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的日子

关山盛产药材，我自幼就浸淫在药香的熏染中，骨子里也就渗透了药材的分子。但是真正地喜欢上药材，是我有了三年的采药经历之后。

确切地说，我从四五岁上就开始认识关山的药材。最早是跟上哥哥拔柴胡、前胡，这两种药材根系不很发达，容易拔出来，又属于热闹药材，药店里紧缺得很，交售的时候不大受挑剔，很适合力气小的娃娃们采集。

到七八岁的时候，每年的暑假，我已经能够靠自己拔柴胡、前胡变卖钱，弄够我的学杂费还绰绰有余。那时候柴胡每斤一角五分，柴胡杆每斤五分钱，前胡每斤一角钱，一个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就结伴到马峡的药材收购点去卖药，由于柴胡杆虚晃晃的体积大，我们就请大人们帮忙，把柴胡杆捆成一个大大的驮子，搭在那头体格健壮，毛色油亮的青骟驴背上，跟上赶集的大人欢天喜地的奔向马峡。到了收购点，过秤、开票、再凭票到那个窗子上开了个小洞的地方领钱。手里捏着钱，心情就很激动、张扬地在街道上盲目地跑几个来回。跑累了就到那个小书店里浏览一会小人书，走的时候再买两本小人书，回家之前，结伴到食堂里买一碗八分钱，二两粮票的素面，狼吞虎咽地解一顿馋，吃完面再要一碗面汤喝下肚去，使得肚皮鼓圆起来，才雄赳赳地踏上了归途。

不曾想，到我三十岁那年，我又不得不重操旧业——扛上头背上蛇皮袋子进山采药了。

三十岁那年，我和父亲分家了，儿子才两岁多。那时候我和妻子都是每人42.5元工资的民办教师，每月还要支付25元的保姆费， 我们都在外村任教，距家三十多里的路程。家里的农活根本帮不上父亲，为了不拖累家里，我和父亲就协商分家了，我们借住在两间东房里，开始了一个小家庭的生活。由于母亲常年有病，我们都在学校或教学或读书，仅靠父亲一人支撑着家庭，我们家的状况在当时是很困窘的，分家的时候，父亲分给我半口袋麦子和伍佰元的债务。我很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在既帮不了家里钱又帮不了家里力量的情况下，分家另过对家里也算是一种贡献。

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当了家才知道持家的艰难。首先是自己学着砌锅灶，我用了大半天时间，用山里的薄板石堆砌了一个锅台，样子很是蠢笨，儿子说难看得很，妻子为了安慰无师自通的我，说结实了耐用。有了锅台，可是没有钱买灶具，为了买来必需的灶具，我扛上头、背上蛇皮袋子，独自走进了深山老林，开始了采药的历程。

关山盛产药材，大概的说法有数百种之多。据说是药王孙思邈因为羞愧，一气之下把药子儿全部撒播关山的结果。传说是药王在某天行到关山，饥渴交加，便坐在一个山峁上歇息。这时，两个割毛竹的汉子放下背着的毛竹，蹲在一条溪边洗脸，然后从褡裢里面取出黄籿籿的黄面粑子，就着大蒜美美地咥了起来。药王看在眼里，很想上前讨要一块充饥，却又怕遭到汉子的讥笑，只好强忍着饥饿，等待时机。两个汉子猛咥一气子，可能是口渴了，便俯下身子，用手捧着溪水解渴，药王看在眼里大喜，认为时机到了。因为在两汉子喝水之前，药王看见有一条大蟒蛇正在溪水的上游喝水，药王断定溪水里有毒，两汉子喝上溪水之后肯定会肚子疼，到那时他出手相救，汉子自然会感谢，吃到黄面粑子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可是令药王失望的是，两汉子喝完水继续咥粑子，吃饱之后歇息了大半天功夫也不见身体不适的迹象。药王只好走到两汉子面前询问缘由，汉子笑着说：“亏你还是药王爷，大蒜解百毒你都不晓得吗？”两汉子掏出还剩的一块耙子和一头大蒜送给药王爷，背着毛竹，哼着花儿下山了。药王爷既羞愧又感激，便解开百宝囊，把里面的药子全部撒播关山。从此，关山药材遍地，你随便伸手一抓，就是三五种药材。

我进山主要以采羌活、白芍、升麻这几样药材为主，因为羌活可以鲜卖，价钱也好，一斤可以买到一元五角到两元钱，白芍根浅易采，升麻晾晒几天，大火一烧，燎去根须就可以了。这三种药材大多生长在二阴灌木林里，跑的路程应该不会太远。可是我乐观的估计了形式，一走进老林子，才发现遍地是人刨过的痕迹，那是寻找猪苓的人刨的，碗口粗的大树都被刨倒了。我不奢望着遇到一窝子猪苓，只是眼睛快速地睃巡着，渴望着第一株羌活或者升麻的出现。因为自幼在老林中长大，熟悉药材的生长地域，所以不费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药材生长的地方。只是羌活大多生长在老树根下或是岩缝里，想挖一棵完整的羌活很是艰难，须耗费很大的时间，没过多久，我的手套就被磨破了，一枚指甲也被磨掉了，钻心地疼。好在当时的心里眼里只有药材，疼痛也就慢慢地消遁了。

第一天采药回去，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母亲和妻子焦灼地等待着，当看到我步履蹒跚地走进院子时，她们才把心放回了腔子里。那个时候不要说电话，我连一块看时间的电子表都没有，一天在林子里掌握时间就靠看太阳。三伏天气的关山老林，蛇虫横行，豺豹出没，再加上时不时有某某人进山挖药被迷魂子迷倒了的传闻，我一个人进山六七个小时没有音讯，不由得母亲和妻子焦急。我顾不得歇缓，先把蛇皮袋子里的药材倒出来晾晒，看着采挖回来的药材，估摸着今天的收入大概够买一担水桶，三五个碗碟了，心里的喜悦就冲淡了满身的疲惫。

一个暑假，除过雨天，我天天进山采药。虽然在老林子里采药布满了危险和艰辛，但是一天的收入可以顶得上我半个月的工资。俗话说得好：“钱眼里有火”，身为一家之长，我有责任让老婆儿子过上好日子，虽然靠采药远不能实现这个理想，但是毕竟可以使我困窘的日子稍微有所改变。在林子里采药，渴了找不到泉水的时候，就用头刃划开桦树皮，用嘴嘬取树身上的汁水，饿了就硬撑着，因为满手的泥污没法拿馍馍，再说精疲力尽的也没有胃口。一个假期的采药经历，使我熟知了不少中药材，诸如细辛、天南星、七叶一枝花、益母草、紫菀、防风、金银花、猪苓、秦艽、桃儿七......一个暑假的辛劳，换得了三百多块钱的收入，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笔颇丰厚的的收入呢！这些钱不但给我们添置了必需的生活用品，还给儿子买了一身衣服，给老婆买了一条裤子，给父亲买了一斤茶叶，很是奢侈的买了一袋子优等粉。当然还有不为人知的伤痕：脚底被竹茬子戳穿的窟窿，臀部被石崖刮伤的疤痕，眼角被树梢划伤的肿痕......关山老林在给我了应有的酬劳之后，也添加了一些难忘的疤痕。

从此，一连三个暑假我都进深山采药，没有一丝游山玩水的心思，唯有多变卖钱的念头。就在第三个暑假采药期间，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把野生药材驯化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愈来愈强烈，搅扰得我整天胡思乱想。

我决定从驯化羌活入手，因为这种药材属于紧缺中药材，需求量极大，价格一路飙升。我从挖回来的羌活中挑选出细小的、根部完整的苗子，栽植在屋后的园子里，又在采药的时候有意收集羌活的种子。根据自己对羌活的观察，在背阴的丛林里开垦了一片荒地，把采集到的羌活子播撒在里面，等待着来年的喜悦。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栽植的羌活苗在来年的春天都钻出了地面，虽然没有在林子里的那般精神，却也油油的葱绿，惹人喜欢；只是那播撒了羌活子的地里，杂草丛生，寻不见一株羌活苗，我有点气馁了。冷静地思索一番之后，决定清除杂草，将这块地留观一年再看。

又一年春天到来之后，我留观的那块地里终于萌生了希望的绿芽——我的驯化取得了初步的成功！接着，我扩大了试种面积，又摸索出了羌活育苗的关键步骤，使羌活育苗取得了重大突破，成活率达到了90%以上。我蹲在绿油油的羌活苗地里，憧憬着金钱滚滚而来，不仅有些神魂颠倒了。

好事多磨，我没有享受到羌活驯化成功后的财富。就在羌活驯化取得成功，我培育的羌活种苗可以大面积移栽的那年秋季，我结束了十一年的代课教师生涯，经过参加全省招考，被转正为公派教师，并且调到外乡任教。苦尽甘来，自然欣喜，可是面对自己苦心经营两年的羌活驯化，又着实不舍，好在父亲当时还身体硬朗，种植着数亩传统中药材，收入一直起伏不定。我把自己的羌活苗和种子田都送给父亲种植，既可以减少他的劳作负荷，又能增加经济收入。

转眼十七年过去了，在家乡的大哥和其他的父老乡亲，现在主要以种植羌活为主，劳动量相对较轻，收入稳定，令外村人羡慕。我虽然没有靠驯化的羌活收入一大笔钱，但是我给家乡的父老留下了驯化的羌活，也算是做了一件造福桑梓的事情，每每想起，心里甜甜的舒服，欣慰得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