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里不止一次回到过童年,也经常梦到那双泥汪汪的小手,和被淤泥包裹严实的脚丫。时过境迁,多年之后,那个泥巴雕塑的童年依然鲜活在记忆里,像生了根一样拔不出来。
儿时的乡村,村民的生活还比较艰难。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黑屋子、土台子、泥孩子,就是那个年代的缩影。在没通电的农村,家家户户一到晚上就点煤油灯照明。日子久了,墙壁被熏得黑黢黢的。一进屋子,就感觉乌漆墨黑,还有一股煤油的焦糊味。土台子就是土床,由泥土建造,上面铺着麦草或苇席。泥孩子就我们了。我们白天在庄稼地玩,晚上睡在泥台子上,整天泥猴一样跑来跑去,还乐此不疲。
日日与泥土为伴的我们,记忆里似乎没怎么生过病,更没有见过谁住了院,挂着吊瓶。泥土的腥味里,似乎有接通天地的浩然之气,也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更有童年里数不尽的快乐时光。
玩泥巴的孩子肤色接近泥土,也证明着我们确属黄色人种,与黄色有着亲密的渊源。父亲曾经给我讲过,女娲抟土造人的传说。故事里外相互印证着,人与泥土的关系非同一般。
现在我们吃饭时,偶尔有馒头掉在地上,大都不会捡起来,再次放到嘴里。而我小时候不是这样。我曾多次见过村民端着饭碗,在大街上吃饭。他们将馍直接放在地上,吃馍时,有的用手抹一下,有的吹口气继续吃。大家好像并不觉得泥土是脏的,从而产生会生病的担心。
家里的房子也由土坯垒成,支撑着一顶糊着泥巴的麦草,或者芦苇。土坯经过和泥、装坯、脱模、晾晒成型,形成大砖头模样的土块。有的农户在和泥时,会混入麦糠或苘麻,让土坯增加了抗压,和风吹雨淋的强度。
土房子冬暖夏凉,保护村民们的身体。那时候,不仅居住与泥土有关,生活的点点滴滴或多多少地沾着土味。我们在泥土的帮助下,勉强地过着温饱生活。这一切的获得,让村民对泥土崇拜有加。
麦子成熟的季节,父亲用白腊编织成装麦粒的粮囤。粮囤编好后,父将带有粘性的土块捣碎,和成一滩烂泥。父亲一边用手挖着泥巴糊在粮囤的外侧,一边嘟哝着:谁说烂泥扶不上墙。父亲手蘸清水,将粮囤外侧抹光抹平,最后糊上一层报纸。经过泥巴武装后的粮围,隔湿防潮,更不怕虫蛀鼠咬,成为家里存粮的宝贝。
每年开春之后,母亲总不忘腌上一坛鸡蛋。腌鸡蛋更是离不开泥巴的参与。经泥巴包裹腌制的鸡蛋,去掉了鸡蛋自带的腥味,散发着迷人的清香。近些年,我听说用泥巴腌过的鸡蛋,含有人体需要的多种微量元素,特别是钙,含量是鲜鸡蛋四十倍以上。
一坛腌鸡蛋是接下来麦收期间的主打菜。两个馒头一个腌鸡蛋,往往是一位村民美味的早餐。吃了泥巴腌蛋,村民们浑身充满了力量,继续折腾脚下的土地。
泥土不但参与了生产,深入了生活,甚至我们的童年,现在想来也成了一团泥雕。童年的泥土里,不知和出了多少无忧无虑的快乐。泥模是那个年代,我们喜爱的玩具,不知翻印了多少儿时的光阴。那时候,似乎每个孩子兜里都有几块泥模。图案有孙悟空,猪八戒,也有关羽的和秦叔宝。
我们将和好的泥巴,抟出一块摁在泥模上,反复用力按压,再轻轻抠出,一块泥塑就做好了,只不过这是泥模的反版。这样的一按一抠的泥模,成为我们孩子乐此不疲的玩具。有时,我会在娘做好饭的地灶里,扒开炭火,把泥模放进去煅烧。经过炭烧的泥塑,硬化成土陶,不怕水泡,更不会轻易摔碎。
到了冬天,泥巴在孩子们手里变身成了暖手的土炉。这种火炉制作简单,原料单一,就是泥巴而已。我们将泥巴摔制泥板,再合围拼接出一个土盒子。最后,根据盒子敞口的大小,再制作一个土盖子。
土炉子做好晒干,就可以使用。我们从锅灶间取来炭火,放进去就可以了。火炭在土炉里散热,将炉体加温。我们就可以揣着土炉写作业,或者找小朋友玩。
小朋友大多也有一个土火炉。大家都捧着它,有说有笑,相互比较着谁的火炉持久恒温。火炭在冬夜里一明一灭,幻化成天际的流星,也永远定格了玩泥巴的快乐童年。