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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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八月，是一年里最丰腴最迷人的月份！
八月的丰腴妖娆源自于广袤田野上茂盛强悍的玉米林。
一粒玉米就像娃娃的一枚牙齿，只不过这个牙齿是不咬人的，倒是人的牙齿咀嚼着它，吸收着玉米的养分，强壮着自己的身体。早春二月，惊蛰过后，农人们就忙着耕地耙耱，打畦覆膜，为的是捂住地里的墒气，好等到三月点播玉米的种子。在通常情况下，每年的阳春三月是干旱少雨的，为了让玉米到时候能够如期发芽，必要的水分一定是要保证的。清明前后，土地升温，农人们开始点播玉米了。早先是一种最原始的方法，左手拿一个木橛把地膜戳个窟窿，深浅全凭经验，右手随即放进一粒玉米籽，还要捏一撮土填充窟窿。后来人们发明了玉米点种机，一米多高的一个铁管，下端是可以开合的鸭子嘴，上端灌进去玉米籽，手柄处有一个捏手，一根铁丝连接着捏手和下端的鸭子嘴，捏手一捏，下端的鸭子嘴就张开了，吐出一粒籽种，铁管提起，鸭子嘴合拢，简单而科学，农人们再不用弓腰低头腰酸背痛地点播了。
经历几天的风吹日晒，总算把玉米点播到地里了，就盼着大地上透出那嫩黄色的苗儿来。掐着指头算日子，玉米苗本该出土了，可是地面上依然静悄悄地寂寞着，农人们知道玉米籽因为缺少足够的水分不能萌芽。抬头看看天，碧蓝如洗天空干净得像刚出窑的蓝瓦一样，纤尘不染，太阳热烈地炙烤着大地，地面上紫烟袅袅，池塘边的淤泥龟裂成印象派的图画，指望老天爷下雨是靠不住了。老爷们光着膀子挑水，女人则拿着塑料马勺一下又一下地给点播了种子的地方浇水，动作轻柔，简直就是哺育呱呱坠地的婴儿一般，眼神里是盈盈的期盼——苗儿早点萌发，三月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节啊！也有用三轮车拉水的，装水的罐是那种硕大的塑料罐，拉一罐要浇灌好几亩地呢！头上捂一顶旧草帽，饿了就吃点干粮，渴了就喝口茶水，谁也不愿意回去在炕上舒舒服服地躺着，玉米没有出苗，心里焦慌得很，只有守在地里伺候着，心里才觉着踏实。
不经意之间，终于在地面上看到了那嫩黄嫩黄的玉米苗儿，娇弱害羞，惹人怜爱。农人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里捏一根竹签或者木棍，一行一行地巡查，瞅见那些身体羸弱，虽然顶破了土层，但由于力不从心，蜷缩一团的苗儿，就赶紧施以援手，帮助其舒展。一场春雨过后，玉米苗儿色泽由浅入深，逐渐墨绿油亮，在春风的轻抚下，“嗖嗖”的拔节劲长，几乎是一天长一截子，不经意间就已经没过人的膝盖了。
就在玉米卯足劲生长的时候，时光进入了夏季。夏季暴戾的脾性使得农人提心吊胆，生怕天降横祸，殃及青春期的禾苗。就在农人瞅着老天爷的脸色提心吊胆过日子的时候，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或者傍晚，突然间就狂风大作，阴云密布，雷霆万钧，那些胖乎乎的玉米苗儿在低垂的乌云下，在触目惊心的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好像受到惊吓的小娃娃，惊恐万状。农人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了，一边诅咒老天的怪戾，一边祈祷着把切面刀和擀面杖扔出门外，据老年人说这样就可以吓退雷公电母，遏制一场灾害。随着一粒粒冰雹的降落，农人捶胸顿足——最怕的冰雹还是降落了。一霎时，天地昏暗，不辨东西南北，只见豆子大的，甚至鹌鹑蛋大的冰雹在雨水中跳跃，撕扯着农人堵在嗓子眼的心跳。好不容易盼到冰雹少了，好像熬过了几个小时一样漫长。等到老天的淫威稍稍减弱，冰雹稀少，大雨依然，农人戴一顶草帽或者披一件雨衣，心急火燎地赶到玉米地边查看老天造成的浩劫。原先碧绿肥硕的玉米叶被撕扯成一缕一缕的，一株株玉米成了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弱女子，东倒西歪，在浩劫之后颤栗着、哭泣着……农人的心碎了，轻轻地抚摸着一片片撕碎的叶子，好像在抚慰着玉米受伤的心身。
浩劫过后，农人起早贪黑，清理地里的淤泥，扶起被风刮倒的玉米，用清水冲洗玉米秆心里的泥沙，再一次给玉米追肥，期盼着玉米能够起死回生，重振雄风。一番辛劳之后，在阳光的照耀下，雨露的滋润下，农人的呵护下，玉米竟然真的重新萌发了生机，生出了新的叶片，依然“嗖嗖”地劲长。
秋风送爽，大雁南飞，天高云淡，瓜果溢香的八月到了，此时的玉米已经孕育足月，粗壮笔直的身干上，袒露着一对对硕大的棒子，喜悦着劳动者的眼睛，慰藉着农人大半年的辛劳。玉米在经历了春日的干旱，夏日的冰雹秋日的冷雨之后，终于在金秋成熟了！成熟了的玉米成了秋天田野上最壮美的风景，在广袤的田野上站立成一种既阳刚又不失母性的姿势：刚健而柔美！当你穿行在高大茂密的玉米林里，就好像走过夹道欢迎的仪仗队，不由你挺胸抬头，豪气顿生。你伫立在一片玉米林前面，看着那两米多高，葳蕤挺拔的玉米树，怎么也想象不到一颗娃娃牙齿般大小的玉米粒竟然能长成如此壮硕的玉米树，当你了解了玉米多舛的命运之后，不由你心中会滋生出对生命的敬畏和感动。在所有的庄稼里面，能和玉米比肩的只有高粱，但是高粱的秆没有玉米粗壮阳刚，有点纤细。
突然间，玉米林里飞出一声声欢笑，一阵阵花儿乱弹，惹得玉米棒子也咧开了嘴，露出金灿灿的牙齿，引诱得麻雀、刺猬和獾馋涎欲滴，开始蠢蠢欲动。鸟雀们力气有限，只能啄食玉米棒子穗头上的一些碎小的颗粒，这对于大片大片的玉米林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农人是不在乎的，很大度地让鸟雀蚕食。刺猬和獾就不能容忍了，这两个家伙好逸恶劳，掠夺起来贪得无厌。你也许会说，刺猬那么小，咋能伤害玉米呢？让农人给你讲讲吧：刺猬对于粗壮的玉米杆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它自有妙招，它顺着玉米杆爬上去，爬到梢部，拼着力气吊猴、荡秋千，几番折腾，玉米杆就在有节的地方被压折了，这样以来，刺猬就轻而易举的吃到了玉米。刺猬一次根本吃不完一个棒子，何况一棵玉米树上有两个棒子呢，可恶的是它下一次不会再去吃早先压折的玉米，而是重新破坏，就像农人说刺猬吃玉米是狗吃羊肠子——连吃带筛豁，吃得少浪费得多。獾那家伙吃玉米直截了当，大嘴一张，獠牙毕现，两口就咬断了玉米杆，这个棒棒尝几口，那个棒棒咬几下，一晚上一只獾要糟蹋好几棵玉米树呢！为了保卫自己的劳动成果，农人在玉米地里搭建窝棚看守，或者到晚上领上狗几次到玉米地里巡查，惊吓獾和其它的小兽。这场保卫战艰苦卓绝，几乎要持续一月多时间，直到中秋节过后，玉米棒子陆续被掰下来运回家里。一茬看秋结束，男人们瘦了一圈，女人看着心疼得要命，不住地诅咒刺猬和獾的贪婪。
从出生到收获历时大半年，饱尝磨难，历经坎坷的玉米，终于被收获回来了，也意味着它们不再受惊吓和蹂躏，而且有一部分玉米还会长时间的悬挂在屋檐下，继续接受阳光的温暖和清风的抚摸。
为了犒劳自己的辛劳，品尝新玉米的甘甜醇香，家家户户都会在玉米收获之后，做一顿玉米面馓饭或者熬一锅玉米糁子粥，大家敞开了吃。白露消融，大地上淡雾氤氲，喜鹊在门前的槐树上欢喜雀跃的时候，整个村庄就浸淫在玉米甘甜的醇香之中了，不论是就着咸菜吃馓饭，还是就着酸菜喝玉米糁子粥，都是酣畅淋漓的痛快和舒坦，这是农人在收获玉米之后最惬意的享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