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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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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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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肩膀

老远地看见,小妹理发店门外,斜躺在藤椅上的父亲昏昏欲睡状,我紧走几步,蹲在他的身旁,轻轻唤了几声,他睁开眼睛看见我,如往常一样微微一笑,又进入假寐。

   60年前的一个暮春时节,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两膀有力的父亲挑着一副担子,前面的筐子里坐着四岁多的哥哥,后面的筐子里放着一口小铁锅,两只碗和一个铺盖卷,带着我的母亲,翻越关山,像一朵蒲公英的小伞,降落在莽苍苍的关山林海中一个叫碾盘子的山村。一路忍饥挨饿,风餐露宿的父母越过关山之后,实在没有力气再继续行走,打算在此歇息,因为在背井离乡之前探听到有一个远亲房在此落户。

   那位远亲房虽然接待了父母,但是看着其家徒四壁,几个幼儿嗷嗷待哺,家无隔夜粮的困窘,怎忍心雪上加霜?然饥渴交迫,母亲在人家还未彻底解冻的土地里用䦆头刨了十多个冻死鬼洋芋,在亲房家的院子里,父亲三石一顶锅煮熟了冻死鬼洋芋,填充了辘辘的饥肠,勉强过了一夜,第二天只好继续东行,去寻找我的一个远房姐姐。父母在投靠我远房姐姐的途中,经过当时的林二师三团刘店林场,巧遇场长马志华,三言两语之后马场长和父亲就一见如故了。由马场长安排,父亲成了一名林业工人,母亲在职工灶上帮厨,一个扁担上的家终于有了栖身之处。

   父亲对于来之不易的工作格外珍惜,工作上自然兢兢业业,作为一名采伐工,父亲用他坚实的肩膀,不断刷新着采伐记录,不到一年就被推选为采伐队副队长。几十年之后,还有父亲的工友给我讲述父亲一人扛一根碗口粗的桦木檩条,连续扛十根不歇气的豪放。我相信这个记录的真实性,因为我碎小的时候不止一次地亲眼目睹了父亲把二十个麦捆的驮子双手抓起来架在毛驴背上,别人都是两个人抬才能把麦驮架在驴背上。

   1965年的初春,也就是我们背井离乡的第五年,父亲被调到关山以西的石桥林场。横亘在华亭庄浪两县之间的关山,不仅仅是天然的屏障,更是父母心头难以逾越的鸿沟——因为我不满三岁的姐姐在1960年那场世人皆知的年馑中夭折,成了他们心头不能愈合的伤痛,所以才离开故土,逃亡异乡。

   父亲没有听从调令,毅然辞职,把家安在了关山深处的苍沟。

   山里的活,样样都是力气活。耿直倔强的父亲,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白天参加生产队的劳作,不能出工的雨天,进林子割竹子劈成竹篾,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编笼子编背篼,赶集的日子拿去换些油盐钱。为此,父亲落下了严重的关节炎。

   一家九口人的生计压在父亲的肩膀上,他像一头负重上山的牦牛,磕磕绊绊,奋力前行,高耸的肩膀渐渐地耷拉了。在那饔飧不继的岁月,子女众多的家庭,能够维持生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父亲,靠着割毛竹、采野药,硬是把七个子女陆续送进了学校,成为方圆数十里的美谈。

   山里活,人比牛驴还要累,好多山道牛驴不能行走,属于它们的活只好由人代替,不管是洋芋、荞麦等农作物,还是大黄、独活等药材,收获的时候几乎全靠人的肩扛背驮。我们虽然姊妹七个,却都在学校,母亲又常年卧病,没有人替换父亲的辛劳,天长日久,挺直的脊梁弯曲了,高耸的肩膀塌陷了,无情的岁月几乎压垮了我们的父亲!我们在父亲的肩膀上长大了,我们踩着父亲的肩膀先后走出了大山!

   母亲病逝之后,老屋里只剩年过七旬的父亲,辛劳了一生的父亲仍然坚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执拗地留守在他生活了近五十年的小山村。饱经沧桑,积劳成疾,年过古稀的父亲,身体越来越羸弱,他独处深山我们越来越不放心,一年后是小妹下决心把他接到了城里。

刚到城里的父亲无论如何不能适应游手好闲的日子,自己从垃圾堆里找来了大大小小五六个泡沫包装壳和木质包装箱,又从郊外一袋一袋拎来泥土填充进去,做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地”,好在当时小妹家住在老楼,没有物业限制,父亲的那些“地”幸运地排在楼下的墙根。从此,父亲依然春种秋收,不违农时,忙碌在城市的土地上,鲜嫩的菜蔬,金黄的瓜果回馈着父亲的汗水,也为父亲赢得了不少的赞誉。

   过了八十岁之后,严重的肺源性心脏病制约了父亲的行动,稍有风寒感冒,脸部肿胀,呼吸困难,就是平日里也不能快步行走。父亲制造的那几块“地”只好荒芜了,几丛狗尾巴草在里面恣肆繁衍。

   辛劳一生的父亲,脊梁弯曲的父亲,肩膀耷拉的父亲,在夏日的中午,在车水马龙的闹市,斜躺在藤椅上沉沉地睡着了,嘴角挂着一缕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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