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
河水又涨了。群山里的小村
你的脚印像一抹绿,融在牛粪味浓烈的炊烟里
夕阳无言,在山口,掩面微笑
蘑菇、蕨菜,就在脚边
但你不能带她们回家,夜色太浓,路太长
你还得忍着孤独,继续赶路
几颗星,悬在半空,被风吹得左摇右晃
河水哗哗,像妻儿,在一个叫桑多的小镇
唤你回家
大湾山
想起大湾山遍地的花儿
狼毒花、蒲公英、苏鲁花、金莲花
一群又一群的牛羊在山坡上
像一朵朵云
我们蝴蝶一样在花丛中翩跹
累了就躺在草地上,任凭花香
肆意漫过天空,漫过每一个毛孔
渴了就去水缸沟,直接
爬在地上,将双手和嘴一同伸进
清冽的山泉
那时候,整个大湾山都吹着沁人心脾的风
我们捡牛粪,背回家晒干
码在向阳的墙根,我们
拔牛羊最爱吃的草,晾在高高的架杆上
大雪又开始覆盖大湾山
我们就用牛粪取暖,用架杆上的干草喂牛羊
后来我们进城,在
钢筋与水泥的夹缝里,苟延残喘
留下大湾山坟茔一样孤零零地
站在风中守望
年复一年,当身心疲惫
那些牛羊与花儿作伴的时光
才会星光一样,闪烁出宝石的光芒
要像小草一样绿
要像雪花一样白,我们已经找不到
比雪花更白的语言来形容
它们的光芒一样短暂,一样永恒
要像蒲公英一样轻,生活已经给了我们
足够的担子,沉甸甸压在柔弱的肩上
它们的梦想,一样渺小,一样伟大
要像山泉一样清,我们的双眼几乎
看不清白天和夜晚的分界线
它们的爱,一样甘甜,一样苦涩
要像小草一样绿,风起时
我们的一切将被沙尘覆盖和淹没
它们的生命,一样微不足道,一样举足轻重
凌晨两点
突然被惊醒。打开灯
时间已是凌晨
窗外的风和雨敲打着窗户
一阵紧似一阵
父亲和母亲却不知何时
披着雨衣,穿着雨鞋,淋在雨中
母亲为父亲打着手电
父亲修水路,将院子里的雨水引到菜园
时光已不可能回到三十年前
那个时候,我一定会爬在窗口上
透过窗户纸上的小洞
紧紧盯牢父亲母亲雨中归来的身影
父亲抖抖裤腿上的泥泞——
“老天爷啊,这场雨下得真及时!”
一道闪电后,我被轰隆隆的雷声
吓得钻进了被窝。三十年过去
我梦见菜园里的白菜、菠菜、芹菜
韭菜、萝卜和葱……还追着我跑
一直跑到天亮
郊区的路灯
像黑夜里醒着的眼睛
多年来,始终一动不动
守望着这片郊区的道路
以及道路上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那么多背影说来就来了
说消失就消失了
高的矮的,瘦小的高大的
匆忙的缓慢的……
越过灯光找到各自的家门
和暖暖的土炕,缓缓入眠
而你依然醒着
依然陪伴着路边杨树、青草、河流
走过春夏秋冬、花开花落、潮起潮落
当我每天于清晨为生计而早早出门时
郊区的路灯,像完成了一次使命
早已疲惫不堪,悄然入睡
但我每天都会目睹到你的身影
再苦再累,也从不弯腰
像我年迈的父亲
尽管身躯早被生活的重
压成了一座桥,但却永远笔直地
站在我的心灵深处
像路灯一样亮着
——原载《延河》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