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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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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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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手绢

又是秋高气爽,大雁南飞,落叶铺地,山寒水瘦,野菊花遍地开放的时候了。看着那一片一片葳蕤靓丽的野菊花,那紫色的野菊花,盯得久了,花中便幻化出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在看着我,三十五年过去了,依然是那样的清晰,恍若昨天的事情。

初中毕业那年,我十三岁多,升入高中之后,由于恐惧学校的饥饿,恰好又在开学初因为高烧两周多没有到学校去,学校在我的眼里成了最枯燥最乏味最令人厌倦的地方,任凭父亲怎样驱赶,我是乌龟吃秤砣般铁了心不去。看着瘦弱如狗尾巴草的我,父亲终于心软了,默认了我的逃学,可是一字不识的父亲,不知怎么想到的,也不知在啥时候,到学校给我办了一学期的休学手续。当然这是后话。

辍学之后,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快乐,先是满山满洼的采野药,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孤独、寂寞开始在心里生根发芽,我便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瘦高如一根枯白杨树的队长看着黑瘦弱小的我,很是惊讶:“唉唉,这瓜娃么,地里的活是那么好做的么!你瘦的连个野猫一样,能做个啥呢?干脆到妇女组混去吧,算半个劳力。”

就这样,我成了妇女组的一员,劳动一天算半个劳力,记五分工。妇女组的任务主要是除草,拔药苗地里的草,收秋之类的相对一点的轻松活,并且是吃过早饭上工,晚上也不用在月亮地里突击背麦子,算是队长照顾了我。我的加盟,给妇女组增添了不少的乐子,因为大嫂们和姐姐们大多没有进过学校门,看惯了关山里的四季变换和风雪雨霜 ,她们熟知每一棵草木的性格,通晓每一种动物的习性,只是对山外的世界很陌生,而我这个在山外已经读了两年多书,平时又看了不少闲书的识文断字的小兄弟,自然成了她们了解山外的一个窗口。每当劳作的间隙,吃馍馍喝泉水的时候,我就被大嫂、姐姐们围在中间,听我买派学校的逸闻趣事,更多的是《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封神榜》上的一知半解。那些稀奇古怪的内容,加上我的杜撰,大嫂、姐姐们常常听得如痴如醉,忘记了劳作。为此,作为组长的菊花姐姐不止一次地挨过干瘦队长的训斥,有几次队长甚至威胁我,再胡编乱讲,影响劳动,就给我不记工分。但是大嫂、姐姐们据理力争,说我们中间休息时听听兔子兄弟说说古今,并没有影响劳动任务的完成,为啥要扣兔子兄弟的工分?干瘦队长一看众怒难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菊花姐姐长我八九岁的样子,是村西头袁老伯家的老疙瘩女儿(最小的),念过小学四年级,算是大嫂、姐姐中有文化的人了。菊花姐姐那时二十二三岁的年龄,粗衣布裤包裹不住她靓丽灿烂的青春,圆盘大脸上镶嵌着一双大而亮,妩媚妖艳的眼睛,一个蒜头鼻子更是增添了她的美丽,虽然那张嘴显得大了点,两条手腕粗的辫子直垂到臀部,走起路来左右摆动,上下跳跃,很好地掩饰了嘴的缺陷。菊花姐有三个哥哥,由于家里劳力多,挣的工分多,每年分到的钱粮也比一般人家多,在村子里算是比较富裕的家庭,再加上她最小,父母也宠着她,她在妇女组里是唯一一个衣服上没有补疤的人。缘于念过四年书的缘由,我和菊花姐很说得来,在锄地、拔草、割豌豆的时候,我们俩搭伴,她力气大速度快,我在旁边只是象征性地跟随着。日子长了,大嫂、姐姐们便称我是菊花姐的“尾巴”。

一次割豌豆时,镰刀刃在坚硬的豌豆秆上一滑就滑到了我的手上,霎时间我的左手食指感觉到了钻心地疼,接着血流如注。菊花姐惊叫一声,急忙用她的右手捏住我受伤的食指,左手迅速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块紫色的手绢,三缠两绕就把我的受伤的指头包成了一个臃肿的造型。揪心的痛使我不由自主地留下了眼泪,菊花姐用她粗糙的手指拭去我的泪水,把我扶到一棵红桦树下面休息,我眷恋地依偎在她的怀里,不肯让她离去,她用额头蹭了蹭我的额头,又用双手拍了拍我的脸蛋:“不要紧的,瓜兄弟,劳动么,哪能不受点磕磕碰碰呢!好好缓着,后晌放工了姐姐带你回家。”疼痛加上疲乏,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当菊花姐摇醒我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黄牛下山归圈的时候了。我睁开朦胧的眼睛,菊花姐跪蹲在我的面前,我的身上披着她那件紫色的夹袄。菊花姐见我懵懵懂懂的样子,把我和她的镰刀交给秋玲姐拿着,她弓下身子要背我,我也就趁势趴在她那并不宽阔的背上。趴在菊花姐的背上,嗅着她身上特有的芳香和汗腥味泥土味混杂的气味,十四岁的我在刹那间浑身燥热,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袭遍了全身,我忍不住笨拙地吻了一下菊花姐的脖子,菊花姐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看到满脸通红的我,她的脸也刹那间如红富士苹果一般。

菊花姐背我之后,虽然劳作的时候,我们依然搭伴,只是我再不敢正视她的眼神,菊花姐和我独处的时候也是神情漠然,没有了以前的亲昵。只是我越来越离不开菊花姐了,每天傍晚放工之后,她急着回家,我也急着回家;她割蒿子或者拾柴,我也装模作样的割蒿子拾柴,总之要和她在一起 。遇到下雨天,不能下地干活的时候,我比挨刀子还难受,好在菊花姐的父亲袁大伯喜欢看书,我便可以拿着我那残缺不全的几本闲书,名正言顺的去和袁伯交换阅读,如果遇上菊花姐的哥哥们玩扑克牌“赶毛驴”“掀牛”的游戏,恰好缺人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顶替上,可以在她家玩一整天,一直到混着吃了晚饭才回家。

就在这种幸福而尴尬的境况中,我度过了半年的休学生活。

在第二年的春天,父亲要我去学校,说是学校叫我去读书。我经过半年的生产队劳动,深深体验到了劳动的艰辛,再加上大哥当兵之后,生产队每年优待军属,要多记一个人全年的工分,家里最起码能吃饱肚子了。恰好我们中学的校长要做家具,找到我的父亲要给他弄一些椴木板子,父亲的爽快使校长很感动,他再三叫我去学校上学。就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在一个夕阳熔金的傍晚,菊花姐在水泉边等住了我。当我担着空桶去挑水时,菊花姐已经舀满了两桶水,有意在水泉边等着我,看到我,她的脸倏地飞上了彩霞。“为啥还不去学校念书?”

“不爱念了。”

“不念书就要劳动,你瘦死连筋的,劳动上两年还不把你的皮剥了!再说你不念书,一辈子就要窝在咱这深山老林里,能有啥出息?听姐姐的话,赶紧念书去吧!你还小啊,好多事情还不明白,你要往前看,去读书才会有出息。”说完把一个东西塞进我的手里,挑上她的水担,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十多步之后,她突然回头盯了我一会,眼神是那样的忧郁和孤独。我展开手一看,是一块她以前给我包了手指头的那块一模一样的紫色手绢,包了手指的那块手绢,由于血迹斑斑,不能还给她了,就被我有意留了下来。手里的这块紫色手绢,使我混沌的心田有了顿开的感觉,便下定决心听菊花姐的话,去学校读书。

我读高一那年的秋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尽情绽放:黄的妖艳,白的纯洁、紫的温馨而忧郁。就在那个秋天的一个傍晚,周末回到家的我,听到了一个令我不知所措的消息:菊花姐出嫁了,嫁到河北的一个油田上去了,家里没有操办,也没有招呼乡邻,只有那个矮胖的女婿一个来领着菊花姐走了,就在我回家的前一天傍晚走了。听乡亲们说那矮胖子给了袁大伯不少的礼钱,可以给菊花姐的二哥三哥买两个媳妇呢!

如血的夕阳里,我躺在村东头的山坡上一丛茂盛绽放的紫色野菊花里,泪水默默地流淌着。我手里捏着两块颜色相同的紫色手绢,看着蜿蜒如蛇的山道,泪眼里幻化出菊花姐俏丽的模样,她那窈窕的身材,妖艳的笑脸,在我的心里定格成了永恒的记忆......

从此,年年秋风里,阵阵菊花香中,便有一双忧郁的眼睛闪现在紫色的野菊花里,闪现在我灵魂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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