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然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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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马二梭与白面瓜（1）》一文里，写到这是“马二梭与白面瓜的第一次约会”，还写到“约出来的是别一番滋味”，又写到“滋味经了雨露，越发地浸润到心田里，犹如湿润土壤里埋下的种子，芽是非生发不可了”。那接下来呢？
在俊俏小媳妇白面瓜的眼里，那时候的马二梭还算不上男人，她开口闭口地叫他“小屎孩”，她没想到马二梭最恼恨的就是这一句，更没想到马二梭会把她往心里记。心里记的没痕迹。假若是一处山水，甚或是一亭一树，见到了就算是记下了，记下的是目之所及，看过了也就丢下了，那形那迹有也是无。世间的万事万物，但凡与“目之及”相关的，记忆都不会经久。能经久记忆的只有人与人之间，尤其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为什么？因为记忆的是心不是“形”，“形”属于“目之所及”，而“心”是挖不走的，挖走了也有痕迹，这就麻烦了。于是马二梭再次登场了，这一次竟然是在刚刚当了新女婿的第二天，而第二天是要新媳妇带着新女婿回娘家门的。
当侯马两家都在满街上大呼小叫地寻找马二梭时，当到了运河湾里的白面瓜嗔怪马二梭不该今天约她时，马二梭竟然赌着气说了这样一句话：“媳妇不是我要娶的！”白面瓜倒下了又坐起来，还是想说她不该这样，马二梭也不该这样，她如果答应了，对不起新媳妇兰兰，也得对不起新女婿二梭，唯独不说对不起自己的男人豁豁。豁豁不是男人，豁豁可有可无，即便豁豁见到了，她也会说：“谁心里有我我句跟谁。”但这样的话她还不能说给二梭听，她能说出来的只有：“好了二梭，搂搂抱抱你就回去吧，见了兰兰就说搂的是树桩是石头。”又说：“听我说二梭，咱们这样是吃零嘴，零嘴吃一口就行了，有谁见过天天吃零嘴的？”马二梭扑上去又把白面瓜压倒了，脱衣服的时候又说了一句狠话：“我不知道啥是零嘴，我只知道心里塞了茅草就得掏出来，可我不想掏，茅草要生长就在心里长好了！”
白面瓜一声叹息。最近她时常叹息，叹息是因为她明白自己心里想的跟嘴里说的不一样，就像她马上要问的：“长疯了怎么办？根拔不出来怎么办？长成茅草树怎么办？”
马二梭自然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听白面瓜这样问他，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手是一把一把地揪扯自己的头发，嘴里吭哧着答不上来，赌着气扭过了脸。
【白面瓜笑了，笑着抱住了马二梭，叹息着扯下了腰带。这是她们第二次约会，这一次也是二梭约的她，不过她是从窗棱棂里看到的二梭，看到二梭公鸡似地昂着个脑袋，还把胸脯一挺一挺的，她就拨开了栅栏门，跟着就走出了村子。二梭入了蒿草棵子就跟她并排走了，说：“你又没看见我，你怎么知道我来喊你？”她把手伸到二梭的褂子里，拿手指头勾挠二梭的肋巴骨，她想说你是我肚里的蛔虫，结果她光是笑，笑着又拿指甲抠，后来还笑出了眼泪。这一会儿，她又拿手指头梳理二梭的头发，叹息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出来，我明明知道你会怎么样，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不过二梭，你得记着我一句话，除了你，谁得了我的身子都是灾!”】
灾果然来了。来的是胡副官带领的国军收容队，一个掉队的老兵拨开了豁豁家的栅栏门，看见冲洗身子的白面瓜就把眼睛瞪大了，接着是一个年轻的高个子兵，高个子兵也把眼睛瞪大了。一个街上的人都听到了白面瓜的惊叫声，就是没看见马二梭从天而降！
【胡同里卷起一股旋风，旋风里钻出来一双血红眼，血红眼双手举鞭，鞭是赶牲口的皮梢子鞭，鞭梢在空中发出尖利的呼啸，呼啸声又凝聚成一朵黑色的云彩，云彩缠绕在老兵头上。老兵怪叫一声，睁眼看着皮鞭又罩着了年轻的高个子兵，还有靠着栅栏的胡副官。胡副官拔出手枪对准了马二梭，白面瓜扑过去抱住了胡副官的胳膊，又偏过头来呼叫：“二梭你快跑！”
马二梭没跑，马二梭的脸已经紫成茄子色，两个眼珠子滴溜溜的红，嘴角上还挂着黏沫沫。他说：“叫他开枪！谁碰你的身子我跟谁拼命，拿枪打我也不怕，拿刺刀穿我也不怕！仗着手里有枪就随便欺负女人，你们是畜生啊？”】
到了这个时候，白面瓜怎么办？她是随着马二梭一块儿跟官兵厮打啊，还是就地翻滚又哭又闹？她没有，她只想救下闯了捅天大祸的马二梭。
【白面瓜从院子里跑到屋子里，又从屋子里跑回院子，后来她把满满一瓢水全泼到二梭脸上。说：“二梭子，你不胡呱哒行不？这个官爷是个好官爷，好官爷不会随便杀人。”说着又跪下给胡副官磕头，说梭子刚娶了媳妇 ，媳妇兰兰也是个苦命的，死了一个男人，二梭是半夜里娶的二婚头，杀了新女婿，新媳妇也没法活了。二梭蹦着跳着要踢白面瓜，踢不着又骂，说：“死去吧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剥了你！”】
一个刚刚迎娶了新媳妇，一个早已是他人妻；一个赌气入兵营，一个相恋奔战场，这就是运河湾里的马二梭与白面瓜。你说他们是胡作胡闹也行，你说他们不顾廉耻也行，反正他们从此之后成了一对至亲至爱的生死冤家。奇怪的是，作为妻子的兰兰还要央求丈夫的情人，目的只为给丈夫送鞋传话。明明知道情人见了丈夫会怎么样，但她还是央求了。白面瓜呢？明明知道马家人侯家人都恨她，她就是管不住相思的心。
你说谁苦谁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