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不适应城市生活,尽管居住在小县城,但大小城市的特征如出一辙:楼高、车多、人嘈杂,空气难闻。
每逢周末或者假期,逃离城市,回归家乡成了我最向往的,乐此不疲。虽然我的家乡在深山老林,只剩一个空虚的地名——十年前政府实施了整村移民,使数以万计蜗居深山的山民们彻底告别了行路难,致富难,住进了宽敞整洁,交通便利的新农村。曾经养育了三四代人的数十个关山林缘村庄逐渐退隐于草木之中,不再有炊烟袅袅,也不闻鸡鸣犬吠、村童嬉闹。
尽管如此,我还是执拗地回到了家乡。
寂寥的村庄
十年前的整村移民,我的家乡人去屋空,空留数十座年老颓废的土坯房。那些土坯房的年龄不尽相同,有修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也有建于七八十年代的,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年了。这些土坯房一律石基础,板土墙,木结构上间,屋顶抹泥,再苫上青瓦。这样的房子比起我的父辈们初到关山栖身的茅棚来,简直就是宫殿了。由于高寒阴湿,雨水偏多,土木结构的房子大多在历经三十多年的栉风沐雨之后,就老态龙钟,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了。人迁走了,房子没拆是因为房子还有用场:栖居山村六七十年,祖先的坟茔在此,每逢清明、年末,总要回老家祭奠祖先,祭奠祖先总要有个印纸(用钱在白纸上干印,据说这样一弄先人们就能收到钱)的地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寄托眷恋,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在新居待上一段时间后,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到老屋,熬一罐苦茶或者随意溜达一圈,慰藉一下对故土的思念。
人是房子的魂,房子需要烟熏火燎。长期受潮,使原本就不硬朗的土坯房日渐颓废,陆续坍塌。到2020年春末,从沟口到我们庄的十里长沟,四十多座老屋,几乎坍塌殆尽,剩下的三五座也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恰逢县政府“消除土坯房”行动,我家四十多年的老屋终结了它的使命,挖掘机的长臂轻轻地挥了几下,我家的老屋就变成了一堆尘埃。
所有的土坯房拆除之后,不再允许修建永久性住宅,理由是我们村位于城区水源地,也不允许一户两宅。别人家不再修房子倒没啥影响,可是我们家不修不行啊——老房子拆了,老父亲的寿材(棺木)苫着篷布在露天放着总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东奔西跑,要求请求恳求主管部门以人为本,从实际出发,准许我们重建老屋,使老父亲在百年之后能够叶落归根,魂归故土。谢天谢地谢政府,虽然费了些周折,我家的老屋总算得以重建,一座砖木结构,玫红色琉璃瓦的新居矗立于青山绿水之间,蓝天白云之下。之后,左邻右舍们以生产用房为由,陆续修建了自家的彩钢房,一个新的村庄又诞生于废墟之上。
数房子有七八家,实际上常住的没有。邻居家虽然也是砖木结构的房子,但是常年大门紧闭,偶尔有主人回来暂住一两天,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很少回来。其他几户人家,也是偶尔回来转转,并没有耕种土地,之所以修建所谓的生产用房,只是为了把根留住,心里觉着还有一个老家存在。回老家最勤的就是我,尽管也在上班,自家又没有车,但我总是尽可能地挤时间回老家,回老家的间隔稍长,就会心神不安,失了魂魄一样。
我随意游走在杂草没过脚踝的村道上,检阅连绵的群山和葱茏的树木,高亢激越的鸟鸣是唯一的伴奏。我从小马滩走到大马滩,只有我的影子陪伴着我。我们村由大马滩小马滩和晏家湾三个自然村组成,大马滩是队部所在地,也是曾经最热闹的地方。上世纪七十年代,柴油发动机带动的磨面机粉碎机就安装在大马滩,虽然磨出来的面粉黑黜黜的令人不满意,柴油味臭得令人窒息,柴油机的声音震耳欲聋,但毕竟是现代化的机器,窝窝嘴老奶奶和豁豁牙老爷爷稀罕得不得了,从早到晚守在磨坊门口看。遗憾的是柴油机不仅耗油量大,还动辄耍麻达,轰隆了多半年时间就被大家嫌弃了,宁愿跑五六里路,也不嫌水磨慢,磨面又到吱吱扭扭的水磨上去磨。大马滩曾经住着十来户人家,在清除土坯房的时候,全部夷为平地,现在只有茂盛的蒿草林在晚风中摇曳。
爬上一段陡坡就到了晏家湾,这是我们村的向阳地带,生产队时候是小麦的主产地,就是洋芋,面气也比大马滩小马滩的饱和。曾经的麦场已经被沙棘侵占,茂密成林,密不透风,我试图钻过去,绕了一大圈才明白是徒劳的,只好放弃。晏家湾曾经住着七八家人,现在已经看不到一丁点人间烟火的痕迹了,映入眼帘的全是茁壮的蒿草和丛生的沙棘。晏家湾的王老蔫是个瘦弱矮小的人,他在我的记忆中绝对是一个传奇人物。我六岁多那年一个夏天的傍晚,晏家湾的梁卯上人声嘈杂,惊动了大马滩和小马滩的人,只见晏家湾崎岖的山道上尘土飞扬,人们的惊叫声追逐着尘土,远眺的人们只看见山道上一个黑影被一个红影追逐着,后面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后来才知道是生产队的公牛突然间疯了,饲养员王老蔫准备牵它去饮水,没想到它一头把王老蔫撞了个趔趄,王老蔫一看架势不妙撒腿就跑,那枣红色的公牛竟然紧追不放,最终王老蔫被一块石头绊倒,左大腿根部被公牛的犄角剜了个深坑,昏死过去公牛才悻悻离去。王老蔫被连夜送到公社卫生院治疗了二十多天,医生说太玄了,牛角再往上剜两厘米,王老蔫的命根子就废了。包产到户的前一年,王老蔫突然病重住院,在县医院被诊断为胃癌,医生说最多有半年的活头了。当时癌症一词对于老百姓来说陌生而新鲜,不明白具体的内涵,只晓得王老蔫得了绝症。王老蔫的老婆是个哑巴,两个儿子还年幼,家境贫寒,吃饱饭尚且困难,哪里有治疗癌症的钱呢?王老蔫很坚决地出院回家,该干嘛继续干嘛,想吃啥还是吃啥。谁都不会想到脸上皮包骨,瘦死连筋的王老蔫在医生给判了死刑之后竟然多活了三十四年,到七十八岁的高龄才寿终正寝。
晏家湾的土地肥沃,那些坍塌了的房屋遗址上蒿草干比大拇指还粗,我试探着走进去,被蒿草林淹没了,惊起三五只野鸡,扑棱棱掠过我的头顶。我捂着狂跳的心赶紧钻出蒿草林。
散落的记忆
我那在深山辛劳一生的老父亲,和我正好相反,他最不愿意回到故土,他说家乡的一块石头一棵树在他眼里都是悲愁的记忆。我能理解老父亲,他从二十来岁落户到山林,为一家人的生计,为供我们上学,除了耕种田地之外,进林割扫帚,上山采野药,含辛茹苦,透支体力,最终多病缠身。家乡每一块土地都洒下了父亲辛劳的汗水,每一片山林都印有父亲跋涉的足迹。
我在家乡生活三十余年,虽然经历了饥饿的煎熬,饱尝了贫穷的滋味,但是家乡于我,仍然是最眷恋的地方。尤其是人到中年之后,回想起诸多和家乡有关的记忆,尽管清贫甚至困苦,却纯粹清澈,我心里就是满满的温馨。
我们小马滩是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自然村,大家和睦友爱,守望相助,亲如一家。我们村虽然小,祖籍却复杂,涉及两省六县,一律是外来户。外来户虽然适应山林生活缓慢,与当地老户相比显得笨拙许多,但外来户经多见广,尊崇知识。不管祖籍哪里,当时落户深山老林的初衷就是活命,当性命得以苟延、下一代出生之后,我的父辈们不约而同地把子女送进学校,尽管当时的日子也苦焦得很,家无隔夜粮是普遍现状。我们家人多劳力少,日子一直紧巴巴的捉襟见肘,念小学还能将凑,到上中学就成了大愁肠事——我们每周都要拿生活费。我们距离中学四十多华里路,背馍馍多了就坏了,只能吃灶上的黄面疙瘩。一周两块钱的生活费经常出现断档,每当我们被困住的时候,邻居王姨和左奶奶总是施以援手,解燃眉之急,就是在乡邻们的帮衬下,我们陆续读完了中学。
我念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夏日的周末回家途中遇上了瓢泼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冒着大雨回家。到家之后,我整夜高烧,昏迷不醒。第二天一大早父亲请来赤脚医生,他号了脉,翻看了我的眼睑,告诉母亲说我这是要出“花”(天花)了,不能见风,睡哈等着花出来就好了。左奶奶闻听之后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拿来了几粒葡萄干,说是熬点水喝上花出来得快;王姨拿来了十几粒红玉米颗,说是煮点水喝上解表,花就出得快。那是我第一次见葡萄干和红玉米粒,我知道那是左奶奶在外公干的儿子带回来的,她锁在箱子里,轻易不动的。红玉米更是稀罕,我们山里不出产玉米,平时见过的也是黄玉米。后来才知道,那红玉米是王姨远嫁宁夏的女儿探亲的时候拿回来的,满共也就四五十粒,是女儿特意孝敬娘的。
每年的腊月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平常的日子清汤寡水的,到腊月八之后,年猪们挨个被宰,我们不仅可以吃十来天的肉菜,还能尽情地耍猪尿脬。不管是谁家杀猪,全村的人都会被邀请去吃一顿杀猪菜,如果谁家有年迈的老人行动不便或者卧床的病人,主人家就会送去一老碗或者一小盆杀猪菜。我们的杀猪菜很有特色:以萝卜菜为主,夹杂手擀粉条,血馍馍,肥肉片,解馋而不过分油腻。这种习俗在我们村持续了四十多年,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猪尿脬先是被反复揉搓,吹成一个大大的球,被我们争来夺去地玩上几天,之后皮囊发硬,卡里咔嚓地响,漏气吹不圆,不能当气球抛着玩了。我们再把猪尿脬在水里泡软,剪去尿穗子,把它蒙在破搪瓷碗或者搪瓷缸子上,做成一面小鼓,截两根竹棍敲打起来,嘣嘣作响,乐在其中。
邻居左老伯退休前是县供销社的领导,退休之后他毅然回到家乡,致力于野生药材驯化。左老伯在每年的中秋节前都要酿一缸野果子酒,有一年是酸梨酒,有一年是五味子酒,还酿过山酊子酒。到了中秋节晚上,全村的人聚集在左老伯家的院子,明月高悬,山峰隐约,大人们品酒谈闲,我们每人也能品尝一杯野果子酒,那滋味酸甜适中,口舌生津,回味无穷,天下没有第二。几十年过去了,那清爽甜美的味道一直鲜活在记忆里。
我八九岁上领我演《杜鹃山》的书魁哥已经逝去三十多年了,我们的社火母子占喜老哥,不光装了一肚子社火曲子,还拉得一手好二胡,他虽然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却有着超人的音乐天赋,不管是歌曲还是戏曲,只要你给他唱一遍,他就能用二胡给你伴奏,可惜,占喜老哥病逝也有八九年了。我的发小老四,个子是我们几个里面最高的,高得弓腰马跨的,瘦得像一株白杨树苗子,一双长腿丈量遍了方圆数十里的山林,一杆土炮百发百中,我没少吃他打的野鸡野兔。令人揪心的是,他因心梗过早地辞世,他的生命停止在三十九岁,是我们同龄人中走得最早的一个。还有那常年赤脚上山跋洼的贵生,还有即就是天阴下雨也能猜中时间,当了三十多年放牛娃的丑娃,他们都病逝多年了。当年大队剧团的台柱子王家二姐,扮演的梁秋燕,那唱腔那扮相赢得了多少人的赞叹啊,现在她已经是奔七十的人了……不管是逝去的,还是健在的,我曾经熟悉的乡亲们纷纷出现在我的记忆屏幕上,男女老少,亲友街坊,一蹙一笑,一举一动,一如当初的模样,没有丝毫的褪色和模糊。
蓝天高远,群山肃立,一声两声的鸟鸣使得村子更加寂静。我走着,遐想着,两行热泪源源不断地流淌着。
茂盛的草木
人走了,地盘就是草木的了。也就是十年多点时间,被遗弃的村庄已经被蒿草淹没,村子周围早先稀疏的林木也葳蕤葱茏,茂密成林了。
山林原本就是草木的地盘,它们才是真正的主宰,栖居在此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人们,仅仅是个过客,人是耗不过草木的!
关山林海里草木数以百计,种类繁多,树的名目有近两百种;草更是难以计数,且大多数草还是中草药。虽然有靠山吃山一说,但真正生活在山林里的人们对草木不会轻易杀伐,就是烧柴也主要是捡枯枝,砍伐也以灌木荆棘为主。所以我们能够叫上名字的草木并不多,几乎十分之一都不到,只有那些非常熟悉的草木才能叫上名字,而那些名字也不一定就是学名,多是根据其外形而约定俗成的叫法。
草里面最熟悉的是蒿草。蒿草遍地,不管肥沃贫瘠,向阳背阴,随处可见蒿草。蒿草根系发达,生长迅速,是草里面的大哥大。蒿草初萌,是牲畜啃青的首选。秋天又是引火、烧炕的不二选择。地里干活的人吃饭没有筷子,顺手折两根蒿子就是一双筷子。苦苣是草也是菜。在饔飧不继的年代,家家户户至少有一缸浆水酸菜,酸菜的主力就是苦苣。这种叶子狭长,边缘有齿,起苔后开黄花的草,从春天一发芽就被望眼欲穿的主妇们剜到采篮子里,投进浆水缸里,成为一家人果腹的主要支撑。苦苣头茬剜了第二茬又出来了,甚至第三茬第四茬,直到芒种过后,叶子老硬根发黑才被人们放过。蒲公英不仅可以果腹,还能卖钱,只是我们不大喜欢吃它。林子里有一种空心菜,我们叫筒筒菜,它主干中空,叶子狭长有齿,叶柄上有绒毛,多生长在灌木丛和林子边缘。筒筒菜脆爽清淡,开水焯了凉拌或者清炒,都是百吃不厌的。蕨菜有点娇生惯养,一直等到谷雨过后,它才姗姗露头,需要一场春雨的濯洗,它才显出亭亭的身姿,好在它一直可以吃到夏至以后,算是弥补了它迟到的不足。蕨菜鲜食主要是凉拌,干蕨菜炒腊肉应该是绝对的美味,遗憾的是那时候吃凉拌蕨菜也就是一撮盐的调料,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一两顿干蕨菜炒腊肉,虽然次数不多,但那独特的滋味始终抹不掉。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供销社腌制的蕨菜出口日本,使得蕨菜声名大振,身价倍增,一斤鲜蕨菜卖到一元多,一斤干菜卖到四五十块。村子里王大哥在供销社当营业员,曾经送我两把腌制出口的蕨菜,过年的时候我很郑重地端上餐桌,老婆娃娃只吃了一口就吐出来再不肯下筷,我搛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啧啧啧,那个咸啊,简直不能下咽。我真佩服日本人的口味重,那么咸的蕨菜竟然出高价钱进口。
养活了我们的草还有许多,譬如马樱子、芨芨草、贯众苗等等,还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草,但是它们的恩情我至今铭记在心。
认识的树里面大多是结果子的,因为填饱肚子的原因。高寒阴湿的家乡没有果树,村子里左奶奶家有两棵杏子树,长得倒也粗壮茂盛,只是杏子指头肚大小,肉薄核大,中秋节前才能吃。没有果树并不等于我们没有果子吃,山林里的野果子不仅解馋,还能饱腹呢!最早被我们品尝的是毛榛子,就是野榛子。白露过后,毛榛子就熟圆了,我们三五成群到林子里采摘。毛榛子树不高,欺不住我们,用早就准备好木勾搭勾低树头就能摘到毛榛子了。性急嘴馋的先摘几颗,小心翼翼地剥去外皮,掰出白白的榛子丢进嘴里,“喀嚓”一声,外壳被咬烂,白生生香喷喷的榛子仁就吃到了。榛子仁清香脆爽,我们吃了一颗又一颗,不知不觉间肚子就吃圆了,只是吃过毛榛子之后,手指头上扎满了细密的毛刺,手要痒痒好多天呢。后来我们发明了把毛榛子烧着吃,经过火烧燎之后,毛榛子的毛被消灭了,味道更加醇香,好多时候大人们都闻香而至,被吸引来了。
酸梨紧随毛榛子之后,经过霜杀之后的酸梨,不仅颜色俊艳,味道更加酸中带甜,入口软糯,回味悠长。酸梨有大有小,大的有小鸡蛋大,小的也有乒乓球大,颜色有黄的、红的、也有红黄一体的,酸味为主导,甜味辅助。打回家的酸梨倒进一口大缸,上面苫上麦衣或者树叶,捂上十天半个月,颜色变黑,果子变软,一气子吃十几颗,肚子鼓胀,腹部热呼呼地舒坦。吃酸梨的那一月多时间,我们的饭量大增,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赤脚医生老陈说酸梨有健脾开胃的功效,所以我们的饭量增加了。成人之后知道酸梨就是野山楂,确实有健脾开胃的效果。松子轻易是吃不到的,松树都长在高耸的石崖上面,好多人望而生畏。对于我们自幼上山跋洼的愣头青来说,那简直就不是个事,甚至因为刺激而乐此不疲。打松子不仅危险,还又脏又累。松塔塔都悬垂在树枝末梢,松树枝软而脆,要摘到松果很不容易。我们把松果叫松塔塔,长的一尺有余,短的也有一拃长。打松塔塔稍有不慎就会踏断树枝坠落山崖;松树上有松脂,松塔塔上满是松胶,松胶粘在手上好多日子洗不掉,粘在衣服上就成了终身的印记。尽管如此,松子的清香足以令人忘记危险和苦累。中秋节前的十天半月,我们除了去学校,剩下的时间几乎是在松树上度过的。刚摘下的松塔塔结构紧密,需用狠劲砸才能得到里面的松子,生松子又不能多食,吃多了生松子嘴里一直是苦的,哪怕噙个洋糖在嘴里也是苦的。鉴于此,我们就把松子弄熟吃,一种是烧,把松塔塔架在火上烧,烧焦了外壳,在地上轻轻一磕,散发着香气的松子就纷纷跳出来了;另一种就是把松塔塔堆积在墙角旮旯,让风和阳光把松胶凝结,一月半载之后,松塔塔的鳞片自然张开,用木棒敲打一番,松子脱落出来,再把松子或炒或煮,就没有口苦之忧了。
给我们解嘴馋的还有树莓、草莓、面栗子、山酊子和滴溜吊,它们或甜或酸,或是酸甜混杂,味道独特,久吃不厌,成了我们味蕾上最顽固的印记。
整村移民之后,家乡仅仅是一个地域名了,虽然我们家的老屋得以重建,但长期冷落下去,谁又能保证屋子能和草木抗衡呢?在这里生活过数十年的父辈们,大多已经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我们这一代也步入了老年的序列,我们的子女虽然有在此生长的经历,毕竟是蜻蜓点水,转瞬即逝,何况山外的世界对他们是五彩斑斓的诱惑。
毋庸置疑,再过几十年,这里将全由草木主宰,是鸟兽的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