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花盛的头像

花盛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3/11
分享

梦里石门何曾锁

 微信图片_20220308103612.jpg

 

“秋日群花落,洮河独自流。故乡迁徙去,唯有满腔愁。”这是五年前的一个中秋假期,我回到老家时信手涂的鸦。多年来,每次回乡,都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经历。情感的河流,泛着记忆的浪花,溅湿归程和心灵,像无数星辰闪耀在心的天空,照亮我魂牵梦绕的家乡:石门。这个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临潭县东部一隅的地方,虽偏僻贫穷,群山环抱,却是安放我灵魂和肉身的归宿。

 

 

相传,久很久以前连绵不断的山崖阻挡了洮河,洮河淹没了许多和百姓,眼看河水继续上涨百姓即将遭受流离失所之苦。一天,来一白发长髯老者,自称木匠。他举起一把大斧,用力一劈,山石顿开但洮水依旧不畅,狮吼咆哮,波浪滔天,老者取出神鞭,向洮水连抽三鞭,又飞起用力一踩,洮水方温驯下来向东流去老者将鞋中土倒入峡口上方后,悄然离开。饱经洪水之苦的百姓,被拯救后欢欣鼓舞,然而老者却不知所踪,便在土丘修建一座庙,名为“三海龙王庙”。《孟子》里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鲁班心系百姓、造福天下的胸襟被后人传颂至今。后来,当地百姓称呼山老者为鲁班爷,鲁班山的传说在洮州大地绵延不绝百姓也从此过上了与世无争,安定祥和的乡村生活。

在老家也有大禹劈山之说,其意与鲁班劈山之说相似。据村里老人说,石门峡壁上留有一硕大脚印,就是当年鲁班或大禹留下的。我曾专门去找过,始终没有找见。但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家人常以鲁班劈山和大禹劈山的传说告诉后人无论身处何地,身居何职,始终要心怀百姓,造福百姓,方能受百姓爱戴。

相传,清康熙年间,康熙曾微服私访过岷县,沿洮河至临潭县羊沙乡的甘沟村。从武旗乘船过洮河,赐名“武旗官船”。到达石门口时,时至中午,见两座山峰高耸对峙,形若石门,一庙恰置山间,似一把金锁闪闪发光,赐名“石门金锁”。行至石门峡时,抬头见半山有一石洞,便攀援而上入洞,洞高两丈有余,洞顶有一股溪水滴落洞底有一巨,石上有一个小坑溪水恰落入石坑康熙饮用此水,顿觉清冽甘甜,沁人心脾赞不绝口。巨石旁有一树,树上结满果实,呈紫色,树荫处的果实则呈金色,小若黄豆。康熙命人采摘,尝过几颗后,赞叹道:果小肉满,清香脆甜,世间罕见。遂唤来不远处一放羊人,询问得知此洞为喇嘛洞,便赐名此树为喇嘛紫金树。小时候,我常去喇嘛洞玩,每去一次都会喝石坑里的水。我对滴水穿石的理解,就始于洞中喇嘛紫金树,俗名咯嘣儿树,所结果实叫咯嘣儿,其颜色由绿变黄,由黄变紫,成熟后,颜色亦由紫变黑,在老家众多野果中,备受大人小孩喜爱。喇嘛紫金树常年不阳光,依然春发芽,夏葱郁,秋结果,冬休眠。我至今难以理解它在石洞中是如何延续生命的,其顽强的生命力,超出我的想象。后来,喇嘛洞外树木不断被砍伐,唯此树因传说之故,逃过数次劫难而保留至今。

或许,正是人们对神话传说的敬畏使其更具告诫和教育意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无论神话传说是否荒诞,是否合乎常理,其终极目的是宣传普世价值,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教育引导人们向上、向善、向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神话传说不仅仅是一种文化记忆和文化传承,更是一种道德的延续,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和文化价值,在洮州乃至华夏大地远源流长,生生不息。

 

 

清代临潭籍诗人陈钟秀有一首诗《石门金锁》,曰:谁劈石门踞上游,边陲万古作襟喉;任它纵有千金锁,难禁洮河日夜流。陈钟秀,字辉山,号沧一老人,清贡生。祖籍临潭县陈旗乡(今王旗镇)梨园村,后居新城,曾任岷州学正等,著有《味雪诗存》四卷。这首诗里的石门,就是位于临潭县东部石门乡的石门峡,与卓尼县洮砚乡(今洮砚镇)毗邻。暂且无法考证《石门金锁》一诗是否为陈钟秀在经过石门时所作,但其正逢同治战乱,陈钟秀离开新城,前往岷州,其后创作了许多令后人传颂的诗作,《石门金锁》就是其中之一。

我专门查找过相关史料,也咨询过临潭相关史志专家,陈钟秀在客居岷州后是极有可能回过老家梨园的,也有可能沿洮河经过石门并创作了这首诗。站在洮河岸边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当年途经石门时的情景:微风习习,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老者,在洮河岸边缓步行走,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抬头仰望,神情忧郁凝重,眉宇间笼罩着战乱的烟云。而远离战乱、远离新城一隅的石门,却偏僻宁静,暂可小憩或安放灵魂。当他远远望见石门峡时,借景抒情,直抒胸臆,以一首七言绝句表达其生不逢时万千感慨管他有一千个金锁,也难以禁锢其远离纷繁战乱的决心和忧国忧民情怀当然,这仅仅是我的想象,陈钟秀是否去过石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时局战乱之际,依然笔耕不辍,用手中的笔反映当时的现实生活和民生疾苦,也以此抒发其个人命运和故土情怀,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也是值得我辈所学习的。两百年后的今天,当我每次回到家乡时,总会想起陈钟秀的这首诗。我试图以诗的名义沿着他的足迹,行走洮河沿岸时,已是物是人非,满心感慨。是的,当我们到了中年,经历了一些境遇之后,或许方能真正理解其诗中深藏的那份情感。

石门,因石门峡而得名,也因独居魅力的洮州八景之“石门金锁”而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到此游览,并为其留下了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清道光年间的赵维仁,是新城人,优贡生,著有《继园诗抄》四卷,其中有一首七言律诗《石门金锁》,曰:南望石门突兀高,生成金锁巩洮州。千寻绝壁分云窦,一线长流溅雪涛。虎豹当关形愈狂,风烟护月势犹豪。羡他入峡乘桴客,欸乃声中任着高。根据他在诗中注释“俗名石门口,在洮水之东北界,两山对峙,洮河流于中,地势最险要者,然亦无甚可观,余欲以西倾禹迹易之。”赵维仁的这首诗确是其在石门所作。“南望”说明其所处位置在石门峡下游,从下游向南望去,两扇石峰高耸入云,远处的小庙恰处于峡口中间,像一把金锁锁住要地,使洮州固若金汤。古以八尺为一寻,那么“千寻”就是八千尺,作者用夸张的手法,写出了陡峭高耸的两座山峰,它们将天空中的云刺出了洞,而山峰间奔涌的洮河源源不断,溅起大雪般的浪涛。他用形象的比喻,将两座险峻的山峰喻为身形张狂的虎豹守卫着石门关口,山下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护着冉冉升起的月亮,一派豪迈气势。当他看到当地人乘小木筏穿峡而过,摇船的歌声在逐浪中肆意高昂时,羡慕不已。陈钟秀与赵维仁诗中的石门金锁截然不同,前者直抒胸臆,后者细腻传神,想象极为丰富,将空间、动态、色彩、声音融为一体,犹如一幅风景秀美的山水画被徐徐打开,令人神往,流连忘返。正应了那句古话:“山之骨在石山之趣在水山之态在树山之精神在峭、在秀、在高有一于此方足著称事实上,当我们跨越崇山峻岭、险滩河谷时,也是在挑战自己,战胜自己,超越自己。那些跨过的山,趟过的水,跳过的沟,吃过的苦,终将构成我们更加坚韧的品格。

清乾隆癸酉年(公元1753)举人赵廷璋也曾作过一首《石门金锁》的同题诗,诗曰:绝壁双双立,清流辟一门。关深云影合,径险日华屯。野马连孤戍,寒鸦带远阍。华夷凭此险,锁钥镇边垣。虽然解放前期,关于石门金锁的诗词留存下来的并不多见,但石门金锁在洮州文人墨客心中的位置,不可或缺。它像一个灵动鲜活的词语,存活在洮州诸多古诗词中,亦像一滴热血,流淌在家乡人的血脉里。201910月,洮州诗词协会(今临潭县洮州诗词楹联学会)曾以专辑的形式推出《洮州诗词·石门专辑》,县内外众多诗词爱好者踊跃抒写,赞颂石门,歌咏石门,这也是截至目前有关抒写石门的诗词最为集中的一次展示和呈现。我欣然应允为此专辑作了序言:

石门一乡,山高水长。处临潭东路,濒洮水汤汤;飞彩虹之高桥,连洮砚之藏乡。东滨卓尼,南邻王旗,西接新城,北倚羊沙;或取道盘旋于山径后山坡,或适桥辑舟于水路洮河渡。凡陟松岭高冈,极目远眺,群山巍巍,林木茫茫。上有入云曲径,野花妖妖;下蜿蜒清波,蒹葭苍苍。洮阳八景之石门金锁,鬼斧神工,尽显雄秀风光。乡名得于斯,源远流长。观建置更迭,历经沧桑;人才辈出,大名远扬。民俗纯厚,耕读一方。庙会寓乐,百货盈场。生态新村,宇覆彩钢。户户喜气,人人眉扬。安居乐处,倾情谱写华章。

 

 

石门金锁,家乡人多以“石门峡xiᔓ峡”称呼。以石门峡为中心,洮河上游两边有两个比较大的村庄,一个是石门口村,属临潭县石门乡所辖,另一个是挖日沟村,属卓尼县洮砚乡所辖,两村均依而建,隔河相望。两村通过渡船往来,后于1975年修建了洮砚大桥。下游有园里、峡哇、杰拉、萨扎等村庄。因石门峡阻挡,下游的村庄几乎与世隔绝,素“世外桃源”的美称。为与石门口、洮砚取得联系,进行物资交流,购换生活用品,常以小木筏作为重要交通工具,但安全问题始终难以保障,时常有人因此失去生命。后又以骡马作为交通工具,但需翻山越岭,费时日,极为不便。大家商议决定在石门峡凿出一条路,直通石门口。在当时条件极其艰苦的情况下,无数人因凿路而流血牺牲,但他们仍没有放弃前赴后继。经过几年艰苦卓绝的努力,硬是在悬崖峭壁上凿出了一条小路,打开了通向外界的唯一道路。时至今日,我都觉得人类自从有了梦想,就有了道路,无数的梦想铺就了无数的道路,它们通向心灵,通向幸福,也通向未来

石门峡以险峻著称,凿出的路也是宽窄不一,平缓不一,曲直不一。有的路段可容两人并行,有的路段仅一人都难以行走,通过时需倍加小心,稍有不慎,掉下悬崖,坠入洮河,生还之希望极为渺茫;有的路段比较平坦,是穿越石门峡时中途可以歇息片刻的地方;有的路段非常陡峭,上时几乎靠爬,下时几乎;有的路段较直,但时有落石,若不慎易被砸伤;有的路段弯度极大,不留神,易踏空坠崖。虽上下游通了路,但因其路过于艰险,时有牲口和人坠崖事故发生,后又在此路基础上进行了拓宽。较于之前的路,虽然改善了不少,但外人若第一次走此路,仍是心惊胆战。用家乡话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走路。为便于记住不同路段的特点,家乡人为其起有不同的名字:石胡梯、老虎嘴、鬼见愁、苋蔴窝、蛇倒退、鸟见愁等。

父亲,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爷爷去园里背炭,不慎掉入洮河,后来全村人沿河去找,但始终没有找到爷爷的踪影,只在洮河下游的沙滩上,找到了一只鞋。相对于这条路而言,对面山崖上的路就好走多了,那是五十年代“引洮工程”时所修,实际上当初是修一条水渠,后因多种原因被迫停工,那条未竣工的水渠就成了现在的路。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大姨嫁于下游的峡哇村。那时我们弟兄三人常去看大姨,每次过峡尼时,总是两腿打颤,不寒而栗。山峰上松涛阵阵,总觉有妖魔鬼怪出没;谷底波浪滔天,震耳欲聋,总觉有食人巨蟒出水;路上路下均为悬崖峭壁,总觉有凶猛异兽来袭……后来走得次数多了,便不再提心吊胆。但若要一个人单独行走,尤其是夜晚,心里还是恐惧万分,应了老人们说的那句话:“黑了过峡尼,犹过鬼门关。”

家乡曾有花儿唱道:

:红细柳的一仗杈,你石门峡里来过啦,没来过了来一挂。

:红细柳的一杖杈,我给你说个实话咋,过个峡尼不算啥。

:石头儿打着浪上了,相上尼么相不上,过了峡尼再商量。

:石头儿打着浪上了,在峡尼把你遇上了,单单遇着相上了。

:柏木改了白板了,托爱你着心展了,你不来是心坦了。

:柏木改了白板了,不想来是心软了,豁出命着飞展了。

据说,当时峡尼路刚修通后,不少媒人介绍上下游村里青年男女认识,却大都因路途艰险无缘连理。后来,不少男女便以过峡尼路考验双方的真心。当然,这里有其传说的因素存在,但无论是路段名称,还是花儿,道路之艰险可见一斑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在家乡人心中,石门金锁不仅仅是一处景色,更是一种精神寄托和文化象征。

石门一沟,地处大山深处,沟壑纵横,群山僻壤,属典型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之地。但家乡人的奋斗精神始终如一,逢山凿路,遇水架桥,历经数代人勤耕不辍,创造出了幸福的生活。石门走向外界,必经之路就是翻越后山坡,这也是至今阻挡石门发展的一道“障碍”。家乡人常说“没良心的后山坡,一晚夕愁着睡不着。”那时候,物资匮乏,人们晚饭后就开始装木炭、扫帚、簸箕、背篼、筛子等自己生产的生活用品和农具,等收拾好已经深夜了。他们几口青稞面窝窝头,喝几口水,赶着驴、骡子和马出发了,牲口主要驮一些重的物件,轻一些的人们自己背着。

一路马不停蹄,到了后山坡不得不歇息几次。有时候几个人一块拣点干柴生堆火,烤烤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服,说是衣服,其实就是麻布衫。有时候,驴、骡子和马会突然吼叫,吓得人们赶紧穿上麻布衫四处寻查。夜色漆黑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他们打着火把守着牲口歇息。有月亮的时候,才知道,牲口吼叫是因为看到了狼,狼在后山坡出没。有时候,水壶里的水喝完了,实在忍受不了,就找牛蹄印里那一点脏水浇灭嗓子里的火。遇到下雨天,山路陡峭湿滑,一不小心就人仰马翻,也有牲口滚下山坡摔死。就这样,一路艰难地行走,天亮才到达新城营。

新城营是每月农历初一、十一、二十一的一个集贸交易。古时,这里有战士安营扎寨,守护洮州城,每到营的时候便开放,四面八方的父老乡亲们来到城里向士兵们卖自己生产的物资,久而久之,就有了营,集市。

每到这个时间,人们便去赶营。在营上找个地方,一边歇息啃点干粮,一边等待顾客到来。完货物,又逛营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后又赶着牲口回家,直到星星缀满天空,人们才陆陆续续回到家里,顾不得吃饭,一头栽倒在暖烘烘的土炕上呼呼大睡。

由于长期要赶营换一些生活必需品,又要翻越“没良心”的后山坡,来回走一百多里路,新城以上的西路人称石门、陈旗一带人为“东路长干腿”我想,好像一种戏谑,但其实是对家乡人坚忍不拔精神的敬佩和认可,我暂且称其为“石门精神”。

这种精神从老一辈求学者身上亦深有体现。清代后期石门乡鸦儿山人祝昌龄,在洮州鲜为人知。据史料记载,他自幼聪慧过人,十二岁应童子试,即入黉,为岁贡生。后曾游学沪上,拜晚清进士、田园诗人黄锡朋为师。祝昌龄一生致力于学问,课教弟子,培养人才,备受尊敬。清同治间举人李泰阶曾有诗赠他:负笈相从幸有人,回头应念束修身。青衿城阙喧斜日,红杏天坛感暮春。北去征鸿犹恋影,东来沧海易生尘。崆峒原是归根地,风月还期一再亲。特别是山东李汉生赠诗里那句衣裳犹留关塞尘,桥边早进先生履。”更体现了祝昌龄的求学精神。他的故事至今在家乡流传着,老人们称其为祝老爷,足见家乡人对其深深的敬仰之情。书山有路,学海无涯,老人们常以此激励后人,在读书、学习、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勤奋刻苦,永不言弃。如今,家乡求学、工作、经商之人逐年增加,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人文精神的传承和发展。

 

 

石门虽因偏僻闭塞,物质匮乏,老百姓却始终以自己特有的民俗活动丰富着贫瘠土地上的精神生活。从过年走社火到各种庙会,一路斑斓,一路缤纷,抒发着大山深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石门一沟,几乎各村都有自己的社火队,其节目形式多样,内容丰富。有纸马舞、踩高跷、舞狮子、耍火棍、吼秦腔、唱迷糊、扭秧歌……过年期间,举行走社火活动,每个社火队穿村走巷,交流表演,相互拜年祈福。随着社会的发展,走社火已越来越少,新的表演形式逐渐替代传统社火,传统社火也濒临消失。相对社火而言,石门庙会不是每个村都有,且大都在每年农历四月到七月之间。虽然庙会少,却也在过去极大地满足了家乡人的文化需求。比如四月八石拉路庙会、五月十五观园庙会、五月十六三旦沟歇马店庙会、五月十六大桥关庵庙会、五月十六罗卜沟庙会、六月六大河桥文昌宫庙会、六月六太儿滩庙会、六月十五草山庙会、七月十二占旗山庙会等等。家乡人从过完年后,趁农闲时节就赶庙会。如今,保留下来的庙会不过四五个,其他都因诸多客观因素而名存实亡。

在石门,最大的庙会当属七月十二占旗山庙会(今梁家坡庙会)。据经卷记载,此庙会始于汉武帝元狩二年,人们为怀念佑国佑民的平天仙姑而建庙,名日“仙姑庙”,寄托人们对平天仙姑的敬仰和感激之情。光绪末年,因当时政局动乱,仙姑庙一度遭到破坏和毁灭,许多珍贵资料流失。一直到80年代末期,在政府及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下,仙姑庙才得以重建,并于每年农历七月十二日至十五日举办庆典盛会,即现在的七月十二梁家坡庙会,它带动了当地的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

小时候,我们特别盼望庙会,可以穿新衣服,父母亲也会给一些盘缠,尽管很少,只有几毛钱到几块钱不等,但很满足。庙会上有秦腔演出、马戏团、花儿对唱、录像厅、吃穿用度的小地摊。

最吸引我们的就是马戏团的表演和录像。那时,看一场马戏团表演收一块钱,看一场录像收五毛钱。我们省下买糖果瓜子的钱,看马戏表演和录像,看完一场又想看第二场, 但我们的盘缠极其有限,没钱交了就被赶出来。那时的录像厅很简陋,实际上就是临时租用村民家里的草房或柴房,有的在帐篷里,但大家不在乎地方,每场录像播放时都挤得满满的。里面摆设也很简单,一台黑白电视机、台录像机、一个大喇叭,空地上放着排排陈旧的长条木凳子

每次庙会结束了,我们的快乐却刚刚开始,大家沉漫在其中,仿着戏台上、马戏团、录像里的人物,经常玩得忘了回家,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很久,直到现在,有些画面依然历历在目。几年后,马戏团变成了杂技团,录像厅变成了舞厅。再后来,马戏团和杂技团都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舞厅也消失了,取代之的是歌舞团和游戏厅,但这些都随着时代的发展渐渐消失了,唯没有消失的是大家对庙会一如既往的情怀。

仙姑庙作为当地文化的象征,来自各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要去参观。仙姑庙坐落在半山上,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说说笑笑,攀援而上。仙姑庙的建筑宏伟、壮现,周围绿树掩映,鸟儿啾,派人与自然、古建筑与现代文明的和谐图景。临潭县新城镇扁都人李英俊曾写过梁家坡庙会的诗,其一:我访仙女身世踪,人言修炼黎母宫。保佑骠骑霍去病,大破匈奴立有宫。其二:溢彩流香帐棚街,今比昔盛情满怀。元君庙前人蜂涌,为取娘娘绣花鞋。

从仙姑庙俯瞰,庙会上人真不少,男女老少,有乘车的,有骑摩托车的,有步行的。一度清静的村道,一下子热闹非凡。远远望去,村道像条人的河流,那么多花花绿绿的浪花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平时一两分钟就可以从村这头走到村那头,此时却摩肩接踵,需要花半个多小时才能走到尽头。山上和路边河道的树荫下也坐满了人,可谓人山人海。

仙姑庙正对的山脚下,是座戏台,台上正表演着传统的秦剧目,演员们粗犷豪放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戏院里坐满了戏台两边的大红圆柱上贴着一副对联:“我来虚事指点实事你去演古人提醒今人”,台上的演员们演得栩栩如生,台下观众看得如痴如。从戏目不转睛的眼神里,到了家乡人对精神文化生活的渴盼,是那么急切而真实

庙会上,除了参观仙姑庙、祈福、看戏之外,也有商贸活动。来自各地的商贩汇成一个庞大的交易市场,服装店、家用电器、水果蔬菜、日用百货,各种物资应有尽有,人们拥挤在店铺前,抢购看自己需要的物品。物资交流活动极大地满足了家乡人的物资需求,也繁荣了家乡的经济发展。

各种小吃摊和临时搭建的饭馆里坐满了人,有的饭馆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远处的树荫下,也挤满了人,趁乘凉之际,不约面同地唱起了洮州花儿,一曲曲花儿此起彼伏,那么动听,那么热闹。人们正是用洮州花儿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式,倾诉着对爱的渴望,表达着对美好生活的赞美和向往之情。

这样热闹祥和的气氛要持续三天,在这三天里,人们尽情而忘我地逛着,乐此不疲,享受着一年一度的庙会所带来的快乐,而庙会也为我们展示着一幅乡村和谐的人文图景。从过去人们对古人的怀念和敬仰,到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和憧憬;从传统的宗教文化活动到汲取古人佑国佑民、勤劳质朴、自强不息的精神,庙会正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改变着人们的思想和生活。同时,当地的人们也借庙会之际,卸下一年来沉重的劳动负担,尽情地娱乐,尽情地享受着精神文化大餐。

庙会结束之后,当地的农民们又投入到忙碌的农活中,茶余饭后仍不忘给大家侃侃自己在庙会上的所见所闻。从他们自豪的言辞间可以看出,庙会给他们带来的收获是巨大的,那种喜悦是现代文明所无法替代的。

 

 

石门峡前方不远处有一烈士墓,上小学时,每年的清明节老师都要组织我们去扫墓,缅怀先烈。

据史料载,1936814日,红四方面军先头部队到达临潭县新城。受到当地百姓的欢迎。819日,宣布临潭县苏维埃政府成立。几天后,驻守在新城的红军指挥部派出周干民和抗日义勇军大队长范云山等十多人,前往石门、陈旗等乡进行民兵集训等工作。就在他们到达石门口当天,部分民兵已集中在石门口。当时将东路民团编了五个中队,石门沟为一中队,河阴五寨(磨沟至唐旗)为二中队,河阳五寨(占旗至小弯八)为三、四中队,马旗沟为五中队,共约500多人。各中队长从队员中指定,每个中队各派名党代表。那天晚上周部长和范云山等人住在尕桥下豆庙个子家。随从的五名红军政工人员住在大坡尼孙辅臣家。凌展二时左右,村外传来几声枪响。原来是河阳分队长马切刀把(绰号)其人思想反动,红军进驻石门口后,他暗中煽动部下,买通几个亡命徒,就在周干民等到达石门口的当天晚上叛变,匪徒们手持斧头大刀冲进孙辅臣家,将正在熟睡的王约和等红军政工人员全部杀害,并抢走了所有的枪支弹药。周干民等人听到枪声后,立即登上房顶,打了几枪后,因深夜情况不明未敢持久,范云山趁黑夜带出石门口,沿洮河口而上,经王家坟、上王清到达红军驻地新城扁都。第二天早晨,各路民团因听到红军政工人员被杀的消息后,大队长范云山又不在,就纷纷散伙。中午时分,从马旗沟出来一支红军队伍,在多方查找下,得知杀害红军的凶手躲藏在喇嘛洞里只有一条十分险峻的蜿蜒小路,易守难攻。叛匪依仗天险隘口,顽守抵抗,红军数次进攻均未攻克。后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留下一个排的兵力作佯攻,其余部队从鸭儿山绕道爬上山顶,用绳索吊下。叛匪梦想不到从他们的身背后响起了猛烈的枪声,叛匪一时大乱,红军直入匪巢,当即抓住了部分凶手,便押着凶手回到了新城。这就是当时震惊家乡的石门口事件。

五位烈士遗体,由家乡群众协助红军埋葬于庄外大路旁的荒地。甘肃解放后,为追念先烈战士,重新安葬了五位烈士,并立有一墓碑:

 

石门中国工农红军烈士墓碑记

 

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北上抗日之中国工农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于一九三六年胜利到达临潭。八月既望,全军北上。地方反动匪徒趁大军移动,蜂起骚扰。适有红军五战士未随队前进,越日,持枪而至三区四乡石门沟。其时,地方混乱,情况复杂,全县民团蜂起骚动,在反动政府领导之下,追杀我红军战士王约和等五位同志于石门沟地。一九四九年,甘肃解放,为追念先烈战士,群众在人民政府领导之下,查究杀害红军战士之祸首为张凤翔、徐林哥(现已死)、徐羊年成、徐兔年喜、董正汉、王吉善反动民团分别判处徒刑。今全国解放,人民翻身,为人民牺牲的先烈战士焉能坟墓湮没于荒烟蔓草间?今除将五位先烈灵柩重新安葬外,并将其被害始末刻之于石,以志不朽。

公元一九五一年十一月

 

据《洮州的红色记忆》一书载此碑为红色砂岩质,系伞状帽身一体碑。左右两侧及顶部为云纹线饰。通高92厘米,宽40厘米,厚12厘米。文字2厘米见方。正文共10行,满行28字,每字1.5厘米见方,楷书。

 2008年因修建九甸峡水电站,此烈士墓被淹。移民搬迁前,父亲和村里其他几位老人欲将烈士墓迁至库区外,但限于人力,遂取五烈士墓土,葬于淹没区外一平地,并立碑以示后人铭记。2013年清明节前夕,此墓土迁至临潭县烈士陵园。

陇西陈宗周(1914.5-1991.3)于1947年任临潭县长期间曾写过一首诗《访石门》:鬼斧神工劈石门,秋风拂马到山村。逢人惯说长征事,箪食壶浆细柳屯。虽然五位烈士,仅王约和留有姓名,其余四烈士姓名不详,但他们为人民解放事业牺牲的英雄故事,永远铭记在家乡的每个人心中,他们的奉献精神也在家乡一代代人中薪火相传。

据《临潭史话》载,19432月,肋巴佛到石门口召集了会议,动员总寨、王旗、马旗沟、谢家坪、韩旗及石门等处群众发动起义。这也为临潭,甚至甘南地区抗暴反蒋、反剥削反压榨的农民起义奠定了基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石门是值得我辈,甚至更多家乡人铭记并为之而用毕生去热爱的地方。

 

 

石门金锁莲峰耸秀、冶海冰图、朵山玉笋、洮水流珠、迭山横雪、黑岭乔松、玉兔临凡等景点共同构成了古洮阳八景。2008年因“引洮工程”移民搬迁后,石门峡周围形成了巨大的堰塞湖,淹没了许多村庄和田地,也淹没了“金锁”,至此“石门金锁”和“黑岭乔松”一样,已是名存实亡。周边沿河村庄也于当年迁移到了大漠深处的瓜州广至藏族乡。

家乡流传着一句话:石门金锁,金门闩一棵。其意是在卓尼洮砚乡小冯咀有一棵巨大的柏树,横伸出粗壮的一枝,从上游向石门峡望去,犹如一根门闩。此树在移民后,已被砍伐“金锁”遭遇相同的命运,现已荡然无存。

在那场移民过程中,无数家乡人最终舍小我,顾大局,做出了巨大牺牲,他们很普通,很平凡,但他们都是英雄,是引洮工程伟大篇章里不可或缺的存在。我一直在想,洮水淹没的不仅仅是故乡,也淹没了贫穷,在某种程度上,移民搬迁开启了另一种人生的新征程,开辟了另一种生活的新天地。

移民后,老家牛羊陡减,库区的阴山上和荒地里都种上了树,几年下来,山上植被迅速恢复。附近未迁移的家乡人也都转变了传统的种植观念,开始发展起了中药材种植业:柴胡、当归、黄芪、党参等,到处弥漫着药香的芬芳。农民专业合作社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库区阳山上则种了几百亩白桦、落叶松和花椒树,远远望去,一片葱郁景象,倒映在堰塞湖里,形成了又一幅石门仙境图。

到处青幽不用求,水碧山青宜入画。风起时,碧波荡漾,如黛,碧水如玉,极富动态美。风止时,水平如镜,蓝天白云青山绿树倒映水中,犹如一幅绚丽多姿的山水画到了晚上,月亮露出山头,山影绰绰山色一片静谧,一片朦胧,唯月亮在水中轻轻荡漾,山峰树木在月光的清辉里静静入睡,堪称人间仙境。我不禁想起解放后曾在临潭一中任教的天水人李振翼写过的一首诗《夜宿石门》:云封雾绕锁石门,双峰隐隐似夔东。几见巫山多雨露,夹月偷窥不眠人。

有一段时间,我在他们的诗中回乡,在诗中畅游,也在诗中悲伤,沉浸其间而不能自拔。当我抽身出来,回到现实中时,却又为石门惋惜。石门于1953年设乡,1958年并入新城公社,1962年改石门公社,1983年复置乡至今,却很少有人为家乡说些什么或记录些什么,在现存的史料中关于石门的记载亦仅仅是只言片语。

我想,一个地方需要铭记的人和事太多太多,而我要做的,就是一如既往地在记录中不断回乡,在回乡中不断记录,以此慰藉自己孤独不安的内心。文化是千百年来积淀的宝贵财富,是一个地方、一个民族的象征。因而,需要我们不断去挖掘文化资源,不断去充实文化内涵,不断去传承文化基因,以此树立文化自信,增强文化自觉。我曾在诗集《那些云朵》后记里写道:或许,我所追求的只是一个又一个云朵般的泡影,短暂而易碎。但这并不重要,飞蛾明知扑火会死亡,但却义无反顾,这就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转眼移民至今已经十三年过去了,有些人已然离开人世,有些人从此杳无音信。新生命在不断诞生,不断茁壮成长。时间像洮水般东流,唯石门峡岿然不动,成为我心中一种永恒的精神守望。

记得有句话说:故乡在哪里,根就在哪里,精神就在哪里。虽然没有了“金锁”,但那对敞开的石门里却藏着无数家乡人的乡愁和记忆,触动着无数家乡人内心的柔软,既是文脉的延亘,更是情感的依赖和精神的归宿。


原载文化散文集《洮州拾珠》(作家出版社,2021.11)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