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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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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若栋:李元胜诗——去风格化写作的山水与人情

(《高若栋-李元胜诗:去风格化写作的山水与人情》首发于中国文化出版社文学期刊《西府》2024年01期01卷)

形容这些作品,解构这些味道,从文字气象到意境波澜,我们需要理清的不止思路。从理与趣高度统一的和谐美,与诗歌语言在空间层次上稳重的建筑、又虚又实或虚实之间游刃有余的写作自觉等位面勉强入手,也许能得出一些体会,像照镜子,也像“试图说出这些永恒的事情”(《观蝶》1990)

我无法用一个词来准确描述李元胜和他的作品,但若仅以鲁迅文学奖颁给他的授奖辞中“安静、内敛… …洗练”等修饰,私以为是不足够的。“稳定”和“儒雅”似乎也应该添上,还包括“一定范围内的活泼”和“敏锐”等。

他的作品及时敏感,朴拙之间隐有慧眼,在社会现实的讨论里摘出语言,又投之于诗性叙述的潮水中,这些特质和优势,随着时光追溯可上达20世纪80年代。“不要惊讶,事物/是无数把椅子/搭出各种平衡的危险/语言,在脚下/布置一根细细的钢丝/通向含义”(《中国杂技》1988),由于良好的文字掌控力,所以无论古典沉淀的大词,抑或是轻巧玲珑的小短句,都能如臂使指,在诗歌表意的箭靶上只消确定方位,便可依迹击中。

“第二个人把家安在妻子的脸上/第三个人不管干什么/关节里总响着硬币的声音”(《他们》1988),在80年代后期直到抵近本世纪初的阶段,李元胜的诗歌总体面貌是主流诗坛中相对安宁的一员,抒情和句法的一招一式规范而本真。在各流派昌盛兴旺的蓬勃期里(尤其他所处的巴蜀大地“第三代”合奏-包括不限于非非、莽汉、新古典、整体等),他基本坐守着个体意识的表达和述说,不入论战。面对无数高唱呐喊的集群,或零星的漂泊艺术家,他做到了比“温柔的讲述”(唐力语)更柔和。始终稳定,不浮动轻率,也拒绝暮气沉沉。

漫长的日子令他拨开云雾一次次对谈明月青天、人事和理想。从一个饱含探索与瞻望的年轻文人,蜕变成为既能耐住孤独也能只身穿越繁华的歌者,书写于1995年冬季的《通常我都坐在生活边上》或许是最好的自述与见证。“他们笑了/说你的理智/不过是巨大虚无包围着的/一小片现实”

如果说早先身上的标签是“这已超出了/我们所能思考的范围”(《一定有…》2000),二十年后变为了“我们永不涉及的/被他们写成了秘密的剧本”(《聚龙山下饮茶记》2020)。那么标签等表象之下潜藏着的,则是二十年依旧毫无更改的对生活的态度和推动文字抵达深邃的愿景,“一生如此短暂/而一天如此漫长”(《几乎停滞在白天》1999),“像一个不断传递的谜/像一个不断翻滚的虚构之物”(《菜花谣》2019)

谈及标签和特征,大流的读者往往愿意跟随某些批评、理论家的视角,有意识地对作家诗人大搞流派和调性的归类。至于能够支撑起如此流派划分方式的所谓依据,则是脱胎于作品本体的风格问题。然而在李元胜的字行间,却令不知多少矢志不渝的风格追捕者,劳碌半日两手空空。

去风格化写作是一门高妙的诀窍,恰如他的诗中截句“神秘的方程式”(《给》2016),这也是诗人傲立纸上的既千锤百炼又得法自然的宝刀。随着近些年来部分写作群体对固有诗歌逻辑进行转变的尝试,“去风格化”逐渐有成为一时之显学的可能。李元胜很早便追求于此,也擅长于此。借引他曾为后辈解惑时给出的答复“每一首,风格都可能不一样。要警惕风格,风格即套路。”

我关注他笔下的山水、人情,从一席文字到一屋子篇章,从最初读到《有业》开始,我短暂迷蒙,然后下定了决心,要抽时间认真谈谈感受。

他打开的绝非是传统意义的浪漫主义之门,对想象空间的擘划、制造隐喻和留白的交响乐、抒情与自省的不断掘进,直到发散的内容悠远绵长,却有意识的克制和收缩。这些都是诗学矿脉上厚重力量的展现,既联通古典、现代性,也跨越当下时限的写作新潮,迈入“共时性的天空”(陈超《生命诗学论稿》)

现代诗歌有协调分裂、补缺意识上的空格和阐释某些关系的使命与作用,李元胜的诗中山水“对缺失现象所做的诗学的纠正”(耿占春《失去象征的世界:诗歌、经验与修辞》)无疑是颇有成就的。譬如《蒲团》中刺入生活细节、对尊卑关系的看似庸常的慨叹与描述,在收尾处“从这漫长挣扎的一生中突然醒来”达到高潮。与谷川俊太郎在20世纪50年代前后面世的62首十四行诗,不乏共感。

山水在《良宵引》中是“读到一粒沙的沉默”,而《过张北镇》里则成为了”马蹄搅乱了白云和黄沙”。李元胜似乎向来不喜欢大开大合,巴蜀菜系的火热爆炒、油焖煎炸等技巧在他的笔下很少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味甘苦并至的消暑饮品,或冬日朔风中炉火正热的汤药。多么粗犷与繁复的内容都能经过一道道处理,通向他变幻多端或转折迥异的书写之旅,抵达自然而然蔚为大观的境地。

某种平衡或妥善的状态,是无心天成的,或者也可说是,天赋的加持和诗人审美与笔力达到高水平时,方得以做到的地步。人情,关于人情的题材和内核,是最为考验写作者对于诗歌理解和文学的克构、思量的试金石之一。历史滚滚,百年新诗的传输带上辗转过不少优秀的答卷,《白日梦》被北岛呈交,《河西走廊抒情》被李亚伟递上… …2016刚过年关,李元胜的《终身误》拿出了更柔情曼妙的解答方式:

“让我们跃出苦涩的湖水吧

经历又一次重逢、相爱和失之交臂

我在这厢徘徊,心头强按下水中月

你在那厢惊醒,镜中开满繁花

生活,折叠我们只有一次

而它的错过反复消磨着我们”

具象的、扎实的语言与现今世俗文学中泛滥流行的浮躁堆砌和冗乱意象形成极大差别,他讲究技法,却拒绝一口译腔,汉语诗歌唇角的风度,在他成功按捺下了语言的迷踪,遏制了价值流失之时,得以现身。

与之同在的,作品远离着“逃逸性写作”的边缘,打破壁垒,也避免了宏大叙事的陷阱。成为了扭转“不关乎生命的文本游戏与后现代拼贴”(罗振亚《中国先锋诗歌的边缘处境与生存策略》)的范本和楷模。

“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仙境

也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寒庙

而一部剧是一个时代的后院

一个名字是一群人的突然缄默”

李元胜笔墨飘逸,文本倜傥,极善用生活常见之事物在诗歌中制造起伏和浪花。他并非痴爱于复古的逻辑书写,但古老传统中,抒情的交递之火,已经非常明显地被他握入手掌,从“仙境”到“寒庙”,画面统摄下的语言张力和经验元素,规整合拍,有条不紊,从而形成“一次次大体可以预测的化学反应”(陈仲义《诗歌文本结构、形式规范及其“标高”》),这并不令读者惊讶,或者说从开篇读来,对于此类文本的美好,已然趋于熟悉。

“一曲唱罢满头新雪,而你,仍旧宠着我的喋喋不休

再讲一次吧,从满头新雪开始往回讲

我迷上这倒叙的爱,爱着你倒叙的一生”

人间浪漫之事如此美好,钟情种种,就在“满头新雪”和“喋喋不休”之间。这份诗中的美妙或许是具备了一定的不可复制性,这如同李元胜自身的文学历程。他周身的荣誉如寒冷北国降下的厚雪,从纷纷扬扬到天地大白、积累丰裕。他做过媒体人、编辑,此后多年间成为博物旅行家、诗人。有着身份多层、著作多卷、笔底多折,但表里如一,既丰富又纯挚。

他风尘仆仆,会一次次自问“有没有心的不甘”(《微粒之心》2015),也会在夜阑人静时默默读书关照生活。不禁提笔“那么美,仿佛世界的尽头。”(《夜读》2015),他曾在每一面衣袍上花尽了心思,对诗歌付诸了人情和真知。

他在写作谱系里浅浅埋藏着一句引言,如果人生不能倒叙,那就让诗歌成为宿命里漂亮而有利的旁证、湖光山色与纸上风月的镜子。

关于人情和山水,在全文中丝毫没有提及的《我想和你虚度时光》,其实是我刻意不谈的。这首流量爆棚、广为有名的作品易懂而温润,不必再做解构和析述了,就让它成为地北天南的一道影子吧,证明好的诗歌从不会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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