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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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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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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防雹炮声

三伏天,酷热难挨。一阵大风陡然刮起,树枝剧烈摇摆,地上的纸片、塑料袋突然间就长了翅膀,忽高忽低地在空中飞舞。原本如洗的碧空,转眼间乌云堆积,灼热的空气也顿时凉爽了许多。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声,蚕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雨点越来越密集,一瞬间就把天地模糊成一个混沌的世界。

银色的雨幕在大风中摇曳,地面上的积水已经成河。随着人们的惊叫声,雨点变成了冰雹,颗粒由扁豆大到黄豆大,甚至出现了蚕豆大的。老天爷对人们的祈祷、惊呼、诅咒全然不理睬,随心所欲地倾泻着。

雨住天晴,道路上浑水恣肆,田地里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农人们捶胸顿足,抱怨没有了防雹的炮声。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每个村子都有防雹点,配备了防雹的火炮和人手。我们村子的炮房子修在北山上的黑鹰咀,那是我们村最高的山,生产队的阳山地都在北山上,小麦、豌豆、油菜等重要农作物也都种植在北山上。我们把防雹叫打过雨,因为雷阵雨生发得快,消匿得也迅速,整个过程比较短暂,很快就过了。我们村打过雨的炮手是老狗和三保,都生得牛高马大腰瘦腿长,紧要处能够扣上火,叫上快。老狗四十多岁,天热了就习惯性地耷拉着舌头,和三伏天的狗一样而得名,算是师傅,二十出头的三保喜欢打猎放炮仗,自告奋勇做了老狗的助手。炮手们平日里和大家一样出工上地,只有起了雷雨才去防雹。

少小时候,我听母亲说,雷雨的生发是妖魔在作怪,打过雨的土炮会打伤或者惊吓妖魔,黑云散去,庄稼无虞。因此,我对老狗和三保崇拜有加,心里暗暗产生了长大也要当个炮手的愿望。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到麦地里拾麦穗,突然间就遭遇了雷雨,跟上小伙伴跑到附近的炮房子里避雨,才亲眼目睹了老狗和三保打过雨的过程。两个腰身箍着五六道铁箍的铁土炮,炮膛直径约莫二寸,提一下,很沉重,大概不少于五六十斤。三保先往炮膛里填火药,填够了就用木棍杵结实,再往炮膛里填一些干面面土,再杵实,最后在炮膛里放三两块碎铧铁就算是装好了炮。三保将装好的土炮提到炮房门二三十米外的一个平台上立好,再抓一把火药从炮眼处开撒,撒一条约十多米的火药线作为引线,老狗弹掉喇叭烟的烟灰,往引线上一挨,一条火蛇刹那间就诞生了,“嗤嗤嗤”响着奔向炮眼处。火蛇消失在炮眼处几秒钟之后,地皮微微一震,一声巨响就在空中炸响,乌黑一块的云团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老狗把两门火炮叫将军,粗大的叫大将军,略细的叫二将军。,每年村子里过庙会的时候都要给两门土炮绑上红布,供在神台上享受香火的。

打我记事起,好多次摇摇欲坠的过雨都被土炮打散了,有几次冷子(冰雹)已经下开了,经过土炮连续轰打,竟然转危为安,云散日出。母亲说那土炮是神器,可以降服妖魔,佑护庄稼的,对此我深信不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村子里的防雹点配备了“洋炮”,不再要人填充火药,只需把防雹弹点燃,灌进炮筒里,那炮弹“咣”一声响,冲出炮膛,升上高空,再炸一声脆响,我们叫双响炮,速度比老土跑快多了,只是效果似乎不及土炮厉害。

有了洋炮之后,我们渴盼过雨的心情更紧迫了,因为每逢北山上起了黑云,炮房子梁上就会响起土炮和洋炮的声音,而我们期待的就是听洋炮在空中的第二次炸响。

不等我长到能当炮手的年龄,我们的炮房子就出事了:那是一场很紧张的过雨,东南西北四面的黑云合拢到一起,闷雷阵阵,冷风嗖嗖,泛黄的麦浪被浓厚的黑云压抑得东倒西歪。老狗他们先下手为强,土炮洋炮轮番上阵,一时间北山上炮声隆隆,纠结着全村人的心。老狗和三保配合默契,填充火药和点燃炮弹错落有序,土炮的厚重和洋炮的空灵形成悦耳的二重响,抚慰着全村人焦虑的心情。那黑厚的云层终于被冲开了,情况转危为安。正当全村人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时,北山梁上一声闷响之后又是接二连三地轰轰响,紧接着用毛竹搭建的人字形炮房子成了一个火球,隔着几里路都能闻见呛人的火药味。原来老狗三保他们一心忙着打过雨,慌乱中把大将军没有放稳妥就点燃了引线,引线烧到炮眼处时炮身倒了,一炮就打进了炮房里,引燃了存放的火药和炮弹,幸亏他们都在炮房子外面,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没有受伤。就在我们的炮房子被炸之后不久,邻村的防雹点又出事了,在打过雨的时候,一门土炮侧倒,引燃了炮房里的火药,里面的两个人严重烧伤。因此,各村的防雹点被全部撤销。

村子里的防雹点撤销之后,据说在某地设置了高炮防雹点,可是谁也没有听到过防雹的炮声,每次过雨生发,人们都提心吊胆,却又无可奈何。

我们村的两门土炮,现在供奉在山神庙里,虽然已经锈迹斑斑,全无昔日的光彩了,但是每年过庙会的时候,依然要给缠上红布,请上神台享受香火,并且接受村民们的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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