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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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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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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隐的碌碡

周末,我再一次回到老家——关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一个人已经搬迁,只剩地域名称的一个村子。

我习惯性地走到村头东边的农场,信步转悠的时候,瞥见淹没在蒿草林中的碌碡,心里怦然一动,记忆的大门訇然打开。

只要是农场,无论大小,至少有一个碌碡,那是碾场必不可少的物件,早先生产队的农场里,至少有两个碌碡。我们把这个石头凿成的家伙叫“luchu(音意)”,并不叫这个名字。我刚开始用电脑写作的时候,死活找不见碌碡这个词,最后查字典才明白咱习惯性地叫法并不是人家官方的名称。碌碡虽然是石头凿成的一个圆柱体,在乡村却有着浓厚的神秘,除了“luchu”这个名字,它还有一个“白虎”的别称,如此它就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只能远观而不能近亵。

碌碡的作用就是碾场,再具体说就是农人利用它把粮食的颗粒脱离出来,不管是小麦还是燕麦、荞麦、豌豆等粮食,就是油菜类的籽粒也是靠碌碡碾压脱离的。碌碡由两部分组成:碌碡和驳架。碌碡通常由石匠挑选质地坚硬的石头,直径大约是成年男人努力正好抱住,形状粗看圆柱形,仔细看就是纺锤形。石头挑选好了,石匠先用錾子錾出大形,然后在碌碡身上錾出横的、斜的纹路,看似杂乱实则精致严谨。碌碡身上的花纹錾好了,最后在碌碡两端的圆心处各錾一个圆形或者方形,深约两三寸的眼,如此一个碌碡就算錾成了。石匠的工序结束了,下来就要请木匠做驳架了。驳架需要两根翘口一致的木头㓲方刨平,在两根斧正好的木头中间各凿一个长方形的,二寸长、半寸宽的母卯,镶嵌上陀螺状的公卯,最后根据碌碡的宽度在两头套上加工好的横木,横档的一头是固定的,另一头可以拆开,便于驳架和碌碡的链接,可以拆开的横木上有两个圆形的孔,用来挂牛耕头后面的火链勾搭,便于牛拉动碌碡。碌碡两头圆心的石眼里镶嵌着木头旋成的蹄窝,驳架上陀螺状的名叫“驳提子”的公卯就套在蹄窝里面,牛拉着碌碡转动,驳架就“吱吱呀呀”地响起来,意味着碾场的开始。碌碡看似简单,实则不易。一个好碌碡的诞生,必须是一个优秀的石匠和一个攒劲木匠的完美合作。碌碡跑偏说明石匠手艺不过关,驳架刷碌碡就证明木匠是半卯子。

打我记事起,老牛拉碌碡碾场的“吱吱呀呀”声音陪伴了近五十年,直到我离开家乡。山里人的庄稼杂,碾场从六七月里开始,断断续续要持续到十冬腊月,先是碾冬油菜,下来碾麦子,再接着碾豌豆,碾燕麦,碾荞麦……碾场是一件很劳人的农活,不仅需要耐心,还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不管碾啥庄稼,众人摊好场就歇缓了,吆牛碾场通常情况下就是主人的事。一个人吆喝着一对耕牛拉着一个二百来斤的石碌碡开始枯燥乏人的碾场。以场心为准,碾场时一边收一边放,一道一道的碌碡辙印要很紧密地重叠,东南西北四面碾压到,才算一遍碾到了。碾完一遍,众人开始抖场,就是把碾顺溜了的粮食杆用杈挑乱,接着再碾二遍。通常情况下,碾场都是三遍,如果粮食比较湿,还有碾四遍的。吆牛碾场,刚开始还有新鲜感,经历了接牛屎的手忙脚乱,昏昏欲睡时干腿梁子碰在驳架横木上钻心地疼之后,就知道碾场是最乏味的农活之一。

碾场结束之后,碌碡上的驳架要拆掉,把碌碡安置在农场比较偏僻的一隅,叫做“窝碌碡”,意思就是请碌碡休息。窝碌碡要有仪式:主人要燃香焚裱,顶礼膜拜,以感谢碌碡的功劳。静卧在农场的碌碡,女人是不能坐上去的,就是小女孩也是不允许的,家长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们学儿子娃骑在碌碡上,因为碌碡是白虎。

农村里有一句俗语:掂的碌碡打月亮——不知天高地厚。比喻那些自不量力的人,精辟又生动。儿时的时候,亲眼目睹过村子里有一个叫白楞的汉子,曾经把碌碡竖立起来,赢了一襻笼洋芋,心里对他仰慕极了,想着自己长大了也能把碌碡竖立起来那该是多么惊人的壮举。遗憾的是,长大后的我,偷偷尝试过几次,都没能实现儿时的愿望。也曾目睹过几次给亡人棺材里或墓坑里放碌碡驳架上公卯或者母卯,好奇又不解,问阴阳先生何故,他们说那是用物,用来镇压的,否则那些亡灵不安宁。看似土头土脑,貌不惊人的碌碡,竟然有如此的法力,这是我之前所不知道的。

随着社会的变革,农耕时代的痕迹逐渐隐没,就好像家乡这个被淹没在蒿草林里的碌碡,最终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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