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笔,汉语词语,意思是文章;写作技巧;泛指文体;文章的写作风格。”这一段是字典与百度百科的官方释义。当代许多年轻人、文学爱好者和一部分作家都喜欢聊聊这个。这种理解和分析难以统一,反正都是非客观的看法,所以我更喜欢直接些,谈感觉。
翻开第二本,排布与内容模式差异性不大,但或许由于已经读完第一本的缘故更熟悉些这般记叙方式了,所以这一次翻页的次数就快了许多。
木心的文字予我的感觉是奇妙的,这个形容太笼统了些,更细致的讲应该是似曾相识,或者是某种感知的其他形式再现。早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一书中我便对这种灵透、温和的文字产生了好感。木心的笔下并不是全然纯粹白话的,但又不能说他不惯用白话,这种表达方式应该是民国年代生人特殊喜爱的叙述方式,古文典籍的堆积加之其艺术成分的渲染,西方文学像是一顶精巧恰当的冠冕不偏不倚地戴在了木心的风格上。
或许现如今人们会类似我一样用如此一大段冗长的内容来修饰表达这种感觉和风格,而多年以后历史将给予一个简而易懂的名词“木心方式”。
陶潜,更模糊版的陶潜,或一部分的陶潜。我终究在阅读中解开了这个似曾相识感的疑惑,木心的描写感觉与千年前那位随性洒脱、自然亲和的陶潜有些相似。“竹林七贤没有一个是学者教授,所以称得上魏晋风度。”、“水岸人家 芦荻萧萧 晚餐的灯光”、“生之乐事无过于春野池塘边滔蝌蚪。”。这些句子中所展现的恣意无拘束、恬淡以及或有或无的隐世之心,在意境上与那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潜何其相似。
对了,“意境”这个词是除了“感觉”外我最爱谈的。
家世的类似,或许也成为了陶潜与木心间的一点共性,陶渊明乃陶侃之后魏晋名流出生,木心的家世在其不少著作中可窥见,民国时代孙氏既是望族书香门第又是工商之家。这些背后的因素间接性的推动着两位文人的成长与文学观和风格的形成。
其中遗稿中最令我感慨的一句莫过于“此心有一泛泛浮名所喜私愿已了,彼岸无双草草逸笔犹叹壮志未酬。”这与《归去来兮辞》中那般特殊际遇,直面浪潮后现实与理想的纠葛之感觉,几乎无所差别。以及其他的不少作品中,木心是一个充满艺术想象的文人,实与虚中来回遨游后,他取之于实而后构筑了一个理想中的城市,自己居住其中。
他仿佛理应就是一个城市里的人,他属于理想国与都市,不论上海还是纽约。这位乌镇出身的公子保持了一辈子的气度与气质。
木心挚爱他所爱的作家们,仿佛情人,胜过情人。
“韩波开了一条路,他自己也走不下去,何况诗才远逊于韩波者。”“韩波作为诗人是半成功不成功,作为一个人是全然失败的——我爱他,充满同情怜悯,他是堕落天使群中的天使长。”这是他纠缠与心思细密的爱。
“我喜爱明亮高爽,而在阴暗潮湿中也写作不辍。”、“托尔斯泰的《复活》,写女监的那些篇章,我佩服得满心欢畅。”、“《红与黑》,真真叫小说。”、“福楼拜有多种高妙文体,我最喜欢他写《一个简单的心》的那种,真叫炉火纯青,已经是诗了。”“《玳丝》只写一个女人,伟大,哈代伟大。”这是他直接而澎湃的爱。
“读者的信,天上的星,作者最好像一湾新月。如果作者是圆月,星子们就暗淡了。”、“我用沉默积累起声名,终于喧嚣四起。我成功在其次,我要的是读者的成功,愿他们光明幸乐。我的文章比不过海,只不过一带不太长的沙滩,而你们可以眺海。”这是他对读者和后辈充满寄语与和蔼的爱。
朋友曾对我说过,一个懂爱的作家能力绝不很低,我现在想来,此言不虚。
在遗稿中,不乏极其简短的小句子或罗列的一些内容,我最感兴趣的有三样,个人感叹、美食、稿费。
“艺术家必是孤独的,不是家孤独,是艺术孤独。”、“我与叶赛宁争,谁是最后一个田园诗人。”“和,是双胜。”这些字符组成的背后都是值得揣摩玩味的。
他写“我再也不会像尼采那样写作了。”、“我再也不会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写作了。”于是他成为了独一无二的木心。
“雪地无痕,邮差没有来过。”这一句我晃眼扫过差点以为是《从前慢》的后续。“哀与乐没有中间地带,非哀即乐,非乐即哀。这般具有哲理性的句子,在书中常有目睹。
“中国,我的童年,一个家族有一个家族的咳嗽声。”他这般写到自己的过去,笔触从容,而沉重。
他写“美色与美食同出一源,画家莫奈在画布上烹调,在厨房里作画,印象派画家大吃其色彩。笔触,点和线,块和面,吃的杯盘狼藉。米勒的小面包,梅里美的炒蘑菇,塞尚的腌鳕鱼汤,剧场世家特里家族的考猪肩、焖羊肉、洋葱。”形容是恰当的,而所涉及的美食更是吸引我的,在阅读的当下是个深夜,我因此而吃了顿夜宵。
有的篇章内是单纯的类似表格的景况,有的记录文章名以及其字数,有的则是稿费金额。如《今阳秋》5000、《寡妇的房子》1500、《永夜角声》3000、《法兰西备忘录》5000、《浮士德的哈欠》5000等等,这是指字数。
中报《东西风》中,他的《西邻子》、《出猎》、《从前的上海人》、《水面清月》、《都尔耐》等等有所发表,60至120美金不等的稿费悉数有所记录。
诸如此类的数据与信息,在他生前的著作内是不曾读到的,在遗稿内所有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元素拼凑成为了一位完整的木心形象,我阅读时,便仿佛能够看到他在写时的画面。故此,这部书确实是一种很好的纪念,斯人去远,文字永恒。
幼年时代嗜读书,其中不少的古典文学经典成为了后来木心随手催动辞藻的底气。为西方之人写中式挽联,是木心曾做过不止一次且认真完成的事情。“念浩劫方休风尘分驽骏笑拔看吴钩筹谋共剪西窗烛,悲大哲永逝泥沙混鱼龙仰叹夺灭犀灯溟茫独归北斗星。”《挽胡塞》、“半世东旅曾经沧海处处水,一夕西归除却巫山时时云。”《代尤丹撰悼大卫K》
遗稿中的木心是碎片化、生活化的,他有血有肉甚至血肉丰满毫不模糊。
雅与俗,东方与西方,以及自身的经验与观点之谈,这些都被融汇进了无数的故事或段落里,在遗稿中格外鲜明。五四运动是1919·5·4,而木心是在其后八年后降生的,算是受民国五四余波影响的一代人。近几十年来大陆把民国知名的大小文人近乎都挖了出来,有的吃透了,有的正准备吃透,而如今这本遗稿却把木心直接表露了,他的文字,或是遥远时代的最后钟声。
在他看来,“自五四新文化以来,论才华,唯鲁迅、张爱玲二位。其他芸芸众士以成败论英雄,而要说才华,那是干净没有的。”木心的话很直白,且主观,但却是值得一听的。他的绘画早年受林风眠影响不算小,文学则是自由发展,而作家往往自由发展时唯二的变数就是时代和本心,而本心又是受时代所影响,所以说到底变数仅有一个,时代。
文人的孤直,文人的自信,乃至所谓的文人相轻以及社会上长谈的什么文无第一等等。看作家争辩乃至吵架实则是一件享受的事情,饱浸文墨之人的伶牙俐齿都是充斥着些教义的。木心的评判方式,很符合那个时候。
“十九世纪的文学家写的都是富的、贵的、中产阶级的人的心理世界。”当我怀着这样的疑惑去览视了一圈清晚期我国文学家的作品时,大概的确如此。哪怕到了二十世纪初,林纾、王国维、刘师培、辜鸿铭还大都如此。
而中西之间的参差与差别,艺术文学或饮食住行,木心都是有发言权的。《米饭山》一文很巧妙的引出了些更深的内容。“陶潜性嗜酒,我性嗜饭。盖好酒难得,好饭亦难的。水、火、器、时,配合得好是胜利饭,不当,则败饭。孙起孟,爱好:吃饭,米文化,东坡,剑南皆嗜粥… …”先是以此为引后又谈论起苏轼、陆游等人为例,而与西方饮食的对比则随之而至,“我以为中国江南的文化是米文化,而世界流行的快餐文化都是面食的麦粉文化。这个米文化、反文化的奥义是西方智者所不能参透的。即使是在中国,天天吃着米饭,也只知其饭而不知其所以饭。”
其实,我私以为文中的“饭”可以是米饭,也大抵可以代指些别的,洋人悟不透,国人亦不知,多少优秀的瑰宝便以朴素之姿,久久卧藏于生活中。
“雅俗共赏之谓,重在雅赏,才经得起俗赏而不被弄俗。如偏于俗赏,则为雅所不取。雅之不存,俗将焉附?然世之谓“雅俗共赏” 者,奚俗人也,彼何知雅者何以寸雅不让、疾俗如雠哉?陶潜、倪云林庶几雅人矣。”
“快乐的代价可以使你闻风丧胆。”什么是雅,什么是俗?木心的解答方式是将真切的现实抛给人们,正如第二本中夹杂的一句“月夜的庭院真美,这时,我已七十三岁。”
雅的含义是景致、时间、真实与直面尖锐,俗的含义与之相反,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