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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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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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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罐茶里的岁月

孤陋寡闻的我,知道茶是国饮。但嗜茶如命者莫过于西北人,西北人中,陇东南尤甚。曾经有这样一副对联就能说明陇东南人对茶的嗜好:寿比关山不老松,福如东海罐罐茶。

熬罐罐茶,也是陇东南人特有的喜好,农人更是宁可少吃一顿饭,也不能耽误一盅茶。农人的生活没有严格的时间界定,早晨从炕上爬起来,熬一罐苦茶喝,咬几口馍馍就算是吃完了早餐,然后下地干活到中午甚至下午两三点才回家吃午饭。吃过午饭,还得熬一罐苦茶喝,再下地干活直到日落西山,倦鸟归林才回家。我问过数十个嗜茶的农人,结果是惊人的一致——喝罐罐茶就是为了祛乏借力,久而久之,有了茶瘾,一顿不喝,就好像病了,打呵欠流眼泪,浑身酸困不舒服。

早先熬茶的工具都是安口窑烧制的砂罐,长约一拃,有嘴有把,直径约莫两寸,还有一种高约三寸,小口鼓腹,曾有一则谜语“一个娃娃三寸高,肚子撅起让火烧”就是熬罐罐茶的写真。百姓人家喝茶从不讲究,之所以不讲究就是缺钱,只要是茶叶,都可以熬着喝。那种熬六七遍甚至八九遍茶色依然,茶味还存的茶叶最受欢迎,就是他们说的耐熬劲口好的。每天清晨即起,生着火盆里的柴火,舀一壶水,端两个馒头或者两牙饼子,捏一撮茶叶煮进砂罐里,看着茶叶溢起来了,用细竹棍往下压压,再煮,反复两三次,才倒进喇叭口的小茶盅里,茶汁乌黑,流出扯线,就是熬好了的标准。“吱——”一声,茶汁入喉,再咬一口馍馍咽下,算是完成了第一罐茶的程序。盛水的壶也是有讲究的,早些年那种腹鼓口小有把带盖的那种,叫做pia子壶,大约能装二斤水,每天的早茶就是喝完一pia子壶的水。吃饱喝足了,就到地里甩开膀子干,直到太阳西斜,力尽汗干才回家吃午饭。

打我记事起,父亲每天清晨鸡叫四遍的时候,就穿衣生火开始熬茶喝,一年四季无论阴晴雨雪,一成不变。每天早晨,我都是闻着烟火味和茶香味从梦中醒来的。山里的活苦辛,父亲全凭着一罐子苦茶的支撑,养活大了我们兄弟姊妹七人,并且把我们陆续送进了学校。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贫苦的农人能喝什么好茶呢?每次父亲到集市上卖茶叶的时候,都是买半斤或者二三两叶子茶,再买一斤两块钱的钢面子(茶叶末子和在一起加工成的细末),熬茶的时候捏一小撮叶子茶,再捏几撮钢面子和上熬,熬上两三遍,继续往茶罐里加钢面子。那茶汁我曾经喝过一口,觉着涩苦难咽,硬是咽了下去,不一会恶心发潮,呕吐,母亲说是喝茶“闹了”。我问父亲他喝那么苦的茶咋不会被“闹”,父亲怜惜地看着我,说他就是靠茶的苦劲借力呢,我似懂非懂,一头雾水。山里的牛驴有歇缓的时候,山里的男人没有歇缓的工夫,就是下雨天还要起牛圈的,平日里的挖、耙、扛、背,哪一样不是力气活啊?你只要看一下他们那畸形的手,再摸一摸那比镲子还粗粝的手,你就明白山里的男人是多么的苦焦。

山区通电之后,熬罐罐茶也随之快捷了。一个小碗大的电炉,上面架一个用暖水瓶的铝盖做的茶罐子,速度迅速,节省了不少时间,还少了烟熏火燎之苦。只是父亲嫌那电玩意速度太快,三五下就喝胀了肚子,除非农活繁忙的时节用电炉熬茶,比较悠闲的时候,依然在火盆上熬罐罐茶,只有那样,他觉着才是真正的享受。随着老百姓的日子逐渐滋润,父亲熬罐罐茶也不用钢面子了,多用云南产的甲配茶和陕西产的陕青茶,茶汤微红黄亮,少了苦涩,多了清香。

父亲从二十四五岁开始熬罐罐茶,凭借着一盅苦茶把我们送出山外,走上了自己的道路,当我们有能力给他买好茶喝的时候,他却不能率性地喝茶了——六十多年时间,那些粗劣的茶叶,那些极度苦涩的茶汁,已经严重地浸蚀了他的胃。但父亲依然钟爱茶香,每天早餐之后,小妹会在他专用的茶杯里,放几片金骏眉或者滇红,他便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悠闲自在地啜饮着,似乎在回味着曾经艰难困苦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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