砾质粗砂,厚2~4米,土壤以棕壤类为主。大坝位于温凉河上游费县城西南13千米的大湾与东安田两村之间。大坝为黏土心墙砂壳坝长1200米,底宽211米,顶宽8.5米,最大坝高31.6米。水库工程设防地震烈度Ⅶ度,设计洪水位148.39米,校核洪水位151.22米,正常蓄水位147.00米,死水位131.00米。
库区两岸为山区,河道蜿蜒曲折,流域形状狭长,南高北低,干流河道长度54千米,干流比降0.00157m/m。
控制流域面积580平方千米,总库容2.929亿立方米,是山东省八大水库之一 。
1950年6月底7月初,淮河流域普降大雨,一场罕见的水灾出现了。
大山是大河的摇篮。沂蒙山区地处淮河流域的上游,是淮河重要的补充水系。连绵起伏的山峦沟壑纵横,山溪河流交织,平常像一条条蚯蚓一样服服帖帖躺在那里,可到了夏天,一旦山洪爆发,这些山溪河流像一条条水龙,把夹杂着泥沙的洪水瞬间倾入淮河,不堪重负的淮河只好把输送不及的洪水向两岸倾泻,淮河下游的沃野一片汪洋。数以千万计饿百姓流离失所。
一张地图展开,专家指指点点。一行人扛着测量仪,背着卡尺、图纸行走在上山的路上。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站住,向下望了望,说:这个地方是不是可以修一座大型水库?
一戴着眼镜、技术员模样的走过来,说:流域面积受限制,蓄水量前景不大,还是再向上走一走吧。
画面:一行人继续爬山。对面山坡有人在放置设备测量、放线·······
经过大量的勘测、论证,专家组形成了一个决议:根治淮河,源头治理是关键。
沂蒙山区地处淮河流域的上游,首当其冲地承担起了源头治理的任务。百废待兴的沂蒙山区人民,又面临着一场新的艰苦挑战·······
那么,作为小脚女人的袁春莲,又是和千千万万妇女一起如何走上整山治水的战场上的呢?那个誉满全国的钢铁十姊妹的荣誉称号是怎么得来的呢?
第二集背景
面黄肌瘦的老百姓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站在稀稀拉拉的庄稼地里一脸愁容。
沂蒙山巍峨雄伟、连绵起伏、林果丰茂、景色宜人。可在解放之初,沂蒙山还是个山秃草稀、怪石林立的穷山区。
解放前,沂蒙山区是中国革命的主战场之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尽力了炮火的洗礼,整个沂蒙山区村庄房屋破旧、土地瘠薄。山上草木稀少、怪石嶙峋。庄稼地里的庄稼枯黄稀疏,长势很差,十年九不收。当地老百姓每年都靠吃糠咽菜和外出乞讨过日子。
解放前后,山上根本没有树,草都没有。那时候老百姓最主要的燃料就是草木,每年冬天都在山上像鬼子扫荡似的捡拾柴草,山都像用梳子梳过的一样,干净得很。来年春天长草了,又得割草喂牛、喂养,根本等不到草长起来就割光了。到了夏天,发洪水的时候,山上的黄土都被冲走了,洪水真成了红水了。
秃秃的山上栽植了一些树苗。可树栽上了,这些树苗离长大成才、形成遮天蔽日的场景还有待时日。山上没有高大树木,脆弱的生态极易被破坏。
天旱的时候,干得地里冒烟,喝水都成问题,就去河底舀浑泥水喝。夏天山洪暴发,庄稼都被冲走了,老百姓年年挨饿。
1958年,淮河再次发难,国家在多方论证的前提下,决定在沂蒙山区修建水库,当时规划设计的大、中、小型水库和塘坝有几千座。这么多水利工程同时实施,在那个机械设备几乎为零的年代,在那个全民大炼钢铁的年代,在解放初期,被战争蹂躏得千疮百孔的沂蒙山区百废待兴、劳动力还未能恢复的困难时期,袁春莲等一批妇女,又走进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走向了整山治水、改造家园的第一线······
这些曾经战场上的支前模范、红嫂、爆破大王以及像袁春莲一样的少女、少妇,在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困难时期,又一次面临着整山治水、建设家园的新挑战······
战争年代留下的爱党爱军、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沂蒙精神,再一次被升华和提高······
袁春莲:我娘家是徕庄,打水库那年我已经嫁到了西北尹村,在生产队当女子队长。生产队长说要调集一批妇女去水库工地,我第一个报了名。
袁春莲当时是生产队女队长,正带领着几十号妇女大炼钢铁,家里还有一个多病的婆婆,她去工地,生产队长当然不同意。说:你不行,还得带着妇女劳动呢。袁春莲说:可以由副队长带领。队长又说:你婆婆有病,不能离了人。袁春莲说:让我丈夫在家照顾。袁春莲坚持要去,队长只好同意了。
1959年春节刚过,袁春莲和其他社员一起,推着胶车、带着铁锨镢头和铺盖上路了。
从西北尹村到许家崖水库有近百里路,袁春莲她们走了几乎一天才走到。工地上已经人山人海,袁春莲她们找了河边一块平整干燥的土地上搭建窝棚。
两根木头扎成一个十字架,就成了窝棚的房梁和立柱。上面铺上草苫子和竹席,就是一个窝棚。为了保暖和防风,窝棚搭得又低又矮。为了扩大空间,社员向下挖了半米深的坑。即使这样,窝棚空间仍然很小,进窝棚只能低着头,在窝棚中央,个子矮的人只能勉强抬起头来。
袁春莲和周成美、王光兰、王作兰、王秀芝、孙百兰、杨兴兰、王秀芝、陈宝平、李德莲、黄殿秀、任相英住在一起。
没有床铺,几把茅草铺在身子底下睡觉。没有足够的被褥,两三个人共用一床小薄被。天气寒冷,寒风刺骨,她们挤在一起保暖。
工地采用部队编制,一个公社一个团,下设营、连、排、班。一个村为一个排,一个生产队为一个班。开始的时候,十姊妹住在一起,但各自在各自的村和生产队施工,并没有形成一个整体。
袁春莲:一开始上工地,满眼都是男人,一时也放不开。那时候人穷,都破衣烂衫的。我结婚了,还好点,那些还没有对象的小姑娘,更是有些扭扭捏捏。王光兰,在家的时候就是积极分子,公社排练节目,还把她和周成美的事迹编成了快板。
王光兰坐在家中,满脸笑容。
王光兰唱:青年们,开矿山,就把钢铁炼。
学习了,好技术,质量都过关。
镢头掀,小胶车,一霎不得闲。
女人们,抬筐头,列队跑得欢。
周成美,王光兰,是俩好模范。
张善云,赛武松,打虎能上山。
炼成那好钢铁,赶上那鞍山。
王光兰兴奋的表情。
王光兰说:打水库的时候,唱过一个,好像是这么唱的:
太阳那个出来红艳艳,人民志气大能胜过苍天。
流血流汗劈开高山岭,挖出了地下的老龙泉。
大旱不求天降雨,老了不求拜神仙。
还有很多,想不起来了。那时候,一有机会,就有人组织演节目。我们十姊妹,当时在各个村都是活跃分子,干活带头,演节目也是主力。能唱的唱,不能唱的跳。那时跳不像现在那么专业,前面有唱的有说的,我们在后面比划,也挺热闹。
王光兰娘家也是徕庄,和袁春莲的娘家是一个村。虽然年龄相差四五岁,但两个人从很早就认识。王光兰在村里是有名的疯丫头,干活舍得卖力气,一般劳力都比不过她。在水库工地上一人推四篓子土,号称千斤小姐。薛庄镇有个女社员不服气,非要和王光兰比赛,打着锣鼓来找王光兰打擂。王光兰来者不拒,大冬天把小棉袄一脱,一猫腰,推起一辆胶车就跑,连车袢都不用。最后,王光兰赢了。可赢归赢,也丢丑了,咋回事?王光兰穿的一件花衣服,被车袢磨坏了,整个肩膀活脱脱露了出来。袁春莲眼疾手快,赶紧把小棉袄给她穿上。
从此以后,王光兰推车不再上盘,照样能推起死篓子土。于是,大喇叭经常表扬她:王光兰,真能干,千斤小车不上袢。
王光兰:我是1959年正月初七和袁春莲一起上的工地。袁春莲结婚了,嫁到了西北尹,我当时还没对象,是个小姑娘。两个村都动员去工地干活,我们两个同时报了名。
别看我当时年纪小,已经是大队的妇女大队长了,整天带着妇女干活。一听说外出打水库,我第一个报了名。
上了工地第一件事就是清淤。天冷啊,你们想想,刚过了年啊,水里还上着冻啊。领导心疼咱,说:清淤的工作女同志就不要干了,让男同志干吧。我们不服气啊,大喊:姊妹们,咱们怕冷吗?大家一起喊:不怕。说完,呼呼啦啦地下去了。那时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劲头,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就是不服输。
清淤越来越深,水渗出来了,哪有水鞋啊,全都是布鞋,三弄两弄,全弄湿了。小北风一吹,冷飕飕的,一会上冻了,鞋不是鞋了,成了冰块了。干脆,一脱鞋,赤脚下水了。干活时觉不大着冷,脚来来回回活动着,可一停下来,钻心的凉啊。刚渗出来的水还热乎点,一有机会,我们就把脚放进水里去暖一暖。
后来抬筐。坝高啊,翻眼向上看。哪有机械化啊,两个人一个筐,筐里装的尖尖的,怎么着也得有二百多斤吧,嗷来嗨一声抬起来,飞快地跑。大坝已经很高了,翻眼才能看到顶,我们只能斜着向上跑。抬筐觉不着脚冷了,可肩膀受不了。没用几天,穿的棉袄肩膀上,就磨出了一个洞。棉袄磨破了,赶上肩膀受罪了,开始红,后来肿,最后开始流血。扁担是凉的,肩膀是伤的,凉扁担放在伤口上,不抬筐就钻心疼,可也得坚持啊。
有一次回家,被俺娘看见了,摸着我的肩膀哭得呜呜的。我劝俺娘说:你哭什么?干什么不得有付出?都不出力,都蹲在家里睡大觉,什么时候把水库修好?修好了水库,咱喝水不犯愁了,浇地有盼头了,也不怕洪水了,咱的幸福日子就来了。
有人说,你那是图什么?都受伤了,还不休息。图什么?图赶紧把水库打好,图领导说个好。
什么都没有,甭说什么奖金、奖品了,连张奖状都没有。只要领导说:看啊,王光兰真能干啊。我就像得了宝贝似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大喇叭一喊,谁谁谁,干活最卖力。行了,有劲头了。人啊,不就图个好啊。那么多人,受到了表扬,那可是最大的光荣啊。
真正让十姊妹凸显出来,是一次行动。
到了大坝合拢前最关键时刻,袁春莲等人在一次集体工程中团结合作的精神,让这些弱女子发挥出了自己应有的价值,也让这十姊妹在领导和社员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高。那么,这是一次怎样的行动呢?
第三集回忆
1959年7月,许家崖大坝到了合拢前最关键的时刻。大坝高大30米,坡长240多米,在没有机械设备的情况下,如何把坝底多余的土方运上来就成了当务之急。人们在坝顶安装上滑轮,准备了碗口粗的大绠,把坝底的土方装在小胶车上,再用滑轮拉到坝顶。上土、推车都不是问题,拉崖,成了一项艰巨任务。一是需要力气。没有力气,拉不动胶车;二是需要耐力。大绠一上一下不能停歇;三是需要技巧。要均匀用力,还要形成合力,否则一但失手,将会出现伤害事故。女人更适合这项任务,十姊妹又被推上了风头浪尖。其他营人员不断增加,人员不断轮换,可十姊妹一直在坚持。她们喊着号子,唱着劳动歌:
不怕累,不怕苦,战天斗地冒酷暑。
早日修成大水库,万民共同享幸福。
十姊妹大干三十天,直到大坝胜利合拢。工程结束后,十姊妹受到领导的表彰。十人中有四人入党,五人入团。袁春莲,就是四名党员中的一员。
许家崖工程结束以后,十姊妹转战稻港水库。这时候,她们真正地成了一个整体。她们住在同一间窝棚里。工地上条件差,没有干净的床铺,没有替换衣服,十几个挤在一个大通铺上,就连清洁的井水都很少,卫生和美就谈不上了。时间一长,身上头上的虱子多了起来。十姊妹没有退缩,照样一门心思扑在工地上。
在稻岗水库,十姊妹承担了打夯任务。男劳力拉绳,她们扶夯。第一次接手这个任务,她们没有经验,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年龄最小的黄殿秀还不小心被夯把把头碰伤了,鲜血直流。
可危险和困难并没有吓倒十姊妹,经过一段时间摸索,她们不但熟练地掌握了扶夯技术,还发明了飞夯过顶的绝技。等夯锤飞起来,她们一个个像灵巧的小鹿似的跳过去,转身扶起下落的夯锤,稳稳当当地砸在大坝上。等第二次夯锤起来,她们再跳回来。
这种创意,不但解决了夯锤落地时用力均匀,还具有表演性,给枯燥的工地生活增添了看点,还增加了功效,深得和社员们的赞赏。在“50天任务30天完成”的口号下,十姊妹与全工地打夯队展开了比赛,三十天竞赛,二十八天完成,夺得红旗的同时,荣获了常胜夯队的光荣称号。
雪花。冰河。
1959年农历11月9日的早上,当起床号滴滴答答吹响以后,许家崖水库工地沸腾了,黑压压的人群涌向坝底。嘀咕声、哈欠声、铁锨触碰地面的叮当声、胶车车轮转动的吱吱声·······交织成一首奇怪而热烈的晨曲,在水库工地飘散。
当人们走进大坝清基现场,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再看坝底,一层薄冰像一块银版结结实实盖在水面上。寒风吹得人抱紧了臂膀,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下水。
带队的连长过来了,大声问道:咋了?不赶紧下去?
有人嘀咕道:天下雪了,水里结了冰,这活没法干了。
连长伸出头去看看,说:冷也得干,工期要紧。这样吧,男劳力跟着我下水,河水太凉,女同志就不要下去了。
这时,袁春莲、王光兰、王作兰等几个女子听到了,不服气地大喊一声说:一样的人,男的能下,女的为什么不能下?
说完,首先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一看这些女子都下水了,男劳力跟着呼呼啦啦下去了。在这些女子的带动下,整个工地一片你争我赶的热火朝天景象。
在一个男人唱主角的工地上,如何调动男人的工作热情,女人的作用是最有效的。袁春莲等女子在这个早上的举动,立刻引起了领导的关注,黑板报上登载了,大喇叭宣传了,宣传队还编排了快板书现场演出:
打竹板,走上前,听俺把十姊妹的事迹谈一谈。
早上天空下雪花,水里冰凌哗啦啦。
吓得男人往后躲,不敢下水去挖沙。
只听人群一声吼,十个女子跑前头。
跳下冰河挖泥沙,抓紧清基修大坝。
谁说女子不如男?眼前一群花木兰。
要问我是说的谁,听我把名字说一说。
周成美,袁春莲,王秀芝,李德兰。
还有王作兰、孙百兰、王光兰,三兰的作用不一般。
黄殿秀,任相英,还有一个陈宝平。
个个干活顶呱呱,女中豪杰人人夸。
从此以后,十姊妹这个名字,零零星星地出现在一些领导们的嘴头。遇到重大难关,领导总是说:让十姊妹上。
由于十姊妹成绩突出,成了宣传媒体重点宣传的典型。光荣榜、大喇叭、宣传队,十姊妹的事迹成了最主要的宣传内容。这也引起了县委办公室报道组来了,写了一篇题为《擒龙伏虎的十姊妹》的文章,发表在1960年1月15日《临沂大众》上。这是第一次把十姊妹的名字见诸报端。开篇是这样写的:在费县水利师中,提起十姊妹来,都会赞不绝口地说:好样的,真是铁打铜铸的姑娘。十姊妹是胡阳人民公社水利基建团的周成美、黄殿秀、王作兰、陈宝平、袁春莲、杨兴兰、王秀芝、李德莲、任相英、孙百兰。她们从1959年的古历正月起,走上了水利建设战线,一年来,她们在党的领导下,随同水利大军南征北战,创立功勋,在水利战史的功劳薄上写下了光荣的一页。
1960年2月,全国妇联又赋予她们钢铁十姊妹的光荣称号。
从此,钢铁十姊妹的事迹,就传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
烟波浩渺的水面。
袁春莲远望的目光并没有收回,而是越来越远。
儿子:娘,咱走吧,风大吹坏了身子。
袁春莲并没有动,而是语气缓缓地说:我那些并肩作战的姐妹们啊,不知现在都怎么样了?
第四集一双特别的脚
整洁的村巷,一个老太太由远及近。气派的村办公室。袁春莲、王光兰、王作兰坐在一起。
王作兰来的稍晚一些,她脸色蜡黄,走路小心翼翼的,像小脚女人。她们这个年龄,是在1937年7.7事变后成长起来了,到处躲避战争,能安心裹脚的女人很少。即使有裹脚的,也大都裹得不彻底。命都朝夕不保,谁还有心思去搞那些东西?不过,我们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裹脚?我和王作兰没裹过,袁春莲裹过,后来放了,没成功。还是口直心快的王光兰先说。
袁春莲没听明白是什么问题,一直问:什么?问的什么?
王光兰大声对着她的耳朵说:领导问,咱谁裹脚了?
袁春莲微笑着不吱声。
得不到我们所要的答案,只好开门见山了。可等我们把疑问提出来,三个人全都闭口不言了。就连一直嘻嘻哈哈的王光兰,把头转向一边,两眼望着窗外去看绿树和热浪搏斗。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会,王作兰迟疑着脱去了鞋子,脱去袜子,一幕惊人的场景暴露在我们面前:王作兰的十几个脚趾几乎全没有了,即使剩下有三四个,也全然不是脚趾的样子,有的像是一个小肉瘤,有的干脆就是一个凸起的伤疤。
这都是打水库的时候弄伤的。冬天站在冰水里,夏天泡在烂泥里,回到工棚倒头就睡,没有水洗脚,脚上有了伤,用泥巴糊上也就过去了。去卫生室拿药?包扎?那不耽误干活吗?你不能拉连队的后腿啊,坚持呗。那时我们胡阳公社是常胜团,我们又是钢铁十姊妹,领导都看着你,社员都看着你,甭说轻伤不下火线了,就是重伤也不下火线啊。
就这样不当回事,等打完水库回到家,这两只脚总是烂,怎么治疗都治不好,脚趾头一个烂掉了,最后成这个样子了。
王作兰:我是1957年结婚,娘家是黄泥沟。59年修许家崖水库的时候,我已经结婚好几年了。让我去水库工地,是因为我能干。
在大队里,我一直在试验田里干活。我是大队里的积极分子,每年深翻土地,翻一米深,都是我带着社员干。
年轻,积极分子,觉悟高,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领导说许家崖大坝吃紧,要调一批妇女去支援,问谁愿意去?我第一个报了名。
我是1959年春天去的,比袁春莲和王光兰晚去了一个月。
胡阳常胜团七连和二连合并,树品牌,选十个能干的女的打头阵,哪里艰苦到哪里去,我被选上了。
工地上也有危险。听说哪里打水库,在河滩上搭工棚,上面下的雨大,下面下的雨小。干活累了,以为雨不大,就没搬家,谁想到呼啦下来一股大水,淹死了六个。
这是听说的,不是在许家崖,好像是在马庄水库。在许家崖、稻港、石岚、夹脖岭都没出过大事故。失火一次,水淹一次,都没人命。
就是吃的不好。石岚水库最差,哪有什么吃?早上、晌午一顿四个小窝窝头,晚上一勺汤,稀得照人影,土地老爷汤似的。吃过饼干,可不是现在的饼干,就是用玉米秸磨成粉,和面,再烙成薄饼,就是饼干。比村里吃的还好点。房东家的女儿,晚上找我们玩,您说吃什么?就是把干地瓜秧梗,切成一段一段,上锅炒熟,拿在手里一根一根慢慢吃。怎么能吃得下?没东西吃啊,没办法。还有的连地瓜秧梗都吃不上。
去跋山水库就能吃饱了,条件也好多了。
记得当时是上冶的柴丰宝大队长带队,我坐的加班车。我说还没吃饭啊,开车的问是哪里的?我说是费县的。他说不要紧,我带着你找地方吃。我们就去了临沂招待所。吃的可好了,小蜀黍饼子,炒萝卜片子,用了大油,可好了。可路上晕车,吃的好东西全吐了。开车的心眼好,说:你别走了,住下吧,等下次把你再捎过去。我能住吗?你住了,少一个人,不耽误事吗?咱可不能扯了常胜团和十姊妹的后腿啊。我说不行,不能住,我能坚持。就这样,坚持着到了工地。
去跋山水库,我记得是腊月。我是第一批去的,去到先找到村里,把住的地方固定好,放下行李就上了工地,到了工地,不坐车了就不吐了。
工地上正在搞打夯比赛,我去的晚一些,大坝上挤满了人。我们不能到中间去了,只好在人群边上找了一块地方,喊着号子打夯。打了十几米,咔嚓一声,夯把断了一截。正在我们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来了一个领导,问是哪里的?我说是费县的。他们说我们打得夯正、结实、匀称,质量排在了第一名。开大会表彰,我们打夯队每人得了两条毛巾的奖励。
跋山水库合龙门,我们十姊妹冲在前头,差点累死。可眼看要合拢了,由于水流太急,几块大石头缝隙里,水流一直堵不住,放上的黄土,瞬间就被冲走了。情急之下,一名干部模样的男子脱下棉袄堵上去了,有用棉裤堵的。还是不行,我脱下我的破棉袄堵了上去。也就差这么一股劲,大坝顺利合拢。合龙门太难了,全都累得,没法说。
因为这双脚,王作兰吃了不少苦头。走路只能用脚后跟走,很多不明情况的人都以为她是裹脚女人。她从来没跑过,再远的路,她都得一步步慢慢丈量。最让王作兰痛苦的是,自从打完水库以后,王作兰再也没光脚出来过。夏天河沟里水流哗啦啦响,像一群小鸟在召唤,很多村民跑下河去,脱下鞋袜,洗洗脚。那清凉的河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王作兰,可没次从河边走过,她都几乎是落着泪走开的。她怕露出那双丑陋的双脚,她怕那双丑陋的脚被别人看到。王作兰原来是一个开朗、要强的姑娘,可自从有了那双脚以后,她变了,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每天闷在家里很少出门。不过,谈到打水库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后不后悔时,王作兰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灿烂而自豪的笑容。她说:不后悔。现在我们喝的水,都是我们打的水库里的水。人不吃苦,哪能有好日子过?和我一样的人多得是,王秀芝喝孙百兰,比我还苦。
第五集弓背和失忆
王秀芝的腰弓成了30度角,身体很弱,生活起居都得靠家人帮忙。
这也是当年水利站场上的风云人物,推小车、打夯、抬土筐·······所有棒劳力能干的活她全都能干。可是,一次意外,让她的腰受了伤。当时年轻不当事,随着年龄的增长,伤势越来越严重,加上家庭条件不予许,没有及时治疗,致使她修长的身体变成了弓形,使她的头一生都朝向大地的方向,但她并没有向命运低头,提起那段往事,她任然充满了自豪。对于自己的遭遇,她看的是那样的淡。从她身上,让我们看到了沂蒙山人那种淳朴那种善良,从她的讲述中,让我们看到了,国家和人民水乳交融、生死与共的新沂蒙精神。
王秀芝:十姊妹出名以后,大喇叭、宣传队、报纸·····经常宣传,领导也重视,见一次表扬一次。那时我们年龄都小,也要面子,领导一句好话,心里比自己吃了二斤蜜还甜,干起活来根本不觉着累。说起这腰来,就是那时候伤的。记得有一次,好像是抬筐比赛,我们两个人一次抬两只筐。怎么抬?一个筐装满土,再把另一只筐放在上面再装满土。你们想想,一只筐装满土就得有二百斤,两只筐都装满土,就有四百多斤。又是顺着斜坡向上走,我个子大在后边,稍不留神,筐一滑,整个重量就会全部落在我身上。有时候,也感觉腰疼的厉害,可为了面子,坚持着不说。时间长了,伤越来越重,等疼的坚持不住了,也只不过是去药房拿几个膏药贴一贴,从来没去大医院检查过,这不,就弯成了这样了。
王秀芝:(边走边说)弯就弯吧,别疼还好些啊,遇到阴天下雨就疼,真烦死了。不过呢,想到打水库那些事,心里还是很高兴。现在吃的自来水,不全都从水库里引来的?能为子孙后代造福,我们受点苦、挨点累也值得。
说起来,我就是腰弯了,行动不便,可我脑子还好使。前些日子见了孙百兰,脑子不好使了,以前的事几乎全忘了,我们在一起聊天,她就愣怔怔地坐在一边听,还一个劲哆啰:俺都忘了,俺都忘了。
黑瘦的老太太。小巷。崭新的平房。美丽的花朵。
孙百兰是个能干的女人,丈夫身体不好,家里家外的一切重活都是她去干。十姊妹当中,孙百兰年龄最大,今年已经85岁了。娘家是薛庄镇石岚村。她从小患有哮喘,但身体很棒,干活很能干。丈夫身体不怎么健壮,一些重货都是她干。打许家崖水库的时候,她和黄殿秀一起去的。刚去也是在伙房里干。
孙百兰总说自己脑子不好用,以前的事都忘了,但一提起打水库,她似乎什么都想起来了。
孙百兰:那时都穷。我和黄殿秀一块去的,都分到伙房干。我们三个人一床被子睡觉,她和另一个女孩一头,我在另一头。她俩年龄小,睡觉死,起床都是我喊她们。
开始几天一喊就起床了,时间一长,就喊不动了。吹第一遍起床号,我醒了,边起床边用脚蹬她们。似乎醒了,嗯呢几声,又睡着了。你们想想,才十七八的小姑娘,正是缺觉的时候,一天睡那么三四个小时,谁受得了?也就是在那时候,现在看看,小孩一天睡不足七八个小时都不行。别说还要干活了,不让干活都讹死你。
不醒怎么办?硬踹啊,一直把她们揣醒。
干活都一样干,别看她们年轻,干活不瓤劲,就是怕累。我比她们年龄大,正在时候上,那些重活、脏活,都是我干。我是小脚,走路也风快,真走起来她们追不上我。
一个连一个伙房,胡阳一共七个连,有七个伙房。我记得我们是三连。
打完许家崖去稻港水库干了一段时间。在稻港住的是民房,那时我们十姊妹就有名了,十个人住在一间屋里。
虱子有,怎么会没有虱子?那时候谁身上没虱子?头上也有。痒是痒,痒了挠一挠。干起活来就没感觉了。晚上睡觉,累得瘸腿蛤蟆似的,咬也觉不着了。不洗脸、不洗脚,也不洗头,怎么会不招虱子?
想不想洗?咋不想?没有水啊,没有时间啊。实在痒厉害了,趁吃饭功夫,互相扒拉扒拉头皮,抓一会。
吃的太差了,上一顿瓜干饼子,下一顿还是瓜干饼子。没有菜,豆饼泡一泡,掺在饼子里,算是菜了。能吃顿清水煮白菜,那算是过年了。
吃过饼干。不是现在的这种饼干,现在的饼干多脆多甜多香啊,那是什么饼干?没粮食吃了,把玉米秸磨碎,掺上一点瓜干面粉,和成面,切成一个个方块,放在烤炉里烤干,就是饼干了。太难吃了,吃多了还拉不出屎来。
那时候都说啊,哪一天,顿顿都能吃上白面馍馍了,就算是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了。现在甭说顿顿吃白面馍馍了,就是顿顿吃纯肉水饺,也吃得起啊。还都不乐意吃呢,还嫌弃顿顿吃纯肉水饺,都吃腻了。那是没吃过苦受过罪,俺这个年纪,吃什么都香。
说到这里,孙百兰似乎有些生气。是啊,现在条件好了,可人们的欲望更高了。她们那辈人,出生赶上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命都朝不保夕,哪有什么理想要求?保住命是首要任务。解放以后,国家还处于百废待兴的时期,生活条件不好,能吃饱肚子已经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了。到了现今社会,吃穿不愁,国泰民安,她们怎么能不满足呢?这样的日子,她们做梦都不会想到的啊。
孙百兰耳朵不好,年龄大,记忆力减退,回忆起来的事情不多,她说的最多的,还是那时候的困难,特别是吃不上穿不上问题。
主持人:有一件事,孙百兰不说,不知是不愿意提及还是真的忘了,就是两个女儿的事。
孙百兰曾经有两个女儿,打水库的时候,女儿都还小,在家里跟着丈夫生活,她作为家里最棒的劳动力去了水库工地。1960年春天,刚刚被表彰为钢铁十姊妹一员的孙百兰,正在工地上黑白昼夜干,可家里早已经揭不开锅了。丈夫和女儿几天没吃饭了,全都饿得眼皮都懒得翻一翻了。实在找不到吃的,丈夫对只有四岁的大女儿和三岁的二女儿说:你们去你大娘家看看有吃的嘛。大女儿带着妹妹出门了,过了很久没回来,丈夫于是出门寻找,可就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墙角,他发现已经饿死在那里的两个女儿。
原来,两个女儿来到她大娘家,家里只有大娘一个人在家。两个孩子说要吃的,大娘看了看眼前的半碗菜糊糊,说:我们家只有这半碗菜糊糊了,是留着给你大爷吃的。再说了,你们俩孩子,给你们吃了也不顶事啊,还是回家让你爹想想办法吧。两个孩子只好走了,可眼看走到家了,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墙角歇了一会,可她们躺下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孙百兰失去了两个女儿,伤心得差点得病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儿子,儿子很孝顺,孙百兰的晚年很幸福。
孙百兰是十姊妹中年龄最大的,黄殿秀是年龄最小的,现在的黄殿秀怎么样了呢?
第六集十六岁的新娘子
黄殿秀是钢铁十姊妹中年龄最小的。她十六岁结婚,结婚第五天就和丈夫来到了水库工地。她开始在伙房做饭,在工程最紧张的时候,她走上了工程第一线。在一次打夯竞赛中,她的额头被夯把打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黄殿秀只是用泥巴堵住了伤口,接着干。黄殿秀是十姊妹中最年轻的一员,她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对那段经历,记忆深刻,今天,我们来到了黄殿秀家里,听她聊一聊打水库的那些事儿·······
黄殿秀:工地上条件很差,也没有个塑料袋、手巾什么的,碗筷都没什么东西包一包,用完了就放在地上。都用瓢子吃饭,吃完饭就扣在工地上。有个塑料袋装一装,有手巾盖一盖,也干净点啊,没有。那个脏啊,苍蝇嗡嗡的。鞋子都是手工做的,也没有水鞋。石岚水库都赤着脚丫子,大冷天的,站在水里干活。
在坝上吃饭,一天就睡很少一点觉,乏得啊,眼都睁不开。
吃饭有好的吃吗?没有,烂地瓜干面粉,贴饼子(土语:多得)。分着吃,干活多的,多分一个,干得少的,就少吃。
你问我的年龄?我今年76岁,十姊妹里数我最小。孙百兰大,今年85岁了。我是怎么去打水库的?年龄小,不知道什么,大队让去就去了,说不管男女顶一个劳力。一个劳力记十分工,到年底,生产队俺工分分配粮食,多劳多得。
打水库那年我才十八(她说的是虚岁,周岁应该是17岁),结婚了,我十七结的婚(十六周岁)。
怎么这么早结婚?哎,说起来我是个苦命人。我从小没有父亲,是跟着奶奶长大。奶奶是个老封建,从不让出远门。58年大炼钢铁,一天到晚不回家,奶奶就说:荒乱了,荒乱了。奶奶说的荒乱,就是起战争了,这种兵那种兵的,像鬼子进中国那阵。荒乱了,一个大姑娘家到处跑不安全啊,也不好看啊。特别是有一次,由于干活紧张,在外面住了四天,奶奶吓坏了,以为被什么坏人拐跑了。那时已经成亲了,等找到了我,就跟母亲商量说:让她走吧(出嫁)。咱什么不懂,让走就走呗,就这样走了。
家里穷,没有嫁妆,俺娘花两块钱买了地主家的一个小箱子,擦吧擦吧,算了一件。俺娘出嫁的时候,配送了一个抽屉,俩匣的那种,大伯家的大姐出嫁的时候给大姐当了嫁妆,俺娘又去要回来,给了我。就这两件嫁妆,都是旧的。
没有什么衣裳,身上穿的红棉袄、红棉裤和黄底带花的裙子都是租赁的,鞋是自己做的,袜子花钱买的,一千七(相当于现在的一毛七)买了一双,算是花钱了。好歹我是坐了花轿的,还有吹鼓手,出嫁时到弄的挺热闹。
娘家是东王庄,每年也种不少地,可没有水啊,靠天吃饭,年不够吃的。到了婆家,想着能吃顿饱饭了吧,没想到他家比俺家还穷。一个小破院,三间破草房,俺大嫂一家住了两间,俺住了一间。结婚的床是借人家了,结完婚又抬走了。
你们说,家里要什么没什么,也不会做饭,想做也没什么吃的。大队号召去打水库,我立马报了名。感觉着,打水库干活累点,可有饭吃啊。再一个呢,大喇叭宣传的也好,说打了水库,天再干也水喝,天再旱地里的庄稼有水浇。这第二条我最满意,这么些年来,我们愁的就是水。天旱了,连喝的水都没有,天涝了,沟满河平的,门都出不去。每年春天,要种地了,可老天就是不下雨。等啊等啊,好容易下雨了,庄稼种上了,没等秧苗出整齐,大雨又下起来没完没了。庄稼都泡在水里,有的淹死了,淹不死的,也像得了病似的长不旺。等到了秋天,能打多少粮食?打不多少,只能靠吃糠咽菜过日子。一说打水库了,打了水库庄稼就能旱涝保收了,能不高兴吗?
我是阴历年前结婚,过了年就上工地了。还什么蜜月期,什么蜜月?根本不当回事。结婚的时候才十七岁(16周岁),懂什么?
家里只有一床被子一床褥子。被子是小薄被,我拿走了。留下褥子给他盖。他当时在村里干保管什么的,离不开,就没去工地。
刚结婚,离得开吗?嗨,有什么离不开的?不能像现在电视上演的,还掉眼泪,说半天话。俺那时候,走就走了,有什么话可说?出去不怕走丢了?丢就丢呗,那时候,人还不如一只鸡,丢就丢了,没有人可惜你。
你们说去工地看我没有?看来?还是没看来?记不大清楚了。嗷,好像看过一回。我在工地干活,他来了,他先去伙房吃了一顿,吃饱了,我才从工地干活回来。我说了一句:来了?他说:来了。我问:吃饭了吗?他说:吃了,吃了六个大饼子。俺娘哎,我当时真担心啊,六个大饼子,一个都有鞋头子那么大,差不多有十四五斤啊,别再撑着?他说总算吃了顿饱饭。他自己和老娘在家里,也没东西吃,难得吃一顿饱饭啊。我要吃饭了,他说:我走了?我说:走吧。就这样,他走了,我吃完饭又去干活了,像什么事没发生似的。
姐妹们也开玩笑,听说他来了,一个个挤眼弄样地,用手推我:去啊,姐夫(妹夫)来了。都害羞,还是老封建,姐妹们这么一闹,更不敢多说话了。
刚来到了工地都是时候,人家看到我年龄小,就把我分到伙房里去磨面、整饼子。
每天晚上,都有人去领粮食。那时候粮食也就是瓜干和豌豆。把领回来的粮食磨成粉,再做成多的(一种厚面饼),然后上笼蒸熟。从早上感到晚上,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除了上厕所,基本都在干活。睡觉呢,也不用回工棚,就在上笼蒸饼子的时候,窝在柴草上睡一会。一天也就睡个三两个小时。就这么点觉,能够用的吗?有一天晚上,我们领来粮食去推磨。四个劳力推,我添粮食。可添着添着,站在那里睡着了。睡着了归睡着了,手里还没忘了添粮食呢,你们想想,能添正地方去吗?都撒地上去了。那四个劳力也乏啊,我睡着了,他们也迷糊了。粮食撒地上了,他们也没发现。等到磨里没粮食了,全成了石头磨石头了,那咯噔咯噔的声音这才把我惊醒。你们说,困不到一定程度,能站着就睡着吗?现在有些孩子老说,睡不着啊,失眠啊,那是闲的,让他三天不睡觉,看看睡着睡不着。还有,现在有些孩子,老是说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我就说,甭说那些话,俺怎么感觉什么都好吃呢?现在的日子,真是天上的日子啊,要什么有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在俺们那时候,能有吗?就连一尺布都没有啊。
俺大儿子小时候,穿了一件破棉袄,上面到底补了多少补丁,根本查不清。有一年,看着脏的实在不成样子了,就想拆了洗一洗,重新套一套。可谁想到来,拆开一洗,哗啦了(烂了)。当时没有布,套不上了,一直等到冬天了,大儿子还穿着一件夹袄。邻居跟他开玩笑说:你不是亲生的啊,亲生的都有棉袄,你没有。孩子小啊,信了,很长一段时间记恨我。后来知道真相了,才不记恨我了。到现在,大儿子说起那件事来,还开玩笑说不是亲生的。
哎,说着说着扯远了。再说工地上的事吧。我在伙房里干,晚上磨面蒸饼子,白天还要送饭去工地。伙房离工地四五里路,钩担一头是垸子,垸子里是瓜干面饼子,一头是咸菜或者煮白菜,我们挑着去。劳力用车子推着装满开水的大泥缸。
工地上的人吃饭,我就去推起车子干活。不干不行啊,光打盹啊。人家吃着饭,咱一头栽地上睡着了,不丢人吗?推几车土,活动活动,就不犯困了。
有一次,公社领导看到了,夸我勤快,还说,小姑娘年龄不大,劲头不小啊。这么优秀的社员,怎么能去伙房呢,得上一线啊。那时候,打夯队缺少扶夯的。就这样,我又被选拔到工地上去了。
扶夯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要扶得正、排得齐,还要注意安全。她们发明了跳夯过顶法,扶夯的跳过来、跳过去的,一不小心就出危险。我嘴上这道疤和眼上这道疤,就是开始技术不熟练,被夯把打伤的。当时血呼呼的出来了,可不能停下啊,弄把黄土一抹,接着干。
俺们十姊妹掌夯(掌握夯落地方向也叫扶夯)最好,还有花样,在夯下面跳来跳去,都过来看,可风光了。公社书记李洪刚也过来,夸我们:大坝升高三米半,十姊妹打夯真能干。下定决心打水库,打了水库享幸福。
拉车也很热闹,十个人拉一根大粗绳,差不多碗口粗。上面一个滑轮,绳子挂在滑轮上,两端都有铁钩子。下面有十几辆车,有专门挂铁钩的。看到铁钩挂车上了,我们齐声喊号子:拉上车啊,使劲拽啊,快当点啊,车上来啊。或者:车到了啊,拽起来啊。这边车拉上来了,另一边的绳索下去了,有人再挂上铁钩,再向另一边拉。就这样一上一下,一直不停歇。
工地上的活比在伙房里累多了,一天下来,回到工棚,衣服不脱,脚不洗,脸不洗,更不知道刷牙是什么,倒头就睡。时间长了,身上虱子虼蚤到处爬,也感觉不到。
头上都是虱子,哪有空抓啊,上厕所的时候,抓一会,吃饭休息的时候,互相抓一抓头上的虱子。怎么讲卫生?根本没法讲。也就是吃饭的时候,舀出一点开水来,稍微洗一洗手。干净,上哪里洗干净去?就是滴几滴水,湿乎湿乎,把手上的土擦一擦,别把沙粒吃进肚子里去就行了。
你说不吃沙子也不可能,怎么回事?没有碗,拿一只碗不小心掉地上摔坏了,也没人拿。一人一个水瓢,把上钻一个眼,把一双筷子栓上面。吃饭的时候,拿着水瓢,围成一圈,送饭的人呢,站在当中,按顺序给每一个人盛开水或者稀饭,另一个人发饼子。一个人四个,够不够就那些。没有菜,偶尔弄几棵白菜放上豆饼煮一煮,那算是吃山珍海味了。很多时候,都是把豆饼或者一点蔬菜馋进饼子里,算是菜饭混在一起吃了。
吃完了饭,就把水瓢扣在地上去干活,回来用的时候翻过来。还洗一洗,刷一刷,拿什么洗?拿什么刷?都累成那样,也没有人没事干到处找水井涮碗筷。怎么不拿碗?也有拿的,没几天就摔碎了。一天到晚不睡觉,都困得干活都半醒半睡的,拉着绳子就睡着了,咣当摔地上了,摔醒了站起来继续拉。吃饭的时候,拿着碗睡着了,碗咔嚓掉地上摔碎了。也没有人拿碗了,一个小水瓢,掉在地上摔不坏,拿在手里还轻快,丢了、坏了,也不可惜,反正家里都有几个。每家都有葫芦架,不缺那东西。
你说,怎么讲卫生?没法讲卫生,条件不行,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也奇怪,不讲卫生归不讲卫生,吃的也不好,可就是没几个得病的。除了累、饿,没有其他病。
许家崖水库还能吃饱,到了1960年,打石岚水库的时候就吃不饱了。
没有菜,把豆饼泡一泡,掺在烂瓜干粉里,捏成窝窝头。没人每顿四个小窝头。皮薄,眼大,看上去不小,两口就吃光了。有的人舍不得吃,吃三个或两个,留下一两个攒着。没地方放,就藏在蒲草底下。指挥部领导发现了,派人抬着筐到处搜,搜到都没收了。还是藏,都想着家里的小孩啊,大人在工地打水库,小孩子在家跟着老人和妇女,老人和妇女到底没多少能力啊,弄不到吃的,很多孩子饿死了。
我们村吴老六家,爸爸、妈妈没能耐,别人到处扒树皮、挖草根,他们不知道去弄,四个孩子饿死了俩。穷到什么程度?一个月一两油票,攒了一年的油票没钱买,送人了,跟别人说,油票留着也没钱买,给你们吧。一年啊,一两油不吃,身体能好吗?一有病就完。那时候的人啊,也就是一把骨头挑着一个头,说不上那一霎就倒下了。
附近的村民都很可怜,没得吃。我们泡豆饼的水,不让我们倒掉,村民都等在那里,说端回家煮菜汤喝。有一次,上级给了一批树叶子鱼(带鱼),一捆一捆的,有的上面还爬满了蛆。伙房派人用水洗干净,家什不够用,就去借房东的大泥盆用。洗树叶子鱼的水,房东也要,说带回去,放郭里烧开,放进去一些瓜干面粉,等冷却了,就成了像果冻一样的东西,他们留着当菜吃。
打夹脖岭水库的时候,每顿四个窝头,一勺水草渣豆腐。水草(土语:渣菜)发醒,放了一点豆饼煮,很难吃,可也得吃啊,不吃饿啊。
生了病,也不回家,在工棚里休息一下,吃饭的时候还得去工地。不去工地没饭吃啊,伙房在工地上,送饭的送到工地上,不去工地就得饿死。那时候的人,没白没黑、拼死拼活地干,不就为了填饱肚子吗?
到现在,我见了要饭的,傻子,疯子,都给他们弄点吃的。我知道挨饿的滋味啊,知道穷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那时我们家也穷,虽然比吴老六家好点,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石岚水库工地干活,就一双旧布鞋。那么重的活,天天不停歇,没几天,鞋就坏了,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我找了一块红布缠上,接着干。没用一天,红布又磨坏了,干脆,把鞋脱了,赤脚干。初春天冷啊,水里上着冻,那时年轻啊,也不觉着冷。干呗。
俺一直住着一间小草房,都两个孩子了,还住在那里。那么小的一间房子,打地铺都没地方。就一张小床,大儿子每夜都掉床底下两三回,夜夜摔得娃娃哭。没办法啊,哭了哄一哄,再睡一会。
穿衣服,更没得穿。我结婚的时候俺大嫂子给做了一条红裤子,补了七个补丁,照样穿。搁在现在,没有补丁,不时髦都不穿了。
哎,现在的日子,谁能想到?俺太满足了。
十姊妹能干在全县是出了名的,据说外县有困难也调你们打支援?
黄殿秀:是。开始在县内。从许家崖去稻港,从稻港去石岚,从石岚到夹脖岭,最后去了跋山水库。每次都是干完最艰苦的工程就走。去跋山水库,那是那里的工程遇到了阻碍,几乎干不下去了,调我们去攻坚的。
去跋山水库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春天,记得树没有叶子,草也不多。
是从石岚水库走的。听说跋山水库工程吃紧,要调动胡阳常胜团去大支援,这样的事当然离不开我们十姊妹,我们是步行者去的,我们前头扛着红旗走,后面敲着锣鼓家什欢送。你说俺对象送没送?送了。我要去跋山水库了,他来了,说了句:走了?我说:走了。就这么走了。
哭哭啼啼?哈哈,哪有那些事啊。好像没什么事似的,心里只想着干活,哪有心思想别的?
我们几天走到的?好像是三天吧。第一天在诸满一所学校住的,第二天中午在青坨吃的午饭,晚上又住的学校。住的床铺是上下两层的那种(架子床),我们没见过啊,都当景致了,上去下来地嬉闹了大半宿。第三天午饭后到了跋山水库工地。
去了就开始干活。干什么活?什么活都干。推车子,拉车,抬筐,打夯,什么都干。数我们夯打得好。高夯过人头,我们在夯下面来回窜,把他们都镇了。
常胜团三千人,到哪里都打胜仗,去哪里都是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去,就是为了大坝合拢工程。
我们是过了年去的,麦子杨花时回来的。
要说想的人呢,我最想念周成美。除了去世的三个,其他人我们经常见,前不久还见过一次,那是县妇联领导搞活动,让我们姊妹见过一次面。只有周成美,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见过她。周成美也当过女子打夯队的队长,在十姊妹中属于最能干的一个。她很早就入党了,觉悟很高,我们年龄小的有什么事不是找袁春莲就是找她,她和袁春莲就是我们十姊妹的主心骨。这么多年不见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第七集周成美的思乡泪
郁郁葱葱的森林,一条弯曲的小路,一个女人的背影逐渐远去。
在十姊妹当中,被提及最多的就是周成美。那周成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打开百度一搜,居然有她的消息:周成美(1940—1985)女。费县姜庄湖村人。1959年春,她结婚不满一个月即参加了修建许家崖水库的施工,并发起组织女子打夯队,曾任队长。她积极完成了指挥部交给的各项任务。1960年2月被评为省农业建设积极分子。同年,以她为首的打夯队被全国妇联誉为“钢铁十姊妹”。
经了解,周成美是十姊妹当中最早入党的一个人,她在修水库前大炼钢铁运动中,就做出了突出成绩,曾经和王光兰一起,被编成快板书巡回演出。她也是第一个名字被登上报纸的一个人,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事迹就是她做的。
那是稻岗水库工程胜利竣工以后,水利大军又浩浩荡荡地奔赴石岚水库工地。十姊妹集体写了决心书,保证学习“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精神,完不成石岚水库工程绝不回家。1959年11月7日下午一点钟,治水大军进入胡阳公社境地,一到姜庄湖村,欢迎的人群站满街道。周成美的母亲从欢迎的人群中走出来,一把抓住周成美的胳膊,又激动又亲切地说:“孩子,你可回来了,快家去歇下脚吧!”周成美笑着了看慈祥的母亲,摸了摸老人家的手,坚定地说:“娘,我这不能家走,等修完了石岚水库再来看您老人家。”老人松开了手说:“好!你走吧。”母女俩会意地笑了。走到石贵岭村的东头,黄殿秀也碰上了她的父亲,她便老远招手说:“爷,我上石岚啦。”老人以赞扬的眼光送别了她们。
周成美曾经是水利战线上一名战将,修水库结束以后,远嫁东北移民,几十年过去了,这个当年风华正茂的女青年,现在生活的怎么样呢?
汽车,高速公路,东北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一座标准的东北瓦房,得到通知的周成美的儿子早早地等在了大门口。见到远方家乡的客人,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激动万分。
笔者说:大叔,今天我们是专程来看望您母亲的。
周成美儿子痛哭流涕。
稍事调整,周成美儿子终于平复下了心态,说:你们来晚了,我母亲几年前就去世了。
简朴的室内摆设,周成美儿子满脸泪痕的脸。
笔者说:老人家不在了,您能聊一聊您母亲修完水库以后的生活吗?他曾经和你们聊起过打水库的事吗?
周成美的儿子说:她只说过,打水库太苦了,都是为了子孙后代,苦也值了。只是那时候家庭条件不好,天天为了吃穿操劳,也没有唠嗑的时间。母亲因为积劳成疾,浑身都是病,年岁不大就去世了。
美丽的东北大平原一望无际,一片片的庄稼生机盎然。
采访回来的路上,我们眼前一直闪现着周成美照片上那灿烂的笑容。尽管她们当初付出那么多,可她们无怨无悔。在她们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国妇女身上特有的优良品质在闪闪发光。
回到费县,我们把在东北见到周成美儿子的情况向她做了介绍。袁春莲看到采访周成美儿子的录像,想起了早已故去的姐妹,不由自主地泪流面面。
袁春莲抹着眼泪说:周成美那么早得病死了,都是打水库时留下的病根啊,要不是那时候那么艰苦,她又那么要强,身上咋有那么多病啊。哎,周成美也算是幸运的,我们都算幸运的,比起那些死在水库上的年轻人,我们都算是幸运的啊。
笔者说:当年修水库时也出事故死过人?
袁春莲说:干什么不死人?只是有几个小姐妹死得有些不应该啊······
第八集烈火中的青春
一条大河、一个窝棚、洪水冲走了窝棚、人在水中挣扎。
任何工程都有危险,都有流血牺牲。在水利战役中,也出现过很多意外。许家崖水库工地就出现一次水冲事故。
那是一天早上,一夜细雨,并没有惊动疲惫的民工,他们各自在窝棚里呼呼大睡。上游一股洪水悄然而至,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一个工棚搭建在河边,随着洪水的到来,窝棚、窝棚里睡熟的民工和窝棚里外所有行李、工具全都被冲走了。
袁春莲:那次水淹事件损失不大,没有人命。被冲走的几个人是日照来打支援的,水性好,被水呛醒了,又游上岸来了。只是损失了一些工具和物品。俺去跋山水库打支援的时候,听说那里出过一次走火(失火)事故,烧死了好几个小姑娘。
袁春莲说的那次事件,是一次很严重的非常悲惨的一次事故。是跋山水库建设史上永难忘记的时刻灼痛人心的事故。
窝棚。熟睡的女孩。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劳作了一天的民工,吃过晚饭后全都像一群抽去脊梁的青蛙似的躺在窝棚里睡着了。
民工的窝棚低矮而狭窄。里面没有床铺,没有家具。山上的茅草铺在地上,就成了床铺。没有褥子,三两个人合盖一床小薄被。寒风透过草棚缝隙吹进来,刺骨寒冷,人们只好把身上的棉袄和棉裤脱下来盖在身上保暖。
有几个女孩住在一间窝棚里,由于是在野外,寒风一吹,窝棚外往往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几个胆小的女孩只好夜里睡着觉也要点亮一盏油灯。
到了半夜,一阵风吹来,油灯的火苗被吹到窝棚上的草叶上。干燥的冬季,窝棚里的草叶一点就着。
窝棚被大火淹没。有人喊:失火了,快来救火啊。
附近窝棚里跑出来一群男人,他们有的那着工具有的提着水桶。一个人在喊:里面是不是有人?
窝棚内浓烟滚滚。一个女孩醒了,呛得咳嗽。她边咳嗽边大喊:失火了,失火了,快跑啊。
女孩一个个惊醒,纷纷跑了出去。
女孩赤身裸体冲出来,眼睛和男人的眼睛撞在一起,低下头看了看身上,转身冲进了火场。
主持人:女孩被疲倦拽进了梦乡,窝棚着火了都没人发现。等到附近窝棚里的人发现了火光,带着水桶来救火时,那些女孩才被惊醒,惊慌事做地跑了出来。
当时人们生活条件都不好,一人身上只不过一件棉袄和棉裤,根本没有什么内衣。而女孩身上的棉袄和棉裤都被脱下里盖在了身上,她们跑出来的时候全部是赤裸裸的。
女孩们看到自己赤身裸体站在一群救火的男人面前,如同失去贞操似的无地自容。她们似乎没有迟疑,又转身跑进了火海之中。
等人们浇灭大火去救人的时候,去发现那几个女孩已亡。人们落泪的同时对几个女孩的作为有些不解,可你们那里知道,沂蒙山女人自古勤劳善良,对于贞洁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她们宁愿被烈火烧死,也不愿丢掉自己的贞洁。
这就是沂蒙山女人,一群伟大的女性,一群勇敢的女性,一群善良而纯洁的女性,在她们身上,一种无私无畏、壮怀激烈的精神在流淌。她们可以为了国家的召唤前赴后继,可以为了后代的幸福忍受苦难,但对于自己,却是那样的苛刻,宁愿去死,也不让自己蒙受耻辱。
袁春莲脸色凝重。
为了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让淮河沿岸的老百姓不再受灾,不再忍饥挨饿、颠沛流离,八百里沂蒙,几百万民工,勒紧裤腰带,战斗在水利战场上,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壮美诗篇。
钢铁十姊妹这样的群体值得歌颂,他们的奉献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但还有一群沂蒙山人,他们的贡献不容忽视,那就是几十万移民大军。在国家没出一分钱的情况下,这些人为了国家的利益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现在在哪里?
第九集库区移民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临沂地区因修建水库而被迫移民70多万。这些移民最终有四种去向:一是异地安置。这些人大部分去了东三省;
二是当地安置。通过投亲靠友或者政府协调,安置到本县区其他乡镇;
三是就地安置。把本来在库底的村搬迁到水库四周山上本村的土地上。
四是回迁安置。那些背井离乡的移民难耐思乡之苦又返回原村。
费城街道新刘庄村村貌:成排的楼房,干净的街道,花团锦簇,一派新农村气象
这是一个移民村,属于就地安置的一个村。修许家崖水库的时候,埠下村全村被淹没在水库底下。
埠下村是个大村,当初费县县衙曾经设在埠下村,后来才搬到今天的费县城。
埠下村是很早的费县经济政治中心,这样的一个地方需要全体搬迁,那些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几百年的村民难免故土难移。但为了国家利益,埠下村向千百个搬迁村一样,服从国家安置,搬迁到异乡。有的搬迁到外省,有的投亲靠友去了外县,有的被安置在本县探沂镇,只有少部分,自愿搬迁到山岭薄地上,继续留在家乡。新刘庄大部分村民,就是埠下村移民的后代。那么,这些留在本地的移民,现在生活怎么样了呢?
村民甲:现在叫新刘庄村了,不叫埠下了。因为原来的村叫小刘庄,我们都是埠下搬上来的,和小刘庄组成了一个新村,就这么起的村名。
村民乙:听我父亲说,刚搬上来的时候没有地种,就在山坡上开荒。根本吃不上。
村民丙:现在的日子好了,谁能想到呢?你看,房子都是二层楼,吃的穿的用的,要什么有什么。上级对库区移民有政策,路修了,水通了,每年还给补助,生活真的比蜜甜。哈哈。
主持人:现在我们在探沂镇,这里有埠下村当地安置的村民后代,现在听一听他们生活的怎么样?
村民甲:刚搬来时不习惯,和当地老百姓融合不到一块去。有时也有矛盾,纠纷不断,也打架。后来慢慢好了。
村民乙:有跑回去的。过不惯,故土难离,就跑回去了。没地方住,就在山坡上搭个小窝棚住。
村民丙:也有跑到别的地方去的。反正什么办法都使,想什么法的都有。那时候也都是过一天算一天,谁想到能过上今天这么好的日子?
村民丁:咱沂蒙山人都听党的话,让搬走就搬走了。
在采访路上,我们遇到了库区移民、现在住在大连市的姬光焕,听他讲一讲他的经历。
姬光焕:(面色凝重,很久)提起当年遭的那些罪啊,死的味都有啊。
我是大田庄乡姬家庄人。上冶水库修完后,我们村的好地几乎全淹了,全家人只能靠几亩山岭薄地度日。穷啊,吃都吃不上,吃不饱肚子心情能好吗?经常闹仗啊。我看实在过不下去了,带着老婆孩子下了东北。
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日难啊,到了东北,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去哪里。过了一阵子盲流日子,那里的气候也不好,咱适应不了,还是回家吧。我们没有钱,一路要饭向关里走,走到大连,感觉这里人不错,气候也和咱那里差不多,就在那里住下了。开始就是要饭。苦了孩子他妈了,整天带着大闺女出去讨饭。我呢,跟着菜农种地,挣点吃的。过了几年,我也租了几亩地种菜。慢慢积攒了一些钱,买了人家一所破房子,就算安顿下来了。村民都很好,可怜俺,不赶俺们走,后来还把户给落下了。就这样,我们全家就住在这里了。现在大儿子和妻子都去世了,埋在了这里。四个闺女和一个孙女,都在大连。
你说享受没享受库区移民政策?没有,我们是自己迁走的,不是国家安置的,表上没有俺们的名字。再说了,现在生活都好了,国家又那么照顾我们这些老人,还要什么移民安置政策?不给国家添麻烦了。
主持人:这就是沂蒙山人,无论他们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都自己默默承受,从来不会给国家添麻烦。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沂蒙山人淳朴、善良、隐忍、无私的优秀品质。这种品质,是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的精神灵魂和文化积淀。这种品质,在我们接下来的一次意外发现中,呈现得更加完美。
第十集意外
水库,一家人,袁春莲和儿子的特写。
在采访快要结束的时候,记者发现了一个问题。俗话说:子随母相。可记者看到,袁春莲儿子的长相一点不像母亲。带着疑问,我们悄悄把袁春莲叫到一僻静之处,细问究竟。
巍巍青山。笔者、袁春莲。
袁春莲:(左顾右盼后轻声说)儿子和两个女儿,都不是亲生的。到这个年龄了,我也不怕了。再说孩子们从很小都知道,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了。儿子、闺女也都不怕别人说。别看不是我亲生的,他们对我孝顺上,比那些亲生的都强。
笔者:您当时那么年轻,咋不自己生,保养别人家的孩子呢?
袁春莲:(呵呵苦笑了两声)凡是女人,谁不喜欢当母亲?我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啊,我也想当一个母亲啊,可做不了啊。在当年战天斗地的水利战场上,残酷的环境和繁重的劳动,损坏了我们的肌体,有的腰累弯了,有的腿受伤了,有的脚趾冻掉了。我由于当时在月经期坚持站在冰冷的泥水里清淤,糟蹋了身体,留下终身残疾,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笔者:(声音低低试探着问)大娘,那,您方便讲一讲孩子们的事吗?
袁春莲沉痛的表情。她眼望着远山,顿了很久才慢慢讲述。
袁春莲:对于这几个孩子怎么来的,说起来都不容易。
婆婆和丈夫对我一直挺好,我生与不生,都不说什么。有些村民就不行了,结婚三年不生育,丈夫就会骂:养你干什么?还不如养头猪。俺婆婆和丈夫心眼好,一句伤我心的话都没说过。没说过归没说过,没有孩子,咱感觉对不住人家啊。公公51岁就去世了,我丈夫是独生子,没有哥哥、弟弟,也没有姐姐、妹妹,我再不生孩子,等我们老了,谁照顾我们呢?不行,我不生,也得抱养一个。
有人说,苏州孤儿院有不少遗弃的孩子,我去了,真抱回来一个,就是我大闺女。孩子抱回来了,喂养是个问题啊。不像现在,有奶粉、饼干,那时候哪里有啊。我婆婆有办法,她养了一只奶羊,用羊奶喂孩子。
那年秋天,我去县城看病,路上遇到一个妇女,挺着大肚子在路上走。我问她干什么去?她说看病去。我一看,肚子大了,后来知道是六个月了,很显了。她说不知道医院,我就说咱一块去吧。上了医院,我去检查,输卵管不通,我就跟医生商量,能不能让他做做工作,让那个女孩把孩子生了送给我。医生心眼好,女孩来检查的时候,说:怀孕了,六个月了。女孩低下头。医生问:结婚了吗?女孩:没有。有对象了吗?女孩:没有。医生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六个月了,不能流了,流产危险了。女孩几乎要哭了。我上前找她,叫到一边说:要不跟我走吧,我没生育,生下来我养着。女孩看样子也没别的办法了,跟着我走了。从临沂上百里路,我们是走着回来的。陪着女孩的那个妇女回家了,女孩在我们家住了下来,一直到生,都在我家里。年底,孩子生了,是个女孩,我抱回家养了起来,就是我的二女儿。我大女儿和二女儿是同一年出生的。
有了两个女儿,我也就放心了,不生就不生吧,有两个女儿养着也行了。后来儿子怎么来的呢?山西有个来山东蹲点的干部,我们在工作中认识了。交谈中,他知道了我的遭遇。有一次探家回来,他对我说,他家有个亲戚,刚生了一个儿子,由于家里孩子多,养不了,想送人,问我要不要。我一听,好事啊,咋不要呢?于是,我带上四十块钱,打了车票上了火车,来到了山西一个农村。
孩子身子很弱,看来那家人也真不打算养了。我喜滋滋地前去,要抱走,可抱出来了,干部的妻子不让抱走了,说她妻子辛苦生了孩子,身子弱得很,她要给别人,说别人答应给养月子钱。我着急啊,大老远地跑来,空着手回去怎么交代啊。我就说,你把孩子给我吧,回去后,我再给你寄四十块钱,作为养月子钱。
三说两说,总算把孩子抱出来了。那个干部知道是妻子贪财,同情我,对我说:抱着孩子快走吧。我怕她反悔追来,抱着孩子跑了。我没出过门啊,一出门就转向。孩子发烧,找不到医院。我心里一直在默默念叨:是儿不死,是财不散。念叨了几遍,遇到了一个妇女,她把我领到一个卫生所里。当时人太多了,都是来看病的。妇女大声说:大家帮帮忙,先给这个妇女的孩子看看吧。那里的人真不孬,先给俺看了。我问大夫:孩子还有救吗?大夫看了看说:没事。接着给打了一针。我又来到火车站,打了票上了火车,一直到家,都没再发烧。
儿子真听话,从小没让我操过心。
我有个好丈夫,有个好婆婆。俺三个孩子,都是婆婆养大的。有点细粮,都给孩子吃了。丈夫有时候对我说:你就弄一点白面饼子给尝尝是什么滋味啊。能给他尝吗?我说不行,你尝了,孩子吃什么?他总是笑笑,说,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俺婆婆也舍不得吃,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三个孩子了。有些时候,我也想让婆婆吃点好的,可她怎么都不吃。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每到炒了鸡蛋,我总是用筷子夹一点,说:娘,您尝一尝有盐味吗?婆婆也不吃,嗅一嗅,说:不用尝,有盐味。她怎么都不吃。
笔者:大娘,听说还有一个和你一样情况的,她是谁?
袁春莲:王光兰。她也没生育,抱养了一个女儿。她丈夫是个好人,对她很关心很体贴,一天不见就唠叨,现在两个人生活的可幸福了。话又说回来了,现在这个社会,哪有不幸福的?不缺吃不缺穿,国家不让出工不让出钱还给修路架桥还给钱,哪想到有今天的好日子?我是很满足。
笔者:大娘,儿子没因为您不是亲生母亲而不孝顺您?
袁春莲:亲生不亲生,到了咱沂蒙山这地儿,都变得一样了。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孝顺老的,他们能不孝顺吗?孝顺,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媳妇都孝顺,比亲生的还要孝顺。村里的人啊,都说我一辈子做好事,养的儿子、闺女都孝顺,他们都羡慕呐。要是村里评孝顺奖,俺儿子儿媳能拿第一名。
笔者:那,您平常什么活不用干了?
袁春莲:我身体还行,家务活什么的还能干,也光想干点,可儿子儿媳都不让我干,家务活我也就不干了。可我呢,干活干习惯了,闲着难受。吃饱喝足了没事干,我就去孙子的家,和两个重孙一起玩。两个重孙只要见到我,都远远地喊:老奶奶,老奶奶。听到他们喊老奶奶,我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高兴。俗话说:疼孙子,强起攒金子。疼重孙子,更没得说了······
烟波浩渺的水库水面在微风吹拂下掀起层层涟漪,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
白发苍苍的袁春莲转身,凝望远方,一个画面像鲜花一样次第开放:领导在指点江山,技术员在转动测距仪,民工急匆匆奔走在路上和工地上······
吃水不忘挖井人。今天的辛福生活,离不开当年老一辈沂蒙人的艰苦奋斗和无私奉献,希望子孙后代不要忘记老沂蒙人民的辛劳和付出,继续发扬广大新的沂蒙精神,为了国家的永远富强,为了千秋万代沂蒙儿女的幸福,保护环境,奋力拼搏,永远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