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

虎子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妈的遗物，都是些旧衣服，也不知道是收在衣柜里还是扔掉。桌子上的神龛里已经没有了不知名的神祗，倒是香炉里还有没倒干净的香灰。虎子妈生病的时候会喝一点香灰水，谁劝也不管用。

家里的老人莫名其妙的冻死在外面，这是谁也想不通的，又不是喝得神志不清的醉汉更不是老年痴呆。警察说案件进展会进一步侦查，并且询问了要不要做尸检。虎子拒绝了，他能感觉到，妈是自杀。

虎子也算是他们村第一个考出来的大学生，前面有人考上过专科大学，不过学费太贵便放弃打工去了。他这次考的重庆大学，正宗的全国一本，听说他家困难以后学校专门给他申请了助学贷款和各种生活补助，钱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并没有人对他表示祝贺，情况恰恰相反。

虎子妈，虎子别读大学了，开春了跟他二叔去城里打工去，过年了不知道带多少钱回来。你看那个隔壁村的谁谁谁，大学毕业后连工作都找不到！

虎子妈，你没看见电视上演的，现在大学生读书都读傻了，一天天喊什么不结婚，一辈子单着。要是虎子也变这样，你也不怕坟里的虎子爸半夜爬出来找你打死人架！

还说什么城里安家后不要你，婆媳矛盾有你好受的……

虎子妈听完以后都是急脾瞪眼拿扫帚赶他们走，还不忘记喊一声，我儿子就是大学生的命，你们谁劝都没用。

虎子一直都很感谢他妈。

读大学期间，要说302宿舍里面的鬼点子谁最多，那肯定是数虎子。他在宿舍偷偷开了个小卖部，白天拖着个大黑皮箱满操场的跑，皮箱里面装满了矿泉水和饮料。到了晚上又专门卖方便面，啤酒和可口可乐，一个微信送到你宿舍。当然，虎子偶尔也卖安全套和鲜花，甚至在严查赌博的时候顶风作案卖麻将。

大学四年读下来居然还攒下来小几万，刚好事业爱情双丰收，银行贷款加上女方家支助一点，就在重庆的县城买了房。房子不大，五十来个平方，两室一厅。虎子的老婆叫樱子，地地道道的重庆妹子，皮肤挺白眼睛挺水灵。

这时候的虎子也寻思着把妈接上来享享福了，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虎子他们夫妻俩工作也忙，经常都是一日三餐对付着过，家里的清洁也是偶尔做一下。这个打算樱子考虑一晚上也答应了，不说别的，结婚几年两人准备要孩子，家里有个老人照顾也方便得多。

周末，两人都请了半天假，起了大早就赶到车站接人。车上下来的虎子妈精神抖擞，衣服看起来也干干净净的，背后拖着个蛇皮口袋，里面装着樱子喜欢吃的山货，左臂夹着一个朱红色的神龛，左手还拿着个小小的青铜香炉，里面还剩着点香灰。

虎子妈勤快，事事又依着樱子，每天下班回家后进门就能看见光闪闪的地板和热腾腾的饭菜，她从心里面喜欢这个婆子妈。偶尔有空了，也喜欢带着虎子妈去商场逛逛，买点好看的新衣服，就连虎子都有一点嫉妒了。

唯有一点，樱子挺介意的。虎子妈刚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火急火燎的就把怀里的神龛和青铜炉放到酒柜上，还不忘记点上三炷香插上。神龛上面就是他们两人的婚纱照，樱子感觉虎子妈就像在给自己的婚纱照开光一样。当然，婚纱照开没开光不知道，倒是被烟这么一熏蒙了尘。照片里光彩照人的新娘子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洁白的婚纱不用说肯定也是遭了殃。虎子妈说，我找算命先生问过了，神龛一定要在这个位子供奉，包你们身体健康。樱子看虎子妈这样也不好反对，只有取下婚纱照擦洗擦洗放到卧室的墙上挂着。

时间随着炉里的三炷香一晃而过就是三个月后，樱子的肚子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可急坏了老太太。虎子妈来这本来就是照顾樱子的，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虎子妈变得坐立难安起来，天天往那山上的送子娘娘庙跑，磕头磕得头晕眼花。

你说樱子不急吗？樱子急啊，樱子比虎子妈还急，备孕差不多一年了，她也想为亲爱的虎子生个爱情的结晶。可是樱子不敢啊，有次樱子去医院检查身体时向医生随口问了句，给菩萨上香的烟吸多了会影响胎儿吗？医生听后摇摇头回答，肯定对胎儿不好啊，长期的话胎儿畸形的概率也非常大。医生的这句话让樱子慌了神，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香火给掐了。

虎子妈从庙里回来看见香火灭了，那三炷香也被随手扔在垃圾桶里，立马大惊失色跑到神龛下面跪下不停磕头，嘴里碎碎念着大仙莫怪，大仙莫怪。樱子走过去想拉虎子妈起来，没想到反被虎子妈抓住胳膊跟她一切跪着。虎子妈瞪着眼，呲着牙，教训樱子好大的胆，冒犯大仙，掐了香火，是要断了咱家的命啊。

樱子挣开虎子妈站起来，也是脸色不好的看着她。樱子在一个党员的家庭长大，从来都不信这一套，她坚信这是封建思想的遗毒。她想不能让虎子左右难堪，也就没和虎子妈吵架，凭着她重庆妹子的风格还能怕了不成。留下句医生说孕妇不能闻这个，会让胎儿畸形后头也不回的回房去了，重重的关门声吓得虎子妈心头一颤。

虎子妈从垃圾桶里拾起只燃了半截的三炷香，回头看了看香炉，想起媳妇刚才的话不知道是点上还怎么办才好。想了半天，虎子妈把那三炷香用红布重新包好放在怀里，出门又跑了趟寺庙，毕恭毕敬的又把那三炷香插在庙门前的大香炉里。

第二天樱子和虎子起来发现桌上摆好了早饭，虎子妈却没了身影，打电话一问才知道虎子妈回农村请先生去了，要把神龛的位子重新改过。

没办法，樱子只有请半天假等那位先生过来。刚刚过晌午，虎子妈领着先生就回来了，那先生浓眉肿眼没有一点仙风道骨。黄色道袍简简单单的套在身上，冒着难闻的烟味，他端着罗盘罗盘在房子里面走走停停，东看西看。樱子乘着虎子妈不注意偷偷塞给先生三百块钱，指指阳台那，先生立马心领神会。

两个月后樱子成功查出怀孕，虎子妈把樱子伺候得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十月胎满，孙儿呱呱坠地，虎子妈高兴地拉着儿子在寺庙里买了快比人高的盘龙香。身材健硕的虎子抗着盘龙香就像猪八戒扛着钉耙，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香往香炉上一插，青烟直冲庙顶。不仅如此，虎子妈还找寺里的高僧帮孙儿取名，高僧略微一想，取了多缘二字。虽然樱子和虎子早就给孩子想好了名字，但是架不住虎子妈坚持，而且多缘这个名字听起来也确实不错便也答应了。多缘降生在这个家庭可以说是受尽宠爱，婆婆对多元真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可是再怎么照顾，多缘还是发了高烧。

看着怀里哭闹不止的多缘，虎子妈也是立马打电话让樱子和虎子赶紧回家。

第一个回家的是樱子，她公司离家近。

“妈，我们等一下虎子，他马上回来，然后我们开车去医院。”樱子说。

可是樱子看着虎子妈怀里的多缘发现情况不对，多缘面色发青，没啥反应。

“妈，多缘不是发高烧吗，怎么会这样，你干什么了？”樱子焦急地问道。

“我这不是看多缘一直发高烧吗，所以，所以我就喂他喝了一点香灰水。”虎子妈支支吾吾的回答。

“孩子那么小能喝这个吗？你平时害自己我管不住，但你不能害我的孩子啊！”樱子一下子哭了出来，“人生病了要去医院，喝香灰水有用的话医生还有什么用！”

樱子说完把孩子放在沙发上拍拍背，孩子从嘴里呛出来点黑色的香灰水，总算有点反应。可是孩子还是全身发青，发出痛苦的呻吟。樱子的眼泪更加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她的情绪已经崩溃。突然间樱子转头看向阳台边上的神龛，声嘶力竭地大喊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樱子冲向阳台把神龛里的大仙高高举起重重摔下，神龛里那个仿佛小孩子手工作品的大仙瞬间四分五裂。虎子妈大惊失色，跑过去跪在地上试图把碎裂的大仙泥塑重新拼合起来，可是不管怎么努力还是一堆烂泥。

“要遭大仙报应的啊，要遭大仙报应的啊。”

这时虎子赶了回来，屋里一片狼藉。话不多说，虎子带着孩子和众人立马赶往医院。

医院抢救室外的走廊回响着医生焦急的脚步声，很快病危通知书就下来了，希望虎子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樱子瘫坐在椅子上流眼泪，虎子抱着她使劲安慰，虎子妈跪在医生面前恳求他一定要救救自己的孙子。

……

深夜，虎子妈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嘴里一直念叨着，大仙饶了我孙儿的命，我用我的命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