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5年的国庆节是个特殊而喜庆的国庆节。
今天是小女儿冯映梅婚后第一次回来过节,冯锦堂和刘炳慧老两口一早上就忙开了。
冯锦堂看着墙上的全家福,心里美滋滋的,他心满意足地对老伴感叹道:“这一辈子的心总算操完了!”
老伴可不这么认为,撇着嘴说:“你别想得美,人这一辈子有操不完的心,你不帮他们带娃子呀,老大两口子都下岗了,天天打零工,你不操心呀?除非你两眼一闭,两腿一蹬,那才算心操完了!”
“反正大心是操完了,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过日子了。再说了,老大有技术,还怕他没有饭吃?老大原来在建筑公司工作,懂建筑,他不是说要跟公司里的几个工友合伙开一家装饰公司吗?到时候老大的公司开起来了,他们小两口的日子就会好起来了。”冯锦堂看着全家福照片,仍然沉浸在儿孙满堂的幸福之中。
“哼,娃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家,到头来还不是我们两个人孤苦伶仃的!”刘炳慧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心里总是高兴不起来。
“你还想咋样?天天把娃子们拴在裤腰带上呀!他们不工作,不吃饭呀?再说了,老大两口子不是经常回来吗?”冯锦堂对老伴的说法很不以为然,说着说着声音就大起来了。
“哼,老大是经常回来,那是他下岗了,回来吃蹭饭来了,原来他没下岗的时候,咋不天天回来?”刘炳慧一边摘菜一边唠叨。
冯锦堂被老伴的话噎得没话可说,只好摇着头说:“你就想孩子们天天把你供着,当老佛爷一样供着!算了,不跟你说了,跟你讲不清。”
快到中午的时候,儿子女儿四个小家庭8个大人3个孩子陆陆续续回来了,屋里开始热闹起来了。冯明明和魏嘉豪两个男孩子在院子里和小狗玩得非常欢快,后来他们又对几只鸡发生了兴趣,把鸡撵得满院子跑,搞得鸡飞狗跳,冯锦堂看到孩子们玩得这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是他所希望的日子,他喜欢热闹,喜欢儿孙满堂的兴旺景象。
刘炳慧也被孩子们的欢笑声感染了,心情变得好起来,嗔怪着喊着:“我的小祖宗们,别辇了,老母鸡受惊吓了就不下蛋了!”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冯映椿看得正高兴,就对妈妈说:“妈,让他们撵吧,鸡子跑跑更健康,鸡肉也好吃些。前些天我在报上看到,我们卧龙镇上就有人专门在山上散养鸡子,让鸡子满山跑,肉质像野鸡一样,好卖得很,而且比普通鸡子还贵一倍都不止!”二儿子冯映椿是学医的,省医科大学本科毕业,毕业后进了中医院,是一名内科医生。
刘炳慧对儿子的话根本不相信,撇着嘴说:“你说的那个在山上养鸡子的娃子我晓得,就是朱家的二小子,他原来弄了个养鸡场,因为离镇子太近了,臭味太大,镇上的人都骂他,他也不想付租金了,就把鸡子都弄到山上去养了。他那些鸡子就是普通的洋鸡子,放到山上冒充土鸡子,都是骗人的!”
吃饭的时候,冯锦堂看着其乐融融的满堂儿孙,心里特别高兴,端着酒杯自豪地说:“我们老冯家在卧龙镇住了几十年了,虽然我跟你们妈都是农民,但是种菜可比种粮食收入高些,这些年,我们家楼房也盖了两栋,一栋自己住,一栋出租,你们都成家立业了,都有了工作,老三映椿和晓楚都是大学生,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老师,都是体面的工作。小四映梅和剑斌上的职业技术学院也不差,学会计,都在公司当会计,风不吹雨不淋,多好呀。咱们老冯家在卧龙镇上虽然算不上有钱的人家,但是好多老邻居都羡慕得很,说咱们家的几个娃子都有出息,孝顺。”
老三映椿接着父亲的话茬说:“今天是映梅和剑斌成家后第一次回来过星期天,咱们共同举杯欢迎他们常回家看看!”于是,大家举起杯来共同干了一杯,老大映樟也附和道:“剑斌,以后星期六星期天就回来。”
饭后,两个女婿和老三冯映椿三家都回去了,只有大儿子儿媳还没有走。冯锦堂把大儿子冯映樟叫到身边问道:“映樟呀,你上次不是说想跟工友合伙开个装饰公司吗?张罗得怎么样了?”
话语不多的冯映樟面露难色地对父亲说:“我们商量得差不多了,等启动资金到位了就可以开业了。”
“什么启动资金?”冯锦堂不太懂生意上的事。
“就是搞装饰公司需要找办公地点,还要装修好一点,要不然人家觉得公司没有实力,接不到工程,还有就是要购置一些工程用的设备,这些都需要先投资进去,需要启动资金。”
“哦,是这样呀。那得不少钱吧?”冯锦堂关心地问。
“其他几个工友都说没有钱,不愿意投钱,只好我一个人投资,他们到公司来干活。我这里积蓄也不多,要开个公司还差一点钱,所以,一直没有开张。”
“还差多少钱?”
“我准备把我的房子抵押到银行,贷点款,银行说可以贷10万元钱,估计还差5万块钱。”冯映樟低着头对父亲说。
“映樟呀,你知道,我们家也不是有钱的人家,虽说前些年老房子拆迁政府给了一点拆迁款,可盖房子也花得差不多了。不过,只要你把钱用在正道上,我和你妈还是会支持你的。”
大儿媳张涵珍早就想找老公公借钱了:“爸爸,我和映樟都下岗了,他干建筑工程好多年了,技术好,又有一帮好兄弟帮他,我相信他的公司一定能办好。你和妈支持我们的钱就算我们借的,我们打借条。再不行,就算你们老两人入股也行呀。”
“涵珍呀,我知道,这几年映樟下岗了,你也跟着吃了不少苦,我们能帮肯定会帮的,你放心,我跟你妈商量一下吧。”
孩子们都走了以后,冯锦堂开始做老伴的工作:“老刘,我跟你商量个事儿,老大他们两口子下岗了,到处打零工,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想开个装饰公司,还差点钱,我想借他们点钱,让他们把公司开起来,等有了钱再还给我们,你看行不行?”
刘炳慧一听老伴的话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没好气地说:“借,我看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可是咱们的养老钱呀,到时候我们老了,动不了了,谁管我们?”
“不是说借嘛,老大的公司到时候赚了钱了,肯定会还我们的。再说了,自己孩子,就是白给他们也没得啥子的呀!”
老伴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炳慧虽然心里不愿意,还是勉强答应了,先借5万元钱给大儿子。
二
钱凑齐了之后,冯映樟在市区比较繁华的地段租了一个上下两层的门面,把装饰公司开起来了。
冯映樟的公司总共只有6个人,都是他过去的工友。冯映樟自任总经理,大伙都叫他老大。他们几个人都是装修熟手,很快就接到了一些外墙装修、门面招牌安装之类的工程,不过,都是些小工程,除去几个人的工资和公司的日常开销之后,没有什么利润,一年下来,还没有能力还父亲的5万元钱。
第二年,冯映樟的生意有了一些起色。政府要对长虹路临街的老旧房屋外墙进行统一装修改造,门面招牌统一更换成格调一致样式。冯映樟的装饰公司刚好开在长虹路,而且是这条街上唯一一家正规的装修公司,他们承接了大量的工程,整整忙了半年才完工。年底算下来,公司盈利了30多万元,冯映樟赚到了第一桶金。不过,有好多工程款还没有要回来,冯映樟手上并没有太多的现金。
年三十吃团年饭的时候,冯锦堂老两口加上两个儿子的小家庭总共8个人欢聚一堂,老爷子自然要像过去一样,端着酒杯讲两句。10岁的冯明明和4岁的冯悦悦兴奋得疯来疯去,安静不下来,冯映椿拉着女儿悦悦,让她安静地坐下来,又对侄儿明明说:“明明快坐下来,听爷爷发表新年献词。”大嫂张涵珍用手示意儿子坐好。
大家都安静下来以后,冯锦堂满面春风地说:“平时你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今天过年,全家人都聚齐了,我还是那些老话,就是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日子越过越好。”
大家共同干杯之后,先是老大两口子和孩子一起给父亲和母亲敬酒,然后映椿两口子给父亲和母亲敬酒。
席间,老爷子少不了要问问几个孩子工作的情况。他首先问大儿子:“映樟,开张都两年了,你公司生意咋样?我看你今年你忙得也不常回来了,赚到钱没有?”
冯映樟本来言辞比较短,谈到钱的问题,更是不好开口,木讷地说:“生意还行吧,活倒是有,就是工程款不好要。”
冯映椿饶有兴趣地对哥哥说:“哥,你今年干的工程可不少,光是长虹临街房屋外墙改造工程你都干了半年多,肯定赚了不少钱。来,我敬你一杯,祝你生意兴隆!”
问完老大的情况,老爷子又问老三的情况:“映椿,你和晓楚咋样?”
“我们没啥变化,按部就班。”映椿波澜不惊地说。
“谁说没变化?我们映椿考上研究生了!”韩晓楚不无自豪地补充道。
冯锦堂听到这个好消息非常高兴,连声说:“这是大好事!大好事!我们这镇上的街坊邻居还没听说有谁的娃子考上研究生了。”
冯映椿赶紧说:“爸爸,我这算不了什么,我们镇上已经有好多人考上研究生了,我们医院里也有好多硕士研究生,还有好几个博士研究生呢!”
母亲刘炳慧对儿子考上研究生的事情很高兴,但是有点不太明白:“映椿,你这又上班又上学,顾得过来吗?”
“妈,我考的是全日制研究生,是脱产学习。我跟医院签有协议,上学期间工资照发,毕业后必须回医院工作,如果不回医院工作,不仅要退还所有的工资,还要赔医院8万元钱。”
大嫂羡慕地说:“哎呀,映椿这是带薪上学呀,真划得来!”
母亲煞有介事地对儿子说:“映椿,你毕业了可要回你们医院上班,要不然要赔好多钱呀!”
“妈,你不用担心,协议都签了,我肯定回来。再说了,我哪有钱赔医院呀!”映椿赶紧给母亲宽心。
老冯家的房子是栋4层的楼房,房间很多,过年的时候孩子们都住在家里,不回自己的小家。
等孩子们都睡下了,刘炳慧对老伴说:“你看,让我说着了吧,老大说拿我们的钱算是借的,他现在赚钱了,两年了,也不提还钱的事了。我当时就说这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让我说着了吧。”
冯锦堂就不喜欢老伴小肚鸡肠的作风,没好气地说:“都是自己的孩子,干嘛那么较真?再说了,映樟不是说了嘛,外欠的账要不回来嘛,他手上要是有钱,肯定会还我们的。映樟和映椿都是孝顺的孩子,等开年了,他把外面拖欠的钱要回来了肯定会还我们的,你不要心急嘛!”
三
时间到了2013年,8年过去了,冯锦堂已经64岁了,老伴刘炳慧也61岁了。冯映椿不仅硕士毕业了,而且在职博士也毕业了,成为他们科室第一个博士,已经升任科室副主任了。冯映樟的公司头几年经营状况还不错,不仅借老爸的钱还上了,而且还买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公司还添置了一辆二手的皮卡车。但是,最近两年却是不温不火的,主要因为他们公司缺乏设计人才,装修风格老套,接的工程越来越少,已经连续两年没有给工人发全工资了,每个工人都欠人家好几万工资。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冯锦堂坐在躺椅上喝着茶,闭着眼睛听着河南豫剧。突然,他的电话响了,是老三映椿打来的,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老大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正在市中心医院抢救。
冯锦堂赶紧关掉收音机,换了身干净衣服,坐上中巴车赶到市中心医院。
在医院的ICU病房看到昏迷的儿子,冯锦堂老泪纵横。他问几个在医院帮忙招呼的工友,儿子是怎么摔下来的。工友宋有志告诉他,因为公司这两年来拖欠了工人好几万的工资,有贵州乡下来襄江打工的工人来找我们老大要工钱,两个人吵起来了,当时我们老板正在两层楼高的脚手架上干活,那小子拿根棒子拼命敲打脚手架,还使劲摇晃脚手架,我们老板站立不稳,就从脚手架上甩下来了,脑袋着地,当时就昏迷了。那个贵州人已经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经过一个星期的抢救和治疗,冯映樟仍然昏迷不醒。张涵珍花光了家里仅有的5万元钱,没得办法,哭着跑回家跟冯锦堂说:“爸爸,映樟这几年生意不好,我把家里仅有的5万元钱全部拿出来了,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了,医院说至少还要20万。”
冯锦堂二话没说,交给儿媳20万元,嘱咐一定要把儿子医好。
张涵珍要照顾上高中的儿子,还要照顾丈夫,实在忙不过来。丈夫的工友宋有志主动留下来照顾老板,而且一分钱的护理费也不要。
一个月以后,医生无奈地告诉张涵珍,病人恐怕不会从植物人状态中醒过来了,继续住在医院里,可能也没有很好的效果,只会加重经济负担,还是回家慢慢康复吧。
冯映椿是医生,他知道大脑严重受损的人如果一个月还不能恢复意识,很可能成为植物人。他跟中心医院的医生也很熟,私底下问了中心医院的医生朋友,朋友告诉他,哥哥这种情况住在医院里确实没有太大的意义,还是回家慢慢调养好些。
因为儿子正上高中,张涵珍在儿子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无法回家照顾冯映樟,于是,冯映樟被送回了卧龙镇的父母亲家里。宋有志也跟着到了老冯家,继续照顾冯映樟。
宋有志能够长期留下来精心照顾冯映樟,这让冯锦堂深受感动。有天他们在院子里聊天,他问宋有志:“有志呀,其他几个工友都走了,你为什么不回家呀?”
宋有志深情地说:“我们称呼映樟为老大,他是大好人,我们原来在建筑公司搞建筑就是好朋友,他对我很好,他成立公司后我又跟着他干了8年,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一辈子感谢他,所以,他现在遭难了,正是我报答他的时候。”
冯锦堂感激地说:“我看出来了,别人都走了,你还没走,你们兄弟感情深啊。不过他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你长期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呀,你还有家庭,你还要挣钱养家呀,我们不能耽误你的事情,你已经尽到一个兄弟的情分了,过两天你就回去吧,我们真的不能再耽误你了!”
宋有志说:“我和映樟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我们有个约定,同甘共苦,做一辈子的朋友,现在他倒下了,我怎么能走呢?我要想办法把他叫醒过来,我不走了,叔,就让我留下来照顾他吧!”
冯锦堂还是不想耽误有志,继续劝道:“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为了给映樟看病,我们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了,根本掏不出钱给你护理费呀!”
冯锦堂还没说完,宋有志就抢着说:“叔,我留下来照顾映樟根本不是图钱,要是图钱我早就走了。这两年,公司经营状况不好,我们老大天天着急上火,看老板这么着急,我每个月只领一半的工资,两年来,公司已经欠了我工资七万多了,那七万多我不要了,我要好好照顾老大,让他好起来。”
听到宋有志这番话,冯锦堂感动得老泪纵横,感叹道:“这是我们家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呀,遇到你这样的好人,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呀!”
就这样,宋有志留在冯家负担起照顾映樟的重任。冯映樟被抬回家时,没有任何意识,全身一动不能动,吃喝拉撒全凭宋有志照料,一日三餐,宋有志都会将主食、青菜、鱼肉等用搅拌机捣烂,然后用注射器接上软管推到冯映樟的胃里。
宋有志不仅把冯映樟的大小便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每天给映樟擦洗身子。为了防止肌肉萎缩,宋有志每天给他按摩,用手掌拍打全身。
看着宋有志没日没夜地照顾映樟,冯锦堂深深感叹道:“有志呀,看到你这么精心照顾映樟,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就是亲兄弟也未必能照顾得这么细心周到,我这个当爹的也没有你照顾得这么周到。”
冯锦堂感激的话说得宋有志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地说:“叔,你可别这么说,你这么大岁数,映樟这块头你咋搬得动,我和映樟是好兄弟,你千万不要再说这样客气的话了。”
很快小半年过去了,映樟除了眼睛可以睁开,其他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贵州工人赔了一万元钱后,再也拿不出钱了。
临近过年的时候,冯锦堂很是纠结,虽然映樟离不开宋有志的照顾,可是他觉得应该让宋有志回家一趟,跟亲人一起过个年,团聚一下,不过,他又有点担心宋有志一回家就再也不回来了。眼看春节就到了,宋有志还没有提要回家的话,冯锦堂忍不住对他说:“有志,快过年了,你还是回河南老家看看吧,跟家人一起过个年,你作为映樟的好兄弟,已经仁至义尽了,哪个家里没事呀,你过完年以后,就留在老家照顾你的家人,不要过来了。”
“叔,我怕自己这一走,寻思就散了。我是离婚的人,家里也没啥人了,干脆就在你们这过年吧,只要老大没康复,我就不离开这里。”
时间又过去了半年,转眼到了2014年的夏天。虽然映樟恢复正常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是宋有志一直没有灰心,相反,他更加努力,每天晚上都要把冯映樟抱到轮椅上,然后给他泡脚,一天也没有中断过。
有一天,宋有志在给映樟泡脚的时候,发现映樟的大脚趾在水盆中突然上翘了一下,惊喜过望的宋有志,用手指掐了一下映樟的脚背,但是这次他似乎没有反应。
映樟的脚趾能动了,给了宋有志极大的信心,他更加努力地给映樟按摩,用热水给他泡脚。有一次,他专门用杯子接了一点比较热的水,朝映樟的脚上倒了一些,没想到映樟的脚突然弹了起来,嘴里还啊了一声说声。映樟有知觉了!
宋有志兴奋地大喊起来:“冯叔,快来看,老大有知觉了,他还喊叫了一声!”
听到有志的喊声,老两口赶紧跑到映樟的屋里看个究竟。有志当着冯叔和阿姨的面,再次将杯子里的热水朝映樟的脚背上倒了一点,映樟再次被烫得脚跳了一下,嘴里含混地“啊”了一声。
冯锦堂看到儿子有了康复的希望,喜极而泣,抱着有志哭了起来,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呀,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呀!”
2015年春天,在宋有志的精心照料下,冯映樟慢慢恢复了意识,还能开口说话了,只是有些含混不清,他能够认清楚家里的人了,能够喊爸爸妈妈,还记得兄弟姐妹的名字,喊得最多的是“有志”这两个字。为了训练冯映樟的语言功能,宋有志每天和他唠嗑。经过长时间的按摩,冯映樟的双腿已经可以挪动了。
到了秋天的时候,冯映樟不仅可以简单地说话,而且可以坐起来了。这时,宋有志已经在老冯家住了两年了,他用了近两年时间,将植物人老板照顾得妥妥贴贴,不但让他苏醒过来,而且让他开口说话。宋有志下一个目标是想办法让映樟下地走路。他在院子里装了两行钢管护栏,天气好的时候就用轮椅把映樟推到院子里,让他扶着铁栏杆站着,刚开始只能站立一小会儿,随着锻炼的增加,慢慢地可以站立半小时以上了,后来宋有志又训练映樟抬脚走路。刚开始映樟无法挪动脚步,宋有志就把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学步车,把映樟的身体套在学步车里,脚刚好着地,慢慢推着他在院子里走路。时间长了,映樟的腿部力量不断加强,在学步车的帮助下,已经可以在院子里行走了。
后来,为了加快拉康复进度,冯映椿又从中医院请来了针灸医师,每天为冯映樟针灸。在宋有志和冯锦堂老两口的精心护理和长时间按摩针灸理疗下,冯映樟已经可以丢掉学步车,扶着栏杆自己行走了!
刚开始宋有志在冯锦堂家里足不出户,别人并不知道家里有一个护工,后来时间长了,左右邻居知道冯家有个护工,再后来,听说冯家的护工其实是冯映樟的好兄弟,完全是自愿留下来分文不取地护理老板。
左右邻居无不夸宋有志是个好人,更有人建议请市电视台“今日播报”栏目的记者来采访宋有志。宋有志听说冯家准备请电视台来采访自己,立刻急了,对冯锦堂说出于兄弟情义才留下来照顾映樟的,如果电视台来采访我,那我不是图名图利了?你们要是让电视台来采访我,我就回老家去。”
冯锦堂没有想到宋有志对电视台来采访反应这么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冯映椿听父亲讲了宋有志坚决反对电视台来采访他,而且说如果电视台来采访他,他就离开冯家,回河南老家去。他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奇怪,就对父亲说,宋有志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冯锦堂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十分肯定地对儿子说:“肯定没有问题,你哥哥跟他认识十好几年了,有问题你哥会不知道?我跟他接触也有两年多了,我看他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再说了,我悄悄看过他的身份证,应该没问题。”
到2015年底,冯映樟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吃饭、上厕所也可以自理了,冯锦堂就对宋有志说:“有志呀,映樟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要完全恢复正常是不可能的,你已经照顾映樟两年多了,我们实在不能再耽误你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40多岁的人了,也该为为自己考虑一下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你的家人了。”
“冯叔,我父母亲早就过世了,我跟我老婆也离婚了,我在河南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等映樟能够丢下拐杖走路了,我就不管了,出去打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在映樟病情日渐好转,身体慢慢康复的时候,宋有志的情绪却变得越来越沉默了,常常一个人深夜不睡觉,坐在院子里抽烟。
有一天深夜,宋有志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禁不住低声地抽泣起来。上了年纪的冯锦堂也醒了,他从窗子里看到宋有志肩头一耸一耸地在那里抽泣,知道小宋心里有难言之隐,就慢慢走到宋有志身边坐下来,扶着宋有志的肩膀,压低了嗓门对他说:“孩子,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跟叔说,叔能帮得上的一定会帮你的。”
“没啥,冯叔,我就是想我的爹娘了。你们家多好呀,一大家子,多幸福呀!我们家要是像你们家这样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就好了!我真羡慕你们呀!”言语间,宋有志流露出无限的惆怅和遗憾。
“孩子,这里就是里的家,不管以后你走到哪里,这里都是你的家。现在映樟的公司也垮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反正我已经在襄江生活了十几年了,我喜欢这里,现在映樟恢复得也差不多了,过些时候我就出去打工,到建筑工地或者当保安都可以。”
“好,你出去打工要是没有地方住,还可以住在家里。”冯锦堂已经把宋有志当成自己家里人了。
2016年高考以后,明明考上了武汉的一所大学,张涵珍也结束了陪读生活,她就把冯映樟接回了自己的家里。
四
离开冯家以后,宋有志又找到一家装修公司打工,由于他过去干过铺瓷砖的活,公司就让他专门负责铺瓷砖。可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公司就关门了,宋有志再次失业了。
有一个星期六,子女们回来了,冯锦堂就给宋有志打电话,让他也回来。宋有志觉得人家这是家庭聚会,推说有事,不愿回来,但是冯锦堂坚持要他回来,推脱不过,只好也回来了,正好他也想再见见冯映樟,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在老冯家,冯映樟和宋有志这对好几个月没有见面的好兄弟,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现在冯映樟已经可以丢掉拐杖走路了,语言也基本恢复正常了,他打心底里感谢这个好兄弟!
冯锦堂问宋有志现在在干什么,宋有志苦笑着说:“刚开始在一家装修公司干了几个月,可是这家公司前些天关门了,现在是在路边上等活干,有人雇了就去干几天,没人雇就在家闲着。”
冯映椿对宋有志说:“有志哥,你要是不嫌累,可以到我们医院当护工,现在护工缺得很,你把我哥护理得多好呀,你要是干护工,患者肯定抢着要!”
冯锦堂邹着眉头问映椿:“护理工这个活可辛苦呀,你能不能给你有志哥找个轻松一点的活,比如保安一类的活?”
“我试试吧,我找保卫科长问问,看还需不需要保安。”
宋有志赶紧说:“不用了映椿,我不想当保安,你就帮我介绍护工的活吧。”
在冯映椿的引荐下,宋有志到中医院当了一名护工。冯映椿工作的科室是神经内科,救治的病人主要是心脑血管病人,脑中风的病人很多,而且好多病人偏瘫行动不便,需要护理。
宋有志护理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一位两度中风,已经偏瘫在床一年多的老大爷。老人的子女都在上班,没有时间照顾,宋有志负责全天候照顾老人。白天照顾老人吃饭、刷牙洗脸,观察输液,不打针的时候,就给老人按摩腿和腰,晚上就弄个折叠床睡在病床边,家属对勤快的宋有志非常满意。
就这样,宋有志的口碑越来越好,找他护理的病人络绎不绝。
有一次,宋有志护理的一位78岁的脑中风病人,老人姓胡,是个退休老干部,人挺和蔼的,宋有志就叫他胡大爷,叫他儿子胡大哥。宋有志护理很精心,家属对他非常满意,胡大哥几次跟他说,等老人出院了想请他到家里长期护理老人,包吃包住,工钱跟医院一样。宋有志觉得这家人不错,干家庭护理比在医院干护工条件好多了,还可以长干,而且包吃包住,就答应了这户人家。在跟老人的聊天中得知,老人原来是市里的老领导,有一儿一女,儿子也有50多岁了,现在是某局的副局长,女儿是中学老师,女婿是派出所所长。
到这户人家干了几天以后,老人的儿子说,因为雇的是长期护工,要签个合同,明确一下责任义务,想看看宋有志的身份证。宋有志就把身份证拿给胡大哥看,胡大哥盯着身份证看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说了一声,你这身份证颜色咋发黄了?宋有志赶紧解释,我过去在工地干活,住工棚,条件差,身份证没保管好,就变色了。
胡大哥把双方的名字、身份证号码和联系电话都写在了合同上,一人一份,各自保管。
就是这张合同改变了宋有志的命运。几天以后,宋有志正在家里给老人做按摩,老人当派出所所长的女婿回来了,跟宋有志说给老人买了点东西,有点重,想请小宋下去帮忙搬一下,宋有志就随着老人的女婿下去了,刚走到警车旁,车上突然下来三个人,架起宋有志的胳臂就把他塞进了车里,给他戴上了手铐。
车上一个警察操着河南口音问他:“郭有志,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听到警察操河南口音,又喊出了他的真名,郭有志明白了一切,自己完了。他无力地说了声“知道”,就低下头哭泣起来。
原来,老人的儿子在看宋有志的身份证时,感觉身份证的颜色不对,像是假身份证,他当时也没有说破,就把合同拿给当派出所所长的妹夫看,让他上网查查宋有志的情况。妹夫上网一查,发现网上所有叫宋有志的人的照片都跟雇工“宋有志”都对不上,而且,这个身份证号码根本不是宋有志,再把合同上的手印上网一核对,这个手印指纹与网上追逃的郭有志的指纹完全吻合,宋有志就是在逃的杀人犯郭有志!所长立即跟河南警方联系,河南警方第二天就派人来抓捕这个潜逃了18年的逃犯。
在被带离襄江之前,郭有志提出想见一见冯锦堂和冯映樟父子,警察没有同意,说案情没有查清之前不能跟外人接触。郭有志没有见到他最想见到的人。
在河南的看守所里,郭有志交代了自己全部犯罪经过。
很快,郭有志的案子判下来了,他被判刑14年。到监狱后,郭有志请求给冯锦堂和冯映樟写信,得到了监狱的允许。他给冯锦堂写了一封长信,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了冯锦堂,他在信中写道:
冯叔:你好!
请原谅我欺骗了你和映樟大哥,我不是个好人,我是个杀人犯。
我有一个好姐姐,比我大5岁,我们姐弟感情很好。我姐姐20岁的时候嫁给了我们邻村的一个男的,他们结婚后搬到到镇上住了,在街上开了个小百货商店,家里的田地照样种着,他们的生活在我们当地算是比较好的,可是姐姐生了两胎都是女儿,当时计划生育抓得还比较紧,我姐夫为此交了罚款。他怨恨姐姐没有给他生儿子,就经常打骂我姐姐。姐夫这个人的人品很坏,他跟街上的一个有夫之妇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姐姐说他,他就打我姐姐。为此,我几次找他理论,他不仅不听我的,反而骂我多管闲事。后来,我到街上赶集,好几次都见到姐姐的脸上有淤青的伤痕,我找姐夫理论,他又骂我是小王八蛋,还动手打了我,我要跟他拼命,姐姐拦着我,不让我动手,我才回家了。
1998年,我已经22岁了,姐姐27岁。一天我到姐姐家,碰巧赶上姐夫又在打姐姐,我再次劝阻姐夫,却又遭到姐夫的辱骂,我气愤不过,抓起窗台上的砍刀,对准姐夫的脑袋就砍了几刀,没想到竟将姐夫砍死了,我原来只想给他一点教训,没想到杀了人,闯下了大祸,我害怕被抓,连夜逃亡,我不敢坐车,步行走小路,走了6天6夜,先到了十堰,在那里打了一段时间的零工,后来辗转到了襄江。我在火车站办假证的摊点办了一个假身份证,化名宋有志,在一个建筑工地干泥工,在那里我遇到了冯映樟,他是领班,对我很关照,两人成为了朋友。
后来,冯映樟和我都下岗了,我们又一起打零工,一起在路边等活干,他找到了活就喊我一起干,我找到了活就喊他一起干,可以说,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好朋友。他要养家,我是个光棍汉,每次干活挣的钱,我都只要很少一部分,够吃饭、付房租就行了,大部分都交给冯哥,让他拿回去养家。
打了几年零工后,冯哥开了自己的装饰公司,我又跟着他干。在装饰公司,我跟着冯哥干了8年,加上在你家护理冯哥的两年多,这10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10年。是冯哥收留了我,待像亲兄弟一样,他是我的大恩人,我一辈子感谢他,我立志要报答他。在冯哥公司干活期间,我全力支持好朋友的创业,每个月我只领取很少一部分的工资,到冯哥出事,我还有七万多元的工资没有领取。
冯哥出事以后,我决定留下来照顾老大,一方面是为了报答他的收留之恩,也是在救赎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我不断地反省自己,冲动杀人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姐姐一家人。
冯叔,我非常感谢你们一家人对我的照顾,你说我是你们家的大恩人,其实你们才是我的大恩人,你们不仅收留了我,还把我当亲人一样对待,让我享受到家的温暖。你们一家人都是好人,你们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帮助的家庭氛围深深地感染了我,对比之下,我感觉自己太冲动,太冷酷。
我冯哥能够苏醒过来,还能站起来走路,我真为他感到高兴,只是他现在走路还很困难,说话也说不太清楚,还需要继续理疗,还需要坚持给他头部和腿部按摩,最重要的是要鼓励他多走路,多锻炼。我出去后,还要去照顾我冯哥。
冯叔,我的恩人,请原谅我不能报答您了,我在北方向着您居住的方向给您鞠躬了。
不孝儿 宋有志
冯锦堂读到郭有志从狱中写来的信,失声痛哭,泪水浸湿了信纸。
冯锦堂要求老三冯映椿开车带他到河南的监狱去探望郭有志,老三说他年岁大了,不能长途旅行,劝他不要去,但是老人坚决要去,拗不过他,老三只好开车陪老爷子到河南去探望郭有志。
到了监狱,狱警说冯锦堂父子不是郭有志的直系亲属,不符合探视规定,不让探视,只同意将冯锦堂给郭有志买的保暖衣和两条烟代为转交给他。冯锦堂找警察理论了半天也没有见到郭有志。
回来的路上,冯锦堂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嘴唇发乌。快到的时候,冯映椿看到父亲脸色不好,就问父亲:“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晕车?”
“好像是有点晕车,头还有点疼。”冯锦堂很无力地说。
听到父亲说头晕,还伴有头疼,冯映椿立刻怀疑父亲可能有脑梗死的前兆,他加快了车速,对父亲说:“爸爸,等会到了襄江我们直接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冯锦堂不想进医院,对儿子说:“就是有点晕车,还检查什么,我不去医院,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冯映椿没有听父亲的,他直接把车开到医院,立即给父亲做了心脑血管检查。这一检查可把冯映椿吓了一跳,父亲果然是脑溢血!
经过抢救,冯锦堂命是保住了,可是偏瘫了,需要借助轮椅才能活动。
五
对如何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冯家四兄妹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大哥自理都很困难,自然没有能力照顾父亲,老二冯映雪虽然愿意接父母亲到家里住,承担照顾老人的责任,但是老爹和老娘觉得还是住在儿子家里好,不愿意住到嫁出去的姑娘的家里。母亲说:“映雪的孩子正上高中,她还在租房子陪读,哪有功夫照顾我们?”
最后,老三映椿主动发话了:“我是当医生的,爸爸得的脑梗正是我的专业,还是把老爹和老妈接到我那里去吧。”
就这样,冯映椿把父母亲从卧龙镇接到了自己位于中医院旁边的家里,承担起照顾老人的责任,姐姐和妹妹则每年每家向给老三5000元的辛苦费。
冯映椿和韩晓楚两口子一个是医生,一个是中学老师,工作都很忙,女儿悦悦正上初中。
韩晓楚早上6点起床,先给女儿准备面包和牛奶,然后喊女儿起床,吃过早点,然后骑上电动车送悦悦去上学,有时时间来不及了,就在路边买点面条或者饼子吃。晚上悦悦要上自习,韩晓楚还要到学校去接孩子回家。就这样,他们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年迈的父母亲,接送女儿上学,辅导女儿学习,特别是还要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每天都像打仗一样,身心疲惫。
冯映椿博士毕业以后,成为医院学科带头人,已经升任科室主任,工作更繁忙。
冯映椿和韩晓楚夫妇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人,接济植物人哥哥的事情在中医院和韩晓楚所在的学校已经传开了,周围的人都夸他们孝顺、贤惠。
由于冯锦堂老人年事已高,且长期瘫痪在床,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冯映椿夫妇忙于工作,辅导孩子,经常早出晚归,白天主要靠母亲照顾父亲,由于母亲年岁大,给老伴擦洗身体,翻身非常吃力,时间长了,就开始有了怨言,她经常在老伴面前发牢骚:还是宋有志这孩子好,你看他把映樟护理得多好呀,硬是把一个植物人给护理醒了,还可以站来走路了,要是有志还在身边就好了,唉,好人没好报呀!
冯锦堂倒是很理解儿女的难处,对老伴说:“映椿和晓楚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们工作多忙呀,映椿在医院当主任,每天要给那么多病人看病,每天都那么晚回家,回来了还有给我按摩,擦身子,够辛苦了,晓楚当老师也很忙,每天还要接送悦悦上学,也不容易,你千万不要当面说他们。”
刘炳慧嘴上不说,心里仍然不满意。她给大女儿打电话,说映椿两口子整天不着家,根本没有功夫管我们。老太太的电话一打就是半小时,反复数落儿子的不是。女儿只好安慰老妈,老三现在是科室主任,工作忙,请老妈多体谅。同样的话她又跟小女儿映梅反复唠叨。
母亲告状多了,大姐映雪感觉弟弟对父母照顾不是太好,就给映椿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很忙,没有时间照顾爹妈?要不要把爹妈接到我这里来?
映椿如实告诉姐姐,工作确实忙,但是还是可以照顾两位老人的,还是让老人住在我这里吧。
母亲经常向两个女儿和大儿媳打电话诉说老三两口子不好好照顾他们两位老人,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冯映椿作为神经内科的专家,经常要出席本市的专业学术会议。今年全省的神经内科学术会议由襄江中医院承办,具体筹备工作都由神经内科承办,会议期间还要在宾馆住两天。冯映椿开会这两天,可把韩晓楚难坏了,她们学校每天放学很晚,晚上还要等女儿下自习以后才能回去,到家后就赶紧做饭。
她一进门,就发现老太太脸色很难看。老太太拉长了脸对儿媳说:“现在都几点了?我们在你这住,连饭都吃不上!”
韩晓楚赶紧陪着笑脸解释:“妈,这两天映椿在宾馆开会,不回家,我一个人,下班了还要接悦悦,回来晚了,我马上做饭。”
等韩晓楚做好了饭喊婆婆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坐在自己房间不出来,生气地说:“不吃了,这么晚了还吃什么饭!”
第二天,冯映椿正在开会,接到姐姐的电话,劈头盖脸地就对他说:“映椿,你们怎么搞的,老爸老妈昨晚连饭都没吃上!”
冯映椿很吃惊地说:“怎么会这样?韩晓楚可能是太忙了,我正在开会,开完会回去我问问。”
两天的会结束后,回到家里,韩晓楚还没回来,母亲就对儿子说:“你不在家的两天,我和你爸连饭都吃不上。前天晚上我们都没有吃饭!”
“到底是怎么回事?”冯映椿问母亲。
“你媳妇八点半才回来,等做好饭了都9点半了,我们都睡下了,还吃什么饭?”
冯映椿一听母亲这样说,就知道事情的原委了,心平气和地对母亲说:“妈,晓楚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去接悦悦,悦悦8点半才下自习,回来肯定晚了呀,你和爸也要多理解一下我们呀。”
“她就不能先回来做饭,然后再去接悦悦呀!”老太太还是不依不饶。
“妈,下班时间路上那么堵车,你让晓楚在路上跑去跑来,万一堵车赶不上接悦悦怎么办?”
儿子这么说,老太太撇撇嘴,再也没话说了。
8点半过了,韩晓楚带着悦悦回来了。悦悦回来了把书包朝沙发上一扔,赶紧到洗漱间洗手,冯映椿和颜悦色地对悦悦说:“悦悦,洗完手了赶紧吃饭,然后赶紧写作业。”
晚饭在沉默中度过,一家人都没有说话。
晚上躺在床上,韩晓楚没好气地对丈夫说:“你妈太过分了,这几天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忙里忙外,晚上接到悦悦都快9点了,回来就赶紧做饭,可是你妈还埋怨我饭做晚了,我愿意这么晚吗?我不想早点做完饭早点休息啊?”
“我知道,你很辛苦,这个家多亏了有你操持,老人现在年纪大了,脑子有点糊涂了,你多担待点啊!”
冯映椿经常是哄完了母亲又哄媳妇,夹在中间,两头为难,经常被母亲搞得心烦意乱。
六
脑中风瘫痪在床两年多的冯锦堂最近血压升高,吃降压药才勉强降下来一点。
冯映椿正在上班,母亲打电话,语气慌张地说:“老三,快回来看看,你爸说心里不好受。”
冯映椿赶紧开车回去,到家一看,父亲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他赶紧把父亲背上车,送到他所在的医院,一检查,脑溢血。冯映椿亲自主持抢救,但是,由于脑出血严重,两天后还是去世了。
老伴去世以后,刘炳慧心情很低落,两个女儿轮流到映椿家里陪母亲。但是,她们发现,母亲的性格更偏执了,只要有一点不顺心就会生气。
最近母亲跟冯映椿说,吃不下,睡不着。冯映椿把母亲带到科室去检查,可一切正常。
进入冬季以来,神经内科的病人多起来了,冯映椿每天都是提前上班,晚上很晚才回来。他作为科室主任,既要管病房,还要坐专家门诊,还要给实习的研究生讲课,有时还要出差到武汉学习、参加学术会议,经常是他晚上回来母亲已经睡了,很少有时间跟母亲在一起说说话。韩晓楚更是早上一大早就送悦悦上学,晚上很晚回家,也难得跟婆婆说上几句话,特别是婆婆老爱到姑子姐和姑子妹那里告状,晓楚就和婆婆产生了隔阂,说话就少了许多。
一天,冯映椿正在查房,一帮医生、实习生跟在后面,他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心里好难受,让他赶紧回来。
他顾不得查房,让副主任带着大家继续查房,立即赶回家,可是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家里看电视,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他问母亲哪里不舒服,母亲轻描淡写地说:“刚才心里有点不舒服,我自己喝了点蜂蜜水,好多了。”
冯映椿还是不放心,关心地对母亲说:“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吧,就在我们科室检查一下,方便得很。”
“不用检查,我现在没事了。”母亲坚持不去医院。
冯映椿没办法,只好又回到医院上班。这时他也明白了,母亲这是在装病,就想把自己召回来陪陪她。
回到医院,同事们关心地问冯映椿老人家怎么样了?
冯映椿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告诉大家:“我回去了她又说没事了,好了!我观察了一下,老太太好像没有什么大碍。”
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双休日休息的时候,大哥大嫂、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就会到老三映椿家里来看望母亲,大家也好聚一聚。母亲趁映椿和晓楚出去买菜的时候,再次向其他几位子女诉说老三两口子的不孝:“要是像宋有志那样照顾周到一些,你爸他也不会走这么早。映椿两口子一天到晚不着家,我们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韩晓楚自己穿得漂漂亮亮的,对我可小气了!上次我看到小区里有个老太太穿的深红色的唐装挺好看的,我跟韩晓楚说,小区那个老年人穿的唐装挺好看的,她像没听见似的,根本没有想着给我买。我后来在电视上看见老年人穿唐装,又跟她说,我穿这样的也好看吧?她嘴上说好看,就是不给我买!”
大嫂和姐姐听了老妈的话,为了让老人高兴,就安慰母亲说:“妈,映椿和晓楚他们工作忙,可能有的地方做的不太好,你跟我们说,我们来提醒提醒他们。”
映雪和映梅两姐妹商量了一下后,就一起到附近的商场去给老妈买了一件唐装外套。回来后让母亲穿上试试,挺合身的,看起来喜庆精神,老太太挺高兴的。大家都说好看,穿上別脱了。
吃午饭的时候,老太太故意说:“还是姑娘是娘的小棉袄哟!”
映椿尴尬地说:“是,是,姐姐心细些,想得周到一些。妈,我们工作忙,粗心大意,有时候没有想到的地方,你只管说。”
老太太阴阳怪气地说:“说了有啥用,说了也是白说哟!”
韩晓楚的脸上挂不住了,红着脸对母亲说:“妈,你啥时候说过想要唐装呀?”
“我跟你说,小区有个老太太穿的唐装挺好看的,我还说电视上老年人穿谈唐装好漂亮啊哟。”
“哦,怪我反应慢,我真不知道你想要一件唐装。”
这一顿双休聚餐搞得大家都很尴尬,尤其是韩晓楚,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老人年纪大了,牙齿不好,影响胃口,刘炳慧想吃鱼汤泡饭,觉得这样不费牙口,就对儿媳韩晓楚说:“晓楚呀,我牙都掉了好多了,饭硬了嚼不烂,我想吃鱼汤泡饭,你能不能做鲫鱼汤呀?”
“可以,这有什么不行的,我明天就买鲫鱼。”韩晓楚爽快地答应了。
下午放学了以后,韩晓楚专门提前到菜市场去买鱼,到了菜市场,顺利地买到了三条活鲫鱼,然后又骑着电动车到学校门口去接女儿。
接到女儿后,韩晓楚把裝鱼的塑料袋挂在电动车内侧的挂钩上,飞快地往回赶,可是到小区一看,活鱼把塑料袋扎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三条鱼全丢了。
没有鱼,自然做不成鲫鱼汤了。吃饭的时候,婆婆见没有鲫鱼汤,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晓楚赶紧跟她解释:“妈,今天我本来买了三条鱼,可是路上塑料袋破了,三条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
刘炳慧显然不相信儿媳妇的话,嘴里哼了一声,饭也没吃就回自己屋里躺下了。
冯映椿过去请老妈过来吃饭,老太太没好气地说:“不吃了,饿死了算了!”
冯映椿小声问妻子晓楚:“妈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韩晓楚委屈的说:“她早上说想吃鱼汤泡饭,我下午放学就去买鲫鱼,买了三条,可是回来的路上塑料袋破了,鱼也丢了,你不信问悦悦。”
悦悦跟爸爸说:“我妈妈确实买了三条鱼,可是路上塑料袋破了,鱼弄丢了。”
第二天,冯映椿和韩晓楚上班以后,刘炳慧就给大女儿和小女儿打电话,说韩晓楚不给她做鱼汤,还骗她,说买的鱼在路上丢了,这话鬼才信呢!
姐姐听了母亲的话,觉得弟媳连老妈想喝点鱼汤的愿望都不能满足,确实做得不够好,就给映椿打电话,委婉地对弟弟说:“映椿,妈现在老了,她想吃什么,你们尽量满足她,免得她生气。”
冯映椿听到大姐又在责备自己,心里的火腾一下子就起来了,十分不耐烦地怼道:“大姐,这些年我什么时候怠慢过她老人家?晓楚昨天确实买了鲫鱼,准备做鱼汤,可是路上塑料袋破了,鱼丢了,所以没有做成鱼汤,你要不信你问悦悦!”说完,愤怒地挂了电话。
七
这次不愉快之后,四名子女为照顾母亲的事坐到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他们决定轮流把母亲接到家里住,每家住一个季度。不过,老大身体还没有康复,大嫂要照顾大哥,没有精力管老妈,他家就不轮了,由其余三兄妹轮流照顾母亲。
大姐映雪过了几天就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去了。映雪的儿子魏嘉豪正上高二,映雪两口子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母亲和儿子各住一间卧室,他们两口子住客厅。看着女儿女婿住客厅,老太太有些过意不去,没有住到一个月,就吵着要到小女儿那儿去。小女婿王剑斌开车把岳母接了过去。
映梅和剑斌是职业技术学院的同学,学的是财务会计专业,现在分别在两家公司从事财务工作,平时工作虽然比较忙,但很少加班。儿子王欣凯今年10岁,上小学4年级。刘炳慧在二女儿这里过得还比较舒心。映梅每天中午都要回来做饭,一家人一起吃午饭,其乐融融,老太太心情比较好。
但是,10岁的王新凯太爱动,只要他一放学,整个家里就像开了锅,爬高上低,一刻不停地闹腾,妈妈说他也不听,吵得老太太休息不好。
也许是二女儿家太闹腾了,刘炳慧经常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经常半夜起来看电视,声音开得大大的,把女儿女婿外孙都吵醒了。头几天女儿还不好开口说母亲,可是,母亲几乎每天都是半夜2、3点钟起来看电视,凯凯晚上睡不好,白天在课堂上打瞌睡,老师给映梅打电话,说孩子不好好学习,在课堂上睡觉。
晚上凯凯放学以后,映梅揪着儿子的耳朵一顿猛揍,一边打一边吼:“我叫你睡觉!叫你睡觉!”把娃子打得像杀猪一样嚎叫。
打完了之后,冯映梅气呼呼地问儿子:“你说,为什么上课不听讲,在课堂上睡觉?”
儿子委屈地辩解:“姥姥每天晚上把电视开得大大的,我天天晚上睡不好,上课能不打瞌睡吗?”
映梅没有再吵孩子了,仍然语气严厉地说:“赶紧洗手吃饭,吃完饭后赶紧写作业!”
母亲半夜起来看电视确实影响大家休息,她几次想跟母亲说一下,但是又不好开口,一直没有说,现在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了。
吃完晚饭以后,凯凯到自己屋里写作业去了,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映梅坐在母亲身边,很小心地问母亲:“妈,你最近是不是失眠,睡不着觉?”
老太太很无奈地说:“人老了,瞌睡少了,晚上睡一会儿就醒了。”
映梅继续说:“妈,你晚上看电视能不能把电视音量调小一点?凯凯晚上睡不好,白天上学打瞌睡,老师都批评他了。”
老太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看电视吵到你们了是吧,好,我晚上不看电视了。”
以后几天里,刘炳慧晚上两点多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愣,瞌睡来了就靠在沙发上眯一会。
有天晚上映梅和剑斌正在睡觉,听到客厅有动静,好像是有人碰到椅子的响声,怀疑有窃贼,悄悄地穿上衣服,慢慢打开房门,看见有个人影在客厅移动,立即大吼一声:“谁!干什么?”
那人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上。王剑斌开灯一看,原来是岳母在客厅里。
映梅疑惑地问:“妈,晚上你不开灯,在客厅干什么?”
刘炳慧没好气地说:“我睡不着,起来帮你们把地拖一拖,你们一叫,差点把我吓死了!”
王剑斌和冯映梅两个人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摇头,映梅对母亲说:“地我白天已经拖了,你以后不用管了,你要拖地,也把灯开开唦,哪有摸黑拖地的?睡觉吧,睡觉吧。”
刘炳慧被女儿数落一番后,心情很不好,发起牢骚来了:“人老了,没用了,看电视不行,拖地也不行,我不是想帮帮你们吗?!”
见老太太不高兴,映梅两口子面面相觑,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说:“妈,你晚上要是睡不着觉,看电视也行,只是把音量调小一点就行了。”
刘炳慧心情还没有平复,愤愤地说:“不看了,不看了,睡觉去。”说着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冯映梅感觉最近母亲有点不对头,不仅爱忘事,而且脾气很烦躁,更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她做事有点没规律,想起来什么做什么,她怀疑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于是,她打电话把母亲最近的情况跟哥哥冯映椿说了:“老妈最近睡不好觉,心情烦躁,半夜起来看电视,把音量开得大大的,半夜黑灯瞎火地拖地,椅子桌子碰得咣当响,提醒一下她,她就发脾气。老娘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冯映椿接到妹妹的电话,觉得母亲最近状态确实不好,可能是病了。他对妹妹说:“映梅,老娘可能是有点问题,等星期六我休息的时候把老娘接到我这里,我带她到我们医院检查一下把。”
冯映椿把母亲带到医院进行了详细检查。检查发现,母亲的神经系统确实有问题,得了老年脑萎缩造成的神经功能障碍,表现为记忆减退,敏感焦虑,情绪极不稳定,严重的还有思维混乱的情况。
自从查到母亲患有神经功能障碍的老年病以后,冯映椿就没有让母亲到到其他兄妹那里住了,还是让母亲住在自己家里,慢慢调治。冯映椿对母亲的照顾也更有耐心了,遇到母亲发脾气,扔东西,他也不责怪母亲,把母亲扔乱的东西再收拾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17年12月的一天,刘炳慧在小区院子里遛弯,突发脑梗塞摔倒在地,邻居们帮忙叫了120送到中医院,在冯映椿的科室里住了一个多月才出院,出院后留下了后遗症,左腿不听使唤。冯映椿为母亲买了一个轮椅,下班后经常推母亲在小区转转。
自从上次脑梗以后,由于腿脚行动不便,刘炳慧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三天两头地住院,一年下来就在冯映椿的科室住了4次院,每次住院都是冯映椿忙前忙后照顾。冯映椿业务水平高,工作勤恳踏实,而且是中医院少有的几个博士之一,院领导找他谈话,成为副院长的考察人。冯映椿工作更努力了,也更注重个人形象和口碑。
就在领导找冯映椿谈话后不久,母亲刘炳慧脑梗病情加重,在家里上厕所的时候又摔了一跤,左腿骨折,再次住院。
最近几次住院,母亲对冯映椿越来越不满意,稍有不周就大叫大骂,恨不得整个医院都能听到,这让冯映椿很没面子,他感觉自己在同事眼中的“孝子”形象彻底被母亲毁了,心中对母亲的怨气越来越大,真恨不得母亲马上消失。
映椿白天上班,晚上守护在母亲病床边上,熬得实在受不了了,就给姐姐和妹妹打电话,希望他们来换换手,可是姐姐说儿子上高中,每天要给孩子做饭,走不开,妹妹说孩子小,每天都要辅导凯凯写作业,也走不开,建议请个护工。冯映椿担心护工照顾不周,没同意,坚持让韩晓楚请几天假,白天在医院照顾,晚上他自己照顾母亲,每天早上他都是红着双眼上班。
这么辛苦,冯映椿还是得不到母亲的体谅,饭不合胃口就顺势往床上一躺不吃了,搀扶不稳就拿拐杖打映椿,这些冯映椿都忍了。最让冯映椿难以接受的是,母亲向同病室的病友唠唠叨叨,不是说冯映椿照顾不好,就是说媳妇虐待她。科室的护士告诉了冯映椿,他苦笑着对同事说:“没关系,我母亲老糊涂了,我都习惯了。”
实际上,冯映椿心里非常难受,非常憋屈,心中充满了怒火。他觉得母亲太不理解他了,自己正处在副院长的考察期,母亲这样到处说自己的坏话,把自己多年来树立的“孝子”形象彻底毁了,对自己的进步肯定有影响。
连续几晚上陪护,冯映椿十分疲劳,靠着躺椅沉沉地睡着了。凌晨两点左右,母亲要上厕所,喊冯映椿拿便盆,喊了几声才把映椿喊醒,又开始发脾气:“叫你这么久都不动,是不是不想管我了?”
冯映椿一边给母亲放便盆,一边跟母亲道歉:“这几天有点辛苦,我睡着了,等会儿我不睡了。”
刘炳慧的气还没有消:“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要不你掐死我算了,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母亲的责怪和误解,让冯映椿心中的火山终于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他的灵魂瞬间崩溃了,看着母亲一天天消瘦,被病魔折磨着,还不如一了百了,送她去了天堂就没有痛苦了,我们大家也解脱了。
第二天,冯映椿照常带着医生护士查房,给病人写病历,在查房的过程中,他对护士们说:“我妈最近老骂我不孝顺,埋怨我对她老人家照顾不周到,从今天起,老太太输液的药让我去续,看她老人家还有什么话说!”
护士长附和着说:“老小老小,老人就是想让你多陪陪她,主任这个大孝子亲自去给她送药,就是不吃药,老太太的病也好一半了!”
护士长的话说得大家开心地笑了。
身为主任的冯映椿亲自为母亲送药以后,母亲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一天天加重,一个星期以后,刘炳慧老人离开了人世。
冯主任的老母亲去世了,医院的很多同事们都以各种方式表达慰问。护士长给冯主任塞了一个大信封,还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冯主任真是个大孝子,老人生病期间你天天守护在她身边,老太太养你这样的儿子这辈子知足了!”
冯映椿清理完母亲在病房的遗物后,把没有注入输液瓶的五六盒药装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专门穿了两条街,扔进了一个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