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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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新作《晚熟的人》送来有半年了，却一直没有开封。一是手头有几部在读的书籍，二是从小区图书馆借来的《丰乳肥臀》还没有读完。这次恰逢要出差，急匆匆的就把《晚熟的人》塞进了箱子。读完这部小说《左镰》，再读《晚熟的人》，才发现这是一部由12个没有关联的中短篇小说组成的集子，用几天时间抽空读完，再回味这部城乡结合的12个故事，感觉很有味道，其精到的笔锋对人物的刻画形象而生动，其对故事的铺排，荡气回肠，峰回路转，意味深长。现实与虚构结合，作家时而角色入位，时而冷眼旁观，看似荒诞不经，却无不彰显了大千世界的众生相。读一部小说，要说能得到什么滋养未必，要说能从中获得不同的生活经验有可能，一部难得的世态“病相报告”，就在这里。
《左镰》中田奎带头欺负刘老三的傻儿子喜子和女儿欢子。我的父亲抄起板凳对着我们没头没脸地砸下来，我感到脖子上热乎乎的，伸手一摸，是血。刘老三对我父亲说，如果不是俺爹出来做保人，他爷爷老田元当场就被拉出去毙了。因欺负人，田奎被他父亲剁掉了手，后来田奎竟然敢娶有克夫命的欢子。故事中，两个父亲对待孩子的教育方式，显然有违“父父子子”的常理，有言“虎毒不食子”，这种暴力的管教方式，难道是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欠下的孽债，需要通过这样残忍的方式解决。这难道不是一种文化的余孽？
《晚熟的人》主人公蒋二，自认为是个晚熟的人，借着我的名义在村子发财。据说，他早年脑子出现过一点问题，村里人都把他当傻瓜看待。但事实证明，他是村里最精明的人。他前些年是装傻，因为装傻，在未免除农业税和各级提留之前，他一分钱也没交过。蒋二说，你们都说我装傻，其实我不是装傻，我们老蒋家有个特点，那就是：晚熟！当别人聪明伶俐时，我们又傻又呆；当别人心机用尽渐入佳境时，我们恰好灵魂开窍，过目不忘、过目成诵、昏眼变明、秃头生毛，我就是个例子。这是蒋二解释自己“傻”时候说的话。蒋二还说，有的人，小时胆小，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有的人少时胆大，长大后越来越小，这就是晚熟和早熟的区别。最后，蒋二因为擂台和滚地拳展览馆“非法用地”被拆除。该篇小说刻画了一个偷奸耍滑，爱占小便宜的、还需要继续成熟的人物形象。一个真正成熟的人，要说成熟的话，也要办成熟的事，明白自己真正的追求，不甘年龄的限制，努力去做“大器晚成”的人。
《斗士》主人公武功，是一个“天生的贱骨头，三天不挨打，皮肉就发痒”的人，是一个村子谁也惹不起的人物，谁要得罪了他，这辈子就别想过好日子了。这是个怪人，是个痞子，你对他打个喷嚏，很可能就把他得罪了。王魁能打过武功，斗不过武功，索性带着老婆孩子走了。村支书方明德在村子没人敢惹，最终也没能制服武功。武功的法宝，就是谁也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他这条贱命。他的仇人们，死的死，走的走，病的病，似乎他是一个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一个睚眦必报的凶残的弱者。他被批准为村子里的“五保户”。谁说农村没有这样“病态”的人呢？农村少不了这样的人，我知道的人虽说没有这么变态，不过是了解的少罢了。
《贼指花》讲述了一帮文人骚客参加采风活动过程中发生的故事。江湖平静，暗藏隐忧，一个男盗女娼的故事就在他们之间展开。文坛是非多，这样的故事，在当今文坛也不是没有发生。一场笔会，短短一周时间，一群萍水相逢的人，有的心怀鬼胎，有的逢场作戏，有的分手后此生再不相见，有的却因因缘巧合种下情仇恨债。我的文友阿独，就是当今民间诗歌批评家之一，他经常爆料诗坛的黑幕、猛料。莫言难道不知道文坛的草料，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批评，在呐喊。
《等待摩西》主人公柳卫东，原名柳摩西，和妻子马秀美结合付出惨重的代价，日子过得凄惨，八十年代后，柳卫东摇身一变成为乡村首富，然后柳卫东失踪了，整整三十年后穷困潦倒的他，又出现在马秀美的面前，他们竟然互相理解、和好如初了。世界恢复了正常，多像一场梦幻，一场戏！
《诗人金希普》讲述的则是一个混迹于各种圈子和老乡会的骗子。《表弟宁赛叶》讲述了表弟工作中的遭遇，他遇到大秤进小秤出、制假贩假、坑蒙拐骗的商人，他遇到制造劣质产品、贿赂采购人员的企业主，他当了记着揭露污染化工厂反被污蔑敲诈，社会把一个青年逼成了诗人、作家，也把他逼成了眼高手低的疯子。
《地主的眼神》写我和老地主孙静贤因为我写下一篇“地主的眼神”这篇文章后，和孙家结下的恩怨，以及我和地主儿媳妇于红霞之间有不正常关系的谣言。后来老地主的儿子孙双库和孙双亮给他爹办了一个高密东北乡最豪华的葬礼，要用这种方式打那些当年曾经欺负过他父亲的脸，其实没有人去关心这些背后的意味，更多的人是在看热闹，这就像在仇人的坟墓挥舞拳头，毫无意义。农村的故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悲观，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
《澡堂与红床》讲述了退休老干部带着一帮工友们在澡堂子消遣的故事，以及背后的逻辑，又讲述了“我”在洗脚房所遇到的洗脚女的生活故事，倒是比较平淡日常，没有什么波澜。
《天下太平》让我们见识了一位话剧出身的作家，用戏剧的表现手法，轰轰烈烈的讲述了一只“太平老鳖”咬住小奥的手指解救、放鳖入水的故事。在解救过程中，医生、警察、打鱼人、村长和企业主等不同角色的形象，表现了各种角色的本位主义，突出了对农村“环保生态的破坏和呵护”这个主题，以及在网络时代村民的成熟、进步。
《红唇绿嘴》这是一篇最能反映当前网络发达的环境下，农村和城市共同受到的网络冲击和影响。刻画的人物形象，可以说是整部小说中最为精彩，最形象，最生动了。主人公“高参”覃桂英对网络有着深刻的认识，她说:”得网络者得天下，失网络者失天下；得网络者得民心，失网络者失民心；我们要做网络的主人，不做网络的奴隶；所以网络是天堂，网络也是地狱；网络可以把人变成鬼，也能把贵变成人，当然也可以把人变成神。”这段话的确十分的精辟到位。本篇小说，作者通过回溯过去，塑造了这个农村女人的多面性，胜过前边所有的角色。这其中也有关于农村环保这个话题。这个女人有多可怕，她可以利用网络兴风作浪，呼风唤雨，逼得乡里工作人员都不得不努力地工作。想到我们生活的疫情状态下，我们可以通过网络看到多少正面或者负面的消息，如果任由负面消息的浪潮风卷云涌，我们的思想、情绪和生活就会陷入怎样恐怖、可怕的世界。所以有关部门需要在关键时刻掌握网络话语权，群众也要擦亮自己的眼睛，以正能量表达。这篇小说也告诉我们，任何事情都有他的两面性，要解决一个问题就看你能不能找到那个突破口。一个成熟的人，不一定要把所有的伤疤都揭露出来，对你没有好处的事情，就要拿出“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成熟态度。
《火把与口哨》也许是作家认为比前任何一篇更有分量的作品，其实这篇小说，开头第一部分就显得累赘，半天进不了主题，但是越到后边越来越精彩，文采飞扬，妙笔生花。但是，写我随三婶去捣毁狼窝，打死吃了她小儿子的两匹老狼和四只小狼，这部分讲述和描写太过于荒诞，不切实际，算是整部小说精彩中之不足吧。
小说的语言诙谐幽默，反应了一方水土特有的生活情趣，也表现了作者精神世界可爱的一面。《左镰》中我爷爷说，你们三个别打铁了，去劫道吧。鲁班是个传说，管二是个真人。有熏鸡熏鸭的，没见过熏人的，去年你就说过这话。想不到我们家还能出“劳模儿”，你割的是灵芝草吧？《晚熟的人》蒋二说，毛爷爷和苏爷爷文化太高，话说得深奥，不如大哥您土鳖人讲土鳖话，犹如臭鸡蛋拌上隔夜的蒜泥，气味独特，冲击灵魂！《斗士》母亲说武功，他是啄木鸟死在树洞里，吃亏就在嘴上。《贼指花》胡东年说“黄红”是个好名字，说你黄吧，你还红，说你红吧，你还黄。刘副馆长意味深长的对范兰妮说，小范啊，你要再不回来，这位同志就变成我大门口的一尊雕像了。《表弟宁赛叶》中写到宁赛叶的发泄，真正的好作品都是杂种！你自己也承认，你是受西方文学影响又继承中国文学的传统然后又从民间文学里汲取营养，你的文学，也是杂种！一个个团伙，一个个圈子，吹捧的是他们自己的一伙，真实的社会一团漆黑，虚拟的网络暗无天日，我对这一切都看透了。《地主的眼神》中写到，幸亏我母亲在确认我清白后，劝我说：不要怕，干屎抹不到人身上。这才使我渡过了这一劫。幽默和朴素的语言，就像一剂良药，能够治愈心慌，助人度过难关。“我为什么光着脊背拾棉花？那是为了节约衣裳。我为什么唱歌？那是冻的，唱歌可以御寒。”
人生哲理，多有拾得。《左镰》中有一段话说：一个人，特别想要成为一个什么，但始终没成为一个什么，那么这个什么也就成了他一辈子都魂牵梦绕的什么。《等待摩西》有一段话说：一个人，只要能对自己违背常理的行为，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别人还真不好说什么，何况是借着上帝的名义。还有一段摩西他娘说的，今后别手贱，嘴贱讨人嫌，手贱惹祸端。作者在《红唇绿嘴》中有言：“我想，真正可怕的坏人还不是哪些知道自己坏的人，而是那些不知道自己坏反而认为自己很正确的人”。这些道理，通俗易懂，表现了作者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深刻的体会。
世上的人啊，在一定阶段也许不能单纯的用“好与坏”来简单评判，似乎用成熟与不成熟来感受更妥帖。复杂的社会现实和自我认知，会蒙蔽了人心和双眼，使你难以启蒙或者开窍，表现出不成熟的行为；残酷的现实，遭遇的坏人和现实的生活磨砺，又能催生人们逐渐变得成熟，说成熟的话，做出成熟的事情，取得更大更多的成功。在这个网络的世界，莫言也成熟了，他开公众号，通过音频、视频等各种方式和读者、年青人交流。莫言是个有趣的人，是地地道道晚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