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家,火盆是必不可少的,它不仅仅是寒冬里的温暖,还是吸引大人娃娃的磁场。
大雪飞扬,天地迷蒙。每一个村庄,每一户人家,几乎都是如此的情景:生铁火盆里的疙瘩火燃得正旺,火層子上铁壶里的水“噗噗”地喷着热气,火盆边上除了吐着泡泡的茶罐子外,还有烤得焦黄的荞面粑子和焦黄的洋芋。三五个老汉围着火盆,吃着烤馍馍,喝着罐罐茶,或长或短的旱烟锅里冒出浓烈的烟草味,三皇五帝,农事桑麻,出五关斩六将,喝米汤洒一炕都是谝传的内容。女人们坐在热炕上,围着火盆,做着针线活,拉着家常,嘻嘻哈哈地。屋外的寒风凛冽,滴水成冰似乎和他们丝毫不相干。
在雪地里嬉闹着,滴流着鼻涕,手冻得胡萝卜似的娃娃们,蜂拥进屋,一边烤着手,一边抓起烤熟的洋芋,狼吞虎咽之后,又蜂拥而去,忙着溜滑、堆雪人、打雪仗去了。
娃娃们在雪地里闹活了一整天,脚上的鞋子早成了冰疙瘩,就连棉裤的裤腿也硬邦邦地“咔咔响”,晚上钻进热腾腾的被窝,父亲和母亲则忙着在火盆上烤鞋子,烘棉裤。第二天早晨起来去学校,娃娃们的鞋子干了,棉裤热了,顺手抓一块烤得热乎乎的粑子,呼朋唤伴上学去了。
家境不同,火盆的材质也有别:家道殷实的人家,火盆多是生铁铸造的,三足,中间凹坑燃火,还有约十厘米的边沿,可以煨茶罐,烤馍馍;偶尔也有用铜火盆的人家,红铜或者黄铜,明光铮亮耀眼,多是祖上传下来的宝物,不属于普通人家;大多数人家的火盆因陋就简,就地取材,漏水的搪瓷盆子填充上草木灰就是一个火盆,更有甚者,用烂了的铁锅,装半锅灰土就可以生火取暖,熬茶烤馍了。无论火盆精致或粗陋,作用大致相同,只是铁锅做的火盆堆的柴多,火焰热烈,除了熬茶烤馍之外,还能做饭。
我们家的火盆就是用烂了的后锅做的,一年四季搁在炕头——因为父亲每天清晨都要熬罐罐茶的。火盆里的柴禾也有讲究,常见的杨木柳木都不宜,它们燃烧的时候会蹦出火星,容易烧坏炕上的被褥。最佳的烧柴当属李子木或是山梨木,木质坚硬,火焰持久而烟少,尤其是李子木树根的疙瘩,燃烧起来不亚于石炭,每年腊月里父亲都要打几背篼李子木疙瘩,让火盆在一个正月里都烧得旺旺的。
有时候肚子饿了,抓一把蚕豆埋进火盆的热灰,三五分钟后就有“噗噗”的反应,用火筷子拨拉出来,蚕豆个个咧嘴笑,酥脆醇香,吞进嘴里,滚烫的蚕豆在嘴里“滋滋”着,手里又忙着烫第二把蚕豆。记得一次有个蚕豆弄得动静大了点,“嘭”一声,灰飞火灭,乌烟瘴气,父亲的茶罐子惨不忍睹。他恼怒地呵斥我们胡闹,好一段时间不准在火盆里烫蚕豆。偶尔在火盆的热灰里烫粉条烧麻雀,都是充满惊喜的行为。
万籁俱寂,夜深人静。火盆里残留着火星,我端着煤油灯昏昏欲睡,母亲借助微弱的灯光,给我们缝补衣裳,手冻了,在火盆上捂一捂,继续缝补,常常到鸡叫头遍才歇缓。
秋天的景色绚丽多彩,对当时的我们却是一道能否战胜饥饿的坎,家大人多劳力少,我家的秋天经常饔飧不继。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父亲是生产队专职打瞎瞎(haha)的(学名华鼢鼠),每天下午回家,那个破旧的帆布挎包里总有三五只瞎瞎。我们欢呼着生着火盆里的火,把瞎瞎烫毛开膛之后,炖在那只黑乌乌的砂锅里。等我们写完作业,瞎瞎肉香味四溢,我们便大快朵颐,成了一群饕餮。我们究竟吃了多少瞎瞎,没有记下准确的数字,但瞎瞎肉维系了我们的生命,这是不能忘记的。
白云苍狗,世事变迁。不知不觉间,火盆已经远离了人们的生活,被各种款式的火炉替换了,因为火炉比火盆更卫生分更方便,而且烧炭不再是百姓人家的奢望。在又一个寒冬来临,雪花飘舞的时候,我还是怀念曾经的火盆,怀念那浓郁的柴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