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泉手里拎着年货,嘴里哼着小曲,向奇峰塔小站走去。他不时回头催促一下牵着女儿乐乐的芦花,抱怨娘儿俩再慢就赶不上这趟火车了。
奇峰塔小站在京原线上小得不能再小了,来往的绿皮火车也只停驻两三分钟,可它又是山村通向外面世界捷径。它不仅给山里人出行带来了便利,也为山里人窥视外面世界提供乐一个窗口。
海泉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叮嘱芦花:“一会儿上车可要看好乐乐,车上南来北往的人多,可别把咱闺女丢了。”他皱着眉头顺着山坡紧走几步,又回头对娘儿俩唠叨:“俺们工区主任上安全课讲过火车上的设备可不敢乱动,闹不好会出大问题的。”
芦花拖着乐乐正费劲儿地爬坡,听见海泉唠叨停下脚步,瞪了丈夫一眼:“你不就在铁路工区捣两天石砟嘛。整天价把你们主任挂在嘴边,要不你跟他们过去!”
乐乐听爸爸说那长长的火车简直就是洪水猛兽,她心里不免有些胆怯,看看远处停在站台的火车,又望望一本正经地在说教的爸爸。她对妈妈芦花说:“妈妈我怕,咱们别坐火车去姥姥家啦!
芦花蹲下身给乐乐重新系好有些松散的围巾对丈夫海泉责怪道:“再吓唬俺们娘儿俩,咱就不坐火车回娘家了。”
海泉这才感觉出娘儿俩是真生气了,转瞬堆起一脸微笑。他讨好地对娘儿俩说:“看你,咋真生气了?不坐火车咱们还骑自行车去呀!到那儿天都黑了,都赶不上热乎饭?”
芦花看着自己男人憨厚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就佯怒道:“你想得到美,不干活甭想吃饭,更别想上床!”
乐乐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一脸不解地问:“妈妈,那爸爸睡哪儿呀?”
芦花脸一红,夺过丈夫手里的年货,对丈夫说:“再耽误咱们真就赶不上火车啦。你背着闺女上火车。”
这条铁路是山里通向山外的唯一一条便捷通道,越过几个山头,穿过几座隧道就能到北京,比去省城还方便呢。山里人想去市里办事情也是坐这趟车到北京,再转一次车就行;去省城也是一样,坐到市里不下车就能到省城。如果走公路到市里或者省城恐怕得一天的时间呢。再说,坐汽车路上的花销要比火车上多得可不是一倍两倍。有这趟火车方便多了,最多花几块钱想去哪里就能到哪里。
一家三口挤上火车按照车票上的座位号找到车厢中间的座位。没等海泉把芦花手里的年货放到行李架上,张乐乐就闹开了。她一会儿说手脏闹着要洗手,一会捂着肚子说不舒服要去车厢端部的卫生间。折腾了好一会儿乐乐才在芦花的哄逗下安静下来,她趴在车窗边上看外面不停变换的风景。
“你看山上的雪景多好看呀,像一幅水墨画!”一个和海泉一家相对而坐的旅客指着窗外感叹着。
“你要夏天来,咱们这一带的风景更好看。沿着铁路向东有野三坡,向西有乌龙沟的明长城。秋天漫山遍野的磨盘柿、山里红.......。张海泉看有人赞美他的家乡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芦花也和那个旅客的女伴儿攀谈起山里人的饮食习惯,还有女人过日子的家长里短。
张乐乐趁父母和身边旅客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什么时候顺着过道溜到了车厢连接处。她好奇这长长的火车是怎样一节一节连起来的。
一个胖胖的旅客端着刚从茶炉接满热水的茶缸从车厢端部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嘴里吆喝着:“借过,借过,小心烫着呀!”他的大嗓门儿吸引了整个车厢旅客的眼神。
海泉和芦花这才发现小乐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车厢连接处了。两口子担心烫着孩子急忙招呼乐乐赶紧回来。或许是他俩着急的神情吓到乐乐了。小姑娘转身就向爸爸妈妈这边跑。偏偏就在这时火车经过一个道岔,整个车厢随之摆动而一下。眼看着乐乐要和端着热水的旅客撞在一起,就在大家发出惊呼的瞬间,一个蓝色的身影迅速俯身一把把乐乐揽在怀里护起来。
就在大家惊呼四起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列车员及时化解了这场危机。她微笑着提醒那个端着热水的旅客车上人多,水别接太满容易烫伤人。她拉着乐乐的手用带有京味儿的普通话喊着:“这谁家的小姑娘呀?家长一定要看住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烫伤了多让人心疼呀。”
“不打不相识”,就是这样乐乐认识了列车员陆静阿姨。陆静阿姨可以说是在小乐乐心里像神一样存在。她和蔼可亲的微笑,她举手投足的体贴,以及从她嘴里讲出的普通话都是那样悦耳动听。以至于在后来一次相遇的时候乐乐追着询问陆静阿姨怎样才能成为像她一样身穿铁路制服的列车员。陆静阿姨抚摸着乐乐的脑袋,鼓励她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能到铁路工作了。
“请问女士,我可以在这儿坐一下吗?”一个刚上车的旅客指着乐乐身边的空座位问道。他尽管是低声礼貌地说话,但仍然打乱了乐乐的思绪。
乐乐让思绪从回忆里走出来,对这位旅客微笑了一下。尽管那边空间已经足够大了,但她依然友好地挪了一下身子。这种微笑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了。尽管此刻她已经退乘,也是这列火车上的旅客,但只要在火车上她总有一种在值乘的错觉。师父说过这叫职业习惯。是一个人在日积月累中积淀下来的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乐乐换了一下姿态,看着车窗外那熟悉的山峦河流以及散落在铁道线两旁的村庄。往事又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回放着。
“咱们什么时候还去坐火车呀?”只要听到火车汽笛声或者看到火车从家门前的山坡下经过,乐乐就会扭头问妈妈芦花。
芦花看着乐乐认真的样子,语气里略带责备地数落女儿:“丫头,你不是不爱坐火车吗?再说,咱不能天天坐火车走亲戚呀。我和爸爸还得挣钱让你将来考大学呢。”
隔壁过来串门儿的二奶奶看了一眼趴在窗台眺望着山坡下铁道线等火车经过的乐乐,慢慢趋近芦花身边在耳旁小声嘀咕道:“我说侄媳妇,这阵子你家小妮儿有点邪性呀。”
芦花看看痴痴地望着窗外,嘴里不停唠叨什么时候坐火车的女儿,神情紧张地问隔壁二奶奶:“二婶,可别吓我,你看出啥来了?”
二奶奶故作玄虚地对芦花说:“我感觉你家小妮子咋像丢了魂呢?”
没人知道陆静阿姨和小旅客乐乐啥时间成了好朋友。陆静告诉乐乐这是她们两个人的秘密。这个秘密一直保持到乐乐上中学,她的部分学费和学习用品都是陆静阿姨资助的。陆静还让乐乐经常给她写信,以便了解乐乐的学习情况。可因为在高考时身体出了问题,乐乐高考落榜了。尽管她学习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命运就是这样让人难于揣测。
乐乐夜里不止一次哭泣过,可是哭泣有用吗?考不上大学就没办法穿上陆静阿姨那样的铁路蓝,更不能像陆静阿姨一样成为列车员了。这个现实让乐乐经常失眠,她感觉自己未来的路是那样迷茫。她感觉愧对陆静阿姨的帮助和支持,虽然陆静阿姨给她写过好多信,但是她看完就再也没有回复过。因为乐乐感觉自己距离那个梦想越来越遥远了。
“没办法当铁路人,那就做铁路人的家属”当乐乐这个念头在心底出现的时候,她都被自己吓了一跳。登门给乐乐提亲的二奶奶听到这句话她那干瘪的嘴更是张得大大的,就像一条幽深的可以吞噬一切的山洞。她瞪大昏花的眼睛皱着眉头看着乐乐,不敢相信传进自己的耳朵的话是当年她从土炕上接生的那个丫头片子。我的天奶奶呀!在这个小山村居然还有敢和二奶奶硬杠的人。
也难怪二奶奶生气,她这次来海泉家提亲的小伙不是别人,是她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叫刘成。你别看这太行山里的小山村,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刘成他爹前几年承包了村后面的一座山头,没想到挖出了铁矿,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家里就富得流油了。
刘成早就听说奇峰塔村出了一只金凤凰——乐乐。她人不但长得好,更是家里家外一把手,对爷爷奶奶孝顺更是没得说。她爷爷卧病在床,海泉和芦花在外面打工没法回来照顾,乐乐一边忙家里的农活,一边帮着奶奶照顾爷爷。这么优秀的姑娘娶回家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呀。所以他花钱买重礼央求二奶奶到海泉家提亲。
二奶奶收了礼自认为自己这个远房亲戚配张乐乐是没问题的。在这山窝窝里四里八乡你问问谁家有这住着小洋楼开着小汽车的日子。再说,他海泉家这几年的日子可不如往昔了。
前几年乐乐的爷爷脑梗瘫卧在床好几年,家里治病抓药没少花钱,最后也没给老爷子治好落得人财两空。芦花为了满足婆婆想要个孙子的想法生了个二胎,谁知道孩子落地一看还是个小丫头。本来爷爷生病的时候家里就花了不少钱,现在又添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无异于雪上加霜。海泉家的日子过得更是紧巴巴的,眼下到海泉家上门提亲肯定是手拿把攥的。
自打乐乐高考落榜,村里的媒婆几乎踏破了门槛,但乐乐都婉拒了。气得芦花说她心比天高,父亲海泉看看平时乖巧的女儿也只能轻声叹息。
乐乐为啥偏要找一个铁路职工当男人?这事儿还要从她参加高考那年说起。当时乐乐在镇上上高中,弯弯曲曲的山路离家有三四十里。每天来回跑,一是路不好走,不安全;二嘛,大姑娘家家一个人走山路家里人也不放心。毕竟村子到镇上的那趟火车是有时有晌的,所以大多时候村里人都让孩子们住在学校。
那段时间是雨季,工区发现沿着铁道线山坡上病害比较多,所以从附近村子里找了几个村民临时帮着干活应急。海泉以前就在工区干过,他为人实在干活不偷懒,工区领导自然点将让他一起来了。
那天工区好不容易要了个天窗点,夜里抢修距离车站不远的道岔。施工现场让照明灯辉映得像白昼一样。工区的曲主任亲自带队,因为气象部门说后半夜可能有大到暴雨。一旦影响施工进度完不成抢修任务,线路不能及时恢复,势必会影响运行车辆按时通过。这在铁路部门来说可就是事故呀。轻则挨批评,重则挨处分,甚至丢官罢职也有可能呢。
海泉和工友们正甩着膀子扛钢轨,抬枕木的时候,值班室的李师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告诉他,学校的老师来电话说孩子乐乐病了需要送医院。
我的天呀!这是什么节骨眼儿?天窗点眼瞅着就要到了,施工还没有结束,这时候让海泉撤出战斗,那不是让他当逃兵吗?海泉头也没抬,手里的活更没停下来。他对着李师傅说了一句知道了,又闷声干活了。李师傅看他这样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找曲主任把事情说了一下,赶紧又回值班室听电话去了。
海泉正干得来劲儿,耳边突然响起曲主任洪亮的声音:“海泉,你搞什么呀?刚才孩子学校领导来电话说你家姑娘可能是急性阑尾炎,乡医院没有手术条件,可这耽误不得呀。你赶紧送孩子去县城的医院动手术,再耽误会出人命的。”
“主任,咱这儿离乡医院有三四十里地呢;再从学校到县城医院又要五六十里地。这可咋办呀?”海泉急得磕磕绊绊几乎说不出完整一句话,懊恼地蹲坐在一根枕木上掉起了眼泪。
“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去接孩子送县城医院。刚才我给段里领导请示了,特批用咱们的抢修工程车送孩子去医院动手术。”曲主任一边吼着海泉,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塞进海泉手里。
他看海泉困惑的眼神看着这些钱,拍着肩膀告诉他,这钱是刚才工友们一起凑的。
虽然这场病乐乐没有能够参加完整个高考过程,成绩自然受到了很大影响。但是每当她听父亲海泉说起铁路那些叔叔为她所做的事情,乐乐心里都会产生一股暖流。只要听到铁路两个字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她多盼望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呀。可是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
山里人家的女孩能上高中参加高考已经很不容易了。要说复读一年再考,恐怕海泉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就是有那个时间,也没有哪个财力呀。村里十几岁的姑娘小伙不上学早就出门打工补贴家用了。哪里有那些闲钱供孩子上学,再说一个女孩子早晚也是要出嫁的。她乐乐难道长着三头六臂?
这不,乐乐也随着小伙伴们出门打工了。姑娘原来就是美人坯子,进城见识多了也学会打整自己了。即使是地摊上廉价的衣服经过乐乐的搭配穿在身上别人也会认为是什么大品牌呢。别说村里的媒人踏破她家的门槛,就是那些挑三拣四的城里男孩追求她的人也不少呢。
“你说说,你家乐乐是不是鬼迷心窍?我娘家那个亲戚条件多好呀。乐乐进门就能住上小洋楼,男孩子父母说只要俩人把亲事定下来,家里立马再给小两口添置一辆小汽车。到时候小两口一踩油门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二奶奶趁乐乐没在家没少在海泉和芦花耳边唠叨,甚至又钻进乐乐奶奶那屋想让老人劝劝乐乐。
海泉和芦花两口子是开通人,他们不想为难自己的姑娘。人就这一辈子怎么也得找个说得着的人过日子才舒心吧。他们更知道姑娘的小心思,甚至海泉还抽空专门请曲主任喝了一顿酒,想让他在工区给物色一个小伙子和乐乐谈朋友。
曲主任放下酒杯扳着手指算工区的年轻人,一个个要么成家了,要么也和对象正打得火热。为这事儿曲主任和小站站长老崔也没少唠叨。这几年铁路条件越来越好了。虽说工区管得线路越来越长,但通勤车却很方便,年轻人都把家安在了山外的城市里。
要说起乐乐和李金生怎么谈起的恋爱?没准儿你听了能把肚子笑疼了。这俩年轻人还是在京原线上的绿皮火车上认识的呢。
那是一个周末,在北京打工的乐乐请假回家。因为从她打工的地方出来有些晚,等她进站的时候马上停止检票了。她着急忙慌地向火车停靠的站台跑,总算在列车员关门之前登上了开往回家的火车。她穿过一节节车厢寻找属于自己的座位。这是一个双人座,只见一个穿铁路棉制服大衣的小伙子坐在座位上打呼噜睡觉呢。他斜靠着椅背身体几乎占去了整个座位。看体量,小伙子有一米七五,留着整齐的小板寸透着一股干练,古铜色的皮肤一看就是在室外经过风吹雨打。
乐乐细打量发现他大衣左胸口处绣着北山工务段。看样子小伙子在单位施工行下来,也肯定是累坏了。因为曲主任他们工区就在离乐乐家不远的山坡上,乐乐知道干工务的铁路职工都很辛苦。平时职工们在工区一值班就是好几天,也没有个周末。他们大都是攒些假期再回家调整一下,或是帮爱人做做家务和孩子谈谈心,或是和亲友处理一些人情往来。乐乐心里想让他多睡会吧,没准儿一会到站他就下车了。她就侧着身子坐在了座位的边边上。
火车走走停停经过一站又一站,偶尔小伙子睁开眼皮看看侧坐在身边的乐乐,换个姿势又迷糊着了。嘿!不但连句感谢话都没有,更没见小伙子有让出点空间的意思。马上要过年了,车上旅客人挨着人,人挤着人。乐乐座位紧挨旁边的过道,有很几次差点被走动的旅客撞倒。乐乐这样拧着身子坐得越久心里越不舒服。
“你到哪儿下车?”乐乐终于忍不住把身子向里挤了挤,寻问闭着眼睛假寐的小伙子。乐乐语气明显带出了火药味。
“南城司。”小伙子这时候才坐直身体仔细打量坐在身边的这个漂亮的姑娘。或许是对刚才的失礼感觉有些歉意,也或许是为了在女孩子面前显得有些度量,小伙儿脸上堆起笑意轻声问:“你到哪里呀?”
“奇峰塔。”乐乐看着小伙子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却直戳戳看着她,心里更有气了。你这一路上侵占别人大半个位置也不知道说声谢谢。现在别人生气了,又嬉皮笑脸地讨好?要不是从小对铁路人有一份莫名的好感,早就把眼前这个臭小子哄起来了。
真是不打不相识。这俩年轻人怎么留下联系方式的乐乐好像也忘了。以至于小夫妻斗嘴的时候都说是对方主动要的自己联系方式。乐乐斗不过金生就像长不大的小姑娘鼓起腮帮生闷气,憨厚的金生到最后也只能低头认错,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错在哪里了。因为他知道自从乐乐进了他家门家里让乐乐照管的井井有条,不仅公婆夸,连邻居也赞不绝口。
人生总是难于预料。就在乐乐一家日子有所好转的时候,妈妈芦花查出了乳腺癌。去市里,进省城,专家教授没少见,海泉花得倾家荡产也没能留住芦花。家里的日子眼瞅着就垮了。这才几年光景?爷爷刚走没几年,欠的外债刚还清,接着是芦花患病,化疗吃药都没少花钱。村子里每家都借过钱,什么时候能还上?海泉死得心都有了。可是他看看年过七旬的老母,再看看待嫁的乐乐和刚上小学的二丫头,愁得一夜白了头。他知道乐乐再懂事,再孝顺,可哪个人家谁愿意找一个娘家浑身是债的姑娘当儿媳妇?!那可是填不平的无底洞呀。
金生听到信儿就赶过来了,而且是带着他爸妈一块来到海泉家的。他一直纳闷为啥这段时间乐乐总是对他若即若离的,后来才知道乐乐家出了这么大变故。他拿出工资卡塞到乐乐手里告诉她有事一起扛有债一起还。一个姑爷半个儿。从今以后照顾这个家的每个人,有他一份儿。
金生告诉乐乐三年不谈婚事。他这么办不是趁人之危,而是真得喜欢乐乐的人品。三年后,如果乐乐感觉自己配得上,就登门提亲;如果三年间遇到更合适的这钱就算是借给乐乐家应急的。
乐乐还有啥说的。满世界去哪里找这么好的男人呀!俩年轻人的心经过这事情的磨练贴得更近了。
“女士请出示一下您的车票。”一个年轻的乘务姑娘微笑着站在乐乐面前。
“哦,我是铁路通勤。”乐乐礼貌地回应着,准备从包里取出证件。
“通勤?那也得检查。”年轻的姑娘依然执拗地把手伸在乐乐眼前。
这姑娘的认真劲儿多像当年的刚上车值乘的自己呀。乐乐不由地心生感慨。
时间真快!转眼已经十年过去了。
否极泰来。这是谁说的?乐乐还真不清楚,但是她却经历了。乐乐正在京城打工,小姐妹打电话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北京铁路局和冀中革命老区执行国家扶贫和乡村振兴政策在山村实施“授渔”工程,要招聘一些家里贫困的女孩子到燕赵客运段当客运员。她还给乐乐发了一个招工简章的照片,一再叮嘱赶紧回来报名。如果晚了就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了。乐乐捧着招工简章的手都有些颤抖了。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些条件乐乐都符合呀。乐乐又哭又笑的表情把和她一起打工的同事都吓着了。大家忙不迭地询问乐乐是不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
乐乐紧赶慢赶等她赶到村委会的时候,燕赵客运段招聘客运员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铁路局在奇峰塔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的董政策正和燕赵客运段劳资科长郝仁义带着工作人员整理录用人员资料呢。
“领导,领导,我报名!”乐乐脚还没迈进村委会的屋门,声音就冲进来了。她知道铁路对时间要求可严格了。火车说几点几分发车,别说差一分钟,就是差一秒也不行。她刚才在路上下了公交车一溜儿小跑就要赶在下午十七点之前进屋呢。
大家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满头是汗,风尘仆仆的姑娘贸然闯进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
董书记看了看狼狈不堪的乐乐递过来一瓶水。他让乐乐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郝科长翻着乐乐递过来的资料,又看了看乐乐,面无表情地指指村委会办公室墙壁上的挂钟告诉乐乐招聘工作结束了。如果想应聘只能以后找机会了。他告诉还乐乐铁路是一个对时间要求很严格的单位,超时了就不再录用。这也是为了维护招聘工作的严肃性
“您这招工简章是截止到下午十七点呀?我刚进门给您资料的时候是十六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呢!您怎么就结束了呢?”乐乐也是豁出去了,她不服气地指着手腕上手表指针让郝科长看。
坐在旁边的董书记看着急得眼泪汪汪的乐乐,又看看一脸严肃的郝科长。他不动声色地把腕上手表摘下来端详着像是在看时间,但是他的右手食指和拇指又似乎拧动了一下手表旁边的旋钮。
“刚才这个姑娘进门的时候确实没到点儿呢。”董书记抬起手指指手表,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诉郝科长。
郝科长看看自己的手表,又看看董书记刚要说什么。董书记急忙伏在郝科长耳边嘀咕着什么。话语间,郝科长不断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姑娘。他脸上不在是冷若冰霜,嘴里喃喃着这姑娘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老伙计,放心吧。咱们谁敢触碰红线呀?!”董书记一脸微笑地看着郝科长说。
原来董书记来奇峰塔当驻村第一书记之前就认识乐乐了。说起来俩人之间还闹出过笑话呢。董书记接到上级通知安排他到奇峰塔当驻村第一书记的消息,他就从奇峰塔火车站崔站长那里听说了不少村里的是是非非。无非就是谁家的鸡偷吃了谁家的谷子,谁家的狗追了谁家的鸡;要不就是谁家在种地时在两家分界上多种了一垄庄稼。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呢。处理不好会影响村民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个村子太穷了。每家每户就那几分山地,打下的粮食都不够口粮呢。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只留下一下老弱病残。一直在省城生活的董书记为了了解村里的实际情况,就提前乘坐京原线的绿皮火车来了一个微服私访。
董书记踏进村子的时候穿着浅蓝色的铁路半袖制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奇峰塔火车站才调来的工作人员呢。在村口正遇到给工区送菜回来的乐乐姑娘,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或许是天生对铁路人的亲切和信任,乐乐对董书记是有问必答,把自己知道的或者听说的村子里得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董书记。这些小报告使董书记很快就摸清了村子里的大致情况,也为董书记在奇峰塔村站稳脚跟提供了帮助。乐乐姑娘的热情的性格和朴实善良的人品给董书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随着在村子里时间的延长和他对村民的调研,董书记更了解到乐乐家里因为妈妈芦花因病致贫的情况,所以他在乐乐应聘的时候试了小手段,配合乐乐姑娘演了一段“时间”的双簧。
乐乐接到燕赵客运段的录用通知高兴得一夜没有合眼。她不知道该感谢谁,但是又感觉谁都帮助过她。她认识的每一个铁路人列车员陆静阿姨、工区曲主任、崔站长、董书记,还有那个线路工,不!现在应该是称呼爱人——金生。他们都是乐乐生命中的贵人和领路人。现在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你说姑娘高兴得能不失眠吗?
乐乐刚到燕赵客运段职教科岗前培训,她浓重的冀中方言就闹出了笑话。大家在茶余饭后都故意模仿着乐乐的方言发音,时不时就会引起哄堂大笑。一向乐观的乐乐受到打击有些自卑,在课堂上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踊跃发言,有时老师点名让她发言也是支支吾吾。有调皮的小伙伴儿吓唬她说如果普通话都不会说就无法为天南地北的旅客服务有可能会被单位淘汰回家继续种地。
乐乐不怕吃苦,就怕让她回家。好不容易实现梦想到客运段成了一名客运员,因为不会说普通话被辞退回家那可太丢人了。职教科的老师仿佛知道乐乐的顾虑,有事没事都会和她聊上几句。一来是锻炼她的语言能力,二来也是开导开导这个淳朴善良的姑娘。
这还不是最可乐的,一次上完安全培训课乐乐回到宿舍拉开被子蒙起头偷偷哭鼻子。半夜里又悄悄拿着手机一边哭一边些信息。和她一个宿舍的小姐妹们开始还不好意思问,后来怕她出什么事情纷纷围过来询问。没想到乐乐正在手机上给她的金生和两周多的女儿丫丫写遗书呢。原来她听课的时候看到了有的列车员没有按照规章制度让旅客上下乘发生的事故案例被吓到了。搞得大家以为发生什么情况了,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大家才放下心来。岗前培训能背得都背会了,能记得也都记住了。可真要上车跟师傅值乘可就不是书本上那点事了。
“您就是最美京铁人——乐乐姐?前阵子我们在岗前培训的时候学习过您的先进事迹呢!”年轻的列车员看到乐乐的工作证的时候忍不住惊呼起来。她兴奋的样子不亚于年轻的粉丝遇到自己的偶像。
“嘘——”乐乐被眼前这个姑娘吓了一跳。她赶紧对这个实习的列车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什么最美呀!我是被赶鸭子上架。我们都是干的一样的工作,只是我比较幸运而已。只要用心、尽心,我相信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说起用心、尽心,哪那么容易呀?老话不是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乐乐从跟着师傅李丽梅上车当列车员这几年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从列车员熬到车长付出多少努力只有她自己清楚。
“乐乐,卫生间的卫生你搞了吗?”师傅李梅丽板着脸走过来质问乐乐。车长为了让刚放单飞的乐乐尽快进入工作状态,特意安排她和李丽梅的车厢紧挨着,万一乐乐在工作时有个纰漏也好及时弥补。
乐乐被师傅问的一头雾水。卫生间的卫生何止是打扫?乐乐几乎是隔几分钟就进去拾掇一次。难道这样还能出问题?
“刚才车长检查的时候,发现卫生间蹲便坑没有清理干净。”说着李丽梅推开卫生间的门拿起工具仔细地清理起来。猛然抬头乐乐还傻傻地站在边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李丽梅更来气了:“车长对这次工作提出警告了。没有下次!”
尽管李丽梅说话苛刻,但是手头上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她一边拿起刷子快速地刷着便池清理污渍,一边告诉乐乐怎么做会更快快更好地清理完。
刚上车值乘就挨了师傅一顿批评,乐乐心里这个委屈呀。明明刚刚搞完卫生的,怎么又搞脏了?!乐乐看师傅又去忙了,她悄悄把卫生间给锁上了。火车马上就要进入一个特等站了,又刚搞完的卫生就是说出大天来,谁也不能去使用了。谁知道没过多久师傅李丽梅又找到乐乐一顿猛批,原来乐乐车厢的旅客看到这个车厢上锁了都转移到李丽梅那个车厢了。大家在卫生间门口排起了长队。乐乐看着自己的计谋得逞,不免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看师傅还没完没了数落人不?
有旅客排队时间太长,憋急得难受吵吵着要投诉列车员为什么锁上卫生间不让使用。李丽梅直纳闷怎么突然间卫生间使用率这么高。难道是旅客吃坏肚子了!?那可是群体事件呀。等她过来了解情况,敢情是乐乐把她车厢的卫生间锁上了。
“旅客使用卫生间是有规律的。火车驶出车站,十分钟把放好行李卫生间会达到使用高峰。”李丽梅扳着手指告诉乐乐注意事项和工作规律。“火车进站前十五分钟,必须及时关闭厕所。否则,站台就成垃圾场了。”虽然师徒俩闹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处,可也让乐乐真正懂得了每一个列车员光鲜亮丽的背后所付出的努力和汗水。
“乐乐姐,您干咱列车员着些年受过委屈吗?咋排解的?”列车员小姑娘把证件递还给乐乐一脸崇拜地问道。那神情就像只要乐乐开口就能得到解决工作遇到的所有问题的不二法门。
乐乐看着眼前这个零零后的小姑娘苦笑了一下。人生通往成功的路,哪有什么捷径呀。只不过就是遇到问题敢于担当,遇到委屈咬咬牙微笑一下,继续努力罢了。
“你这小姑娘就知道折腾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坐在对面的卧铺上数落着正在整理卧具的乐乐。旁边那个老太太可能是他的老伴儿不时在一边附和着:“就是,旅客都上车了你们还没有整理完,这大半天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我的天呀!说这起事情乐乐也是一肚子气。在整备车的时候车长接到段应急指挥中心的电话说列车员小米的父亲买菜的路上让一辆卡车撞了。列车员小米需要临时下车赶回去处理相关事宜。这样的话整个乘务组人员安排就需要重新调整,列车长就把乐乐调整到卧铺车厢值乘。因为交接耽误些时间,所以车站放行旅客上车时乐乐还在整理卧铺上的备品。可是这些事情能和旅客说吗?说了他们能理解吗?
乐乐忍住心里的委屈加快了工作进度,真的不能再耽误了。因为上车的旅客越多空间就会越小,铺床单、套被罩这些需要大空间才能操作的的工作就没法开展。
“叔叔、阿姨,您挪一下,或者到对面坐一下好吗?”乐乐指指两个老人坐着的床铺下面的备品。
“你们还有完没完?我们这么大年纪了,哪经得住这样折腾!”两个老人不但气咻咻地对乐乐嚷起来,而且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乐乐面对着两个生气的老人也没了办法。就这两个床铺了,如果不赶紧整理完一旦旅客上来看到杂乱无章的样子一定会投诉的。个人接收班组考核事儿小,一旦被上级通报批评那可就麻烦了。
乐乐只能含着眼泪低声地向两个老人检讨。两个老人或许是看乐乐态度诚恳,也肯能是看姑娘一头大汗又被自己的大嗓门嚷哭了。在别人的劝解下让出了位置,乐乐这才完成工作,赶去车门迎接旅客。
“乐乐姐,我什么时候能像您一样就好了。”列车员看着乐乐手里捧着的外语书籍意犹未尽。
“你呀,先干好手里的工作吧!咱们铁路列车员不仅面对国内旅客,有时也会接待外宾,所以咱们就得一专多能,多学习,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旅客问倒呀。”乐乐鼓励着小列车员。她看着小姑娘忙碌的背影远去了,重新翻开书页心里默读着一个个陌生的单词。
乐乐在列车员岗位上脱颖而出竞聘成一位合格的列车长。这几年她经历了多少辛苦她都认为是值得的。
火车到站了。乐乐也将走向新的工作岗位,迎接新的挑战。这终点何尝不是新的起点!从一个农村女孩追逐自己的铁路梦来到客运段成为一名列车员,又经过不懈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班组长,现在组织上又任命她到复兴号上去当列车长。这是信任,也是鼓励。乐乐知道每个铁路人都不会停下奋斗的脚步,他们永远在路上不停的拼搏跋涉,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