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三题

关山三题

                                                                         □刘杰

           关山的山               

关山的山，一座挨着一座，一座座相连，互相偎依，没有尽头，简直就是一个山的海洋。

当夏日第一缕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我回到关山，站在大山之巅，凝望着这片曾经养育我的母土，与苍穹，与隼鹰对视，让群山来见证我对这片孕育传奇的土地的仰慕与膜拜。关山，一个神奇而美妙造化的地方。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一个祖辈们艰苦卓绝求生存的地方。

我常常怀疑造物主将世界上所有的山都堆在了地球的一隅，使关山成了山的世界，山的海洋！展现在眼前的除了山还是山，高低错落有致，峻峭和柔缓兼容，满眼都是凝固的大山。大山使人们可以领略更多的朴素与坚毅的品格，领略更多倔强的，自由的，浓郁的，不屈的精神和无穷的力量。

我生在关山，长在关山，曾经和关山的山抚摸过，亲吻过。我曾经对着大山，孤独地诉说生命的理想和抱负。在茫茫的大山深处，我玩过泥巴，溜过面面土，扶过犁，挑过粪；吃过野菜和冻死的洋芋；淌过汗流过泪。一切都是那么无助，那么渺茫，童年的贫困与饥饿，令我刻骨铭心。我对大山，鄙视过，厌倦过。父辈们为什么不定居在广阔的的平原上，浩瀚的大海边，秀丽的水乡江南，而偏偏要将家安在这贫瘠苦焦偏远落后的千山万壑之中？我甚至愚昧地怨恨大山，诅咒大山，上苍为什么不能主宰世间祸福的公平？那时，我带着青涩的人生忧郁，盼望富饶的平原；或者将这些绵绵山峦搬到天的尽头。我对未来的美好的憧憬萦绕在脑际，企盼着一轮美好的朝阳冉冉升起。

大山有原始的温暖，原始的爱恋。如果没有大山的给养，没有大山的磨砺，没有大山的教诲，就没有山民和他们的后人们健壮的体格、顽强的意志；关山的后人们更不可能走出大山、走向社会，谱写出人生美好的篇章！

大山执著于忠诚品格，成就于雄壮的本色。每当我置身于山巅，举目四望，视野所及，苍苍茫茫，一望无际。山连着天，天接着山，天地合一，云雾飘渺。无数座山峦在阳光的沐浴下，瑞气升腾，那数不清的梁峁，千姿百态，形状各异，像条条巨蟒，像一只只雄狮，像一头头大象，像一个个巨人、还像一群顽皮的娃娃......盘踞在这广袤的关山之上，蓄势待发；那层峦叠嶂的山脉，仿佛是大海的波涛，一浪接一浪，汹涌澎湃，大有排山倒海，穿越灵魂之势。

关山的天空下伫立着伟岸的大山，弃喧哗而宁静，去浮躁而朴实。大山有人性的高贵与良知，有清明与淡定，有开阔与博大，无私无畏，可以容纳世界的一切，包容人间万象。大山依然像慈祥的母亲一样，紧紧地把她的子民们揽在怀里。我仔细地俯视和寻觅着那熟悉的村庄和亲爱的乡亲们。可是，任凭瞅花了眼，却怎么也辨别不清，寻找不到！原来许多村庄隐没在大山的皱褶里。夜晚，睡在大山里就像睡在母亲的怀抱一样，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甜蜜。大山与我气脉相通，血肉相连，有大山的呵护，有大山的拥抱，一切都是那样的坦然，那样的无所畏惧。我被大山的襟怀坦诚和宏大的气概所感动所折服。

大山是纯洁的，拥有着朴素的品格。如果你坐在高高的山巅，细细地观察，认真的品味，这广袤的关山就像一泓清澈的湖水，绿意盎然，一尘不染。没有喧闹，没有嘈杂，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吠、奔奔车的机器声，升腾起几缕炊烟，使空旷寂静的大山显得更加寂静。无论是小憩于农家院落，还是攀爬山巅小道上呼吸新鲜的空气，令人顿时为之一振，心灵得到了净化，一切疲倦和烦恼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如同走进一方静谧的港湾，蓦然又一种返璞归真的纯情火热。

大山把一切生命的里程拉长，理想的高度会在春天疯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或许有人对关山的山的认识和探究仍然是浮浅的，表象的。关于它的物质、内涵、灵气，还得去探究、去挖掘、去解密。它像个永远解不开的秘密，像一部永远读不完的史书，像和谐壮美飞扬的生命交响曲，耐人寻味，意味深长。

打开尘封的记忆，阅读那些珍藏的历史，已经成为我心中永远的景致。大山是一个永远美丽的传说，美的让人目不暇接，美的使人春心荡漾，在关山这块偏僻贫瘠的土地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的父辈们流浪到此，建茅屋而居，刀耕火种，辛勤耕耘，繁衍生息数十年，才有了我们的今天。浏览大自然的晓风畅景，便是对人格心态莫大的慰藉啊。

粗犷苍凉的乱弹、花儿萦绕于关山的大山之间：歌声里荡漾着关山人的豪放、仗义、淳朴、勤劳、坚强......太阳渐次升起，天空湛蓝，白云悠悠，霏霏细雨在气流中飘来湿润，大山的轮廓昭然显示出关山人的智慧和创造精神。

站在关山之巅，我被粗犷苍凉的乱弹、花儿长久的感动着，最后泪流满面......

      关山的草                          

关山的草，种类繁多，葱茏成一件硕大的大氅，披在伟岸的关山身上，使其增添了不少的秀气和灵气。

关山的草，与别处的草截然的不同。关山的草，无论是生长在山巅还是沟壑，不管是蓬勃葳蕤的还是贴附地面的，一律的绿得泛亮，那种纯洁美丽的亮色，使人一见就生爱慕之心。

关山的草种类繁杂，长相各异，用途广泛。除了饲喂家畜和野兽之外，还可以用来做烧柴、苫茅屋、入药、最难得的还可以为人果腹。生长在关山的鹿、獐、野猪、兔子等食草动物靠关山草生存；山里人喂养的牛驴、山羊也依赖关山草为生；我的祖辈们、父辈们最早搭建的茅屋，也是用关山的草苫顶的，至于用草做烧柴那更是普遍不过的了，尤其是关山的蒿草，身干粗壮坚硬，用做烧柴，火头硬且持续的时间长久，是山里人最喜欢的草之一。

打我记事起，每年的春天就是靠着吃草维持过来的。酸菜缸里是苦苣、马樱子等野菜，碗里端的是蕨菜、筒筒菜、灰灰菜之类的，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我的青年时代。在地里干活，难免碰伤或划伤手脚，顺手扯一把叫刺芥的草，反复揉搓几下，会有绿色的汁水流出来，滴落在伤口上，立马止血并且愈合的快。还有一种类似蒿草的艾草，从天采摘存放，初生的婴儿有了风气子，用艾草灸治一番，药到病除，很是灵验。从上小学到中学，我的学杂费都是自己采野药卖的钱，小的时候拔柴胡、前胡、益母草、铁棒锤卖，稍大点有劲了，就挖羌活、菖蒲、紫苑、天南星等卖。关山的草不仅喂养了我的身体，还赐给我上学的费用，绝对有恩与我，按照古人的说法就是有再造之恩。这是我喜爱关山草，难忘关山草的根本之所在。其实，如我等的关山后人，何止我一人啊！

关山的草不仅葱郁秀美，还能生出各种色彩的花朵，绚烂多姿，装扮了关山的美丽。春寒料峭的时候，蒲公英金黄色的笑脸在阳屲旮旯调皮的一躲一闪，使得人们的眼睛倏地一亮，枯燥的心情一下子就润活了起来。接踵而来的就是五彩缤纷的绚丽了，大大小小的花儿争先恐后的绽放，这个时候你走进关山的话，随便在一处山洼或坡地，就会看见一幅多彩的画卷，赤橙黄绿青蓝，摇曳多姿，衔接融合得天衣无缝，你只能惊叹大自然的神奇妙造。夏天的关山草进入了最美的青春期，葱茏茂盛，虽然开花的草不及春天多，但是只要你瞅见那亭亭玉立的野荷，那墨绿硕大的圆叶，那金黄溢香的花朵，就会马上被其倾倒，流连忘返的。还有那秋风中翩翩起舞的黄菊花、紫菊花、白菊花，更是风情万种，令人生出万般的遐想......

记得祖父生前来关山，不止一次的叹羡关山的草，说老家静宁哪怕有一片这样的草地，该是多么好啊。我也曾跟随祖父多次回过老家，看着那光秃秃的山峦，才体会到有草生长的山是多么的美丽，而能够生活在山青水秀的关山，又是多么的幸福啊！

山里人种地，从来不施化肥，农家肥也只是送到就近的地里，稍远的地里只是在每年的春天，弄些枯草枯叶焚化成灰，就是上好的肥料了。山里人的地，周围不是树林就是草洼，常年的枯叶败草腐化其中，使得山地的土壤本来就肥沃，种啥成啥，就是插一根筷子也能长成一棵大树的！依赖如此肥沃的土壤，山里人祖祖辈辈不知化肥为何物，过着真正原始淳朴的生活，年龄在七八十岁的老年人依然精神矍铄，躬耕田间的情景随处可见。

山里人饲养的家畜即就是在冬季，也不圈养，每天都要赶到山上去放牧。那种我们称之为“绵绵草”的草，夏秋叶子如兰，到了冬天虽然失去了葱绿的颜色，倒伏在地了，此时却成了牛驴山羊们的最爱。放牛娃把牛驴赶到向阳的山洼，绵绵草最为厚实的地方之后，就撒手不管了。到了夕阳将坠之际，肚子滚圆的牛驴就会撒着欢儿自己回到村庄。这种独特的优势，羡煞了山外的人们，他们饲养的家畜，如果自家没有麦草之类的饲草，一个冬季光是饲草就要花费上千元呢！

初次认读“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时，我就认为白居易的这首诗是专为关山的草而写的。不是么，数十年、上百年来，落户在关山的山民们，就是靠着烧荒拓荒，耕耘为生的，一代又一代的山民们与关山草为伴，繁衍生息，代代相传。是关山的草，曾经养育了关山数代人，所以在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关山后人心里，都永远葱茏着一片茂盛的关山草。

斗转星移，白云苍狗。移民搬迁使得关山又恢复到百年前的模样，现在的关山深处已经鲜有人迹，广袤的关山成了树的天下，草的世界了！

关山的水

关山有数不清的山，亦有数不清的水。

山是水的骨骼，水是山的灵魂。

山水互衬，才真正的相得益彰。走进关山，你就会看到难以计数的大大小小的溪流，深深浅浅的山泉和高山湫池。这些大大小小的水和大大小小的山相互依偎，互相厮守，刚柔相济，形成了关山独有的魅力——雄浑中不失纤柔的美丽！

若果说关山的山是伟丈夫的话，那么关山的水就是妩媚可人的娇女子了。只要你置身关山，就会被她们的妩媚所吸引所倾倒。她们不仅仅用自己的纤柔增添了关山的美丽，还为进山割毛竹的扫帚客，采药者以及牧羊人，赐予一份清凉和甜美。如果关山只是重重叠叠的山，没有这些大大小小的水的话，那将是多么的枯燥和呆板啊！

关山的水真清啊。关山良好的植被成了天然的过滤罩，无论是流淌在关山之间的小溪，还是静卧在峻岭之上的湫池，都清澈透亮，不仅可以看见水底卵石的纹络，而且连那些细微的蜉蝣都纤毫毕现，清晰可辨。山林里有数不清的山泉，水质甜美，凛冽清爽，那些进山刨菖蒲，采蕨菜的姑娘们，渴了累了的时候，就很熟悉地找到一处山泉，先掬几捧滋润滋润嗓子，再照着泉水，濯洗脸上的风尘，整理整理被山风吹乱的云鬓，最后对着亮闪闪的泉水扮个鬼脸，嬉闹着离去了。

只要你喝过关山的溪水，就会感受到那种甜美与清凉，那种水不仅仅可以解渴祛乏提神，还可以濯洗灵魂呢！要不，山里人为啥身处闭塞之地，远离现代文明，却那么淳朴、良善，不与人交恶呢？

关山的水真静啊。关山之上，有着星罗棋布的山泉、湫池和涝灞，这些大大小小的水潭，都静若处子，蓝天白云倒映其中，更加显得纯净；飞禽走兽也留恋其间，顾影自怜，张牙舞爪，有时候用爪子划拉几下水面，立即形成几圈涟漪，惊得在岸边玩耍的泥鳅们倏然逃去。仅在华亭境内的关山之上，比较有名的高山湫池就有“饮马池”、“金鸭子滩”、“天涝灞”和“朝那湫”等十来个，当然最为有名的就是华亭、庄浪交界之处的朝那湫了。

朝那湫的前后两湫位于庄浪县境内的桃木山麓，犹如一对孪生的姐妹，躺在关山母亲的臂弯里。因为交通不便，自然造就了这块藏在关山深处的风水宝地。朝那湫前湫的北岸平坦宽阔，湫水碧绿澄清，山光云影徘徊，色彩变幻纷呈，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象神奇迷离，使人疑为仙境遗落人间。翻过一座山包，就到了后湫，形状酷似莫高窟旁边的月牙泉，水中遍生红草而使湫面泛红。当地传说便附会为仙女梳妆洗浴的“胭脂泉”。也有人把朝那湫比作两块镜子，我觉着还是欠妥，因为质地再好的镜子也有蒙尘的时候，失真的时候，而这藏在关山腹地的湫水却是纤尘不染啊！

关山的水真奇啊。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莲花台的“神泉”证明了这一点。在海拔两千五百多米的莲花台，舍身崖下的大殿旁边，有一注盆口粗细的泉水，深不过尺，久旱不涸，久涝不溢。更使人惊奇的是，无论多少人饮用，那泉水始终呈满盈盈的状态，看不出明显的减少。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山外久旱无雨，阳洼山坡上的蒿草都枯死了，可是我们在莲花台看到的神泉依然是盈盈的圆满，我们向看庙的庙官借来一个塑料盆子，两个人不歇气的轮流往外舀水，却始终不能使泉水减少，倒累得我们气喘如牛。

关山的水神奇莫测，美轮美奂。在移民搬迁工程实施之后，大山深处的山民们陆续走出了关山，乔迁到山外的新农村，那些养育了关山数代人的山泉、溪流明显的寂寞了许多，她们隐藏在树林里，草丛下，嘤嘤呜呜地低语着心中的失落。

作为关山的后人，是关山的水养育我长大。关山的水不仅仅滋润了我的生命，还濯洗过我劳作的疲惫，洗涤过我失落、悲伤的泪水。我的生命里，流淌着关山水的分子，直至我走出关山，关山水依然在我的血脉里涌动。

忽然有一天，这些清凉甜美的关山水欢笑着，嬉闹着流出了山外——原来关山林缘地带的玄凤河、车厂沟河、孟台河、苍沟河、红崖河等，都成了城区饮用水的一级水源地了，她们沿着蜿蜒的输水管，流到城里，流进了千家万户。

关山的水，不仅仅是关山的灵魂了，还成了数十万人的饮用水源，住在城里的我，又能喝上清冽甜美的关山水了，真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